第一百八十五章 鸦蹄
如果有什么词来形容此刻的巴川,便只有四个字——不寒而栗。
他对鬼神之说向来觉得是无稽之谈,虽然坊间传言不断,而且确实有一些不寻常的事情被人传的神乎其神,他也经常付之一笑。
但他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天地之大,日月之行,其中奥秘,本就是难以解释的事情,而江湖异人如瀚海黄沙,到底还存在着多少让人无法相信的事实,巴川自觉不敢轻易一言以蔽,尤其他若不是曾经因为明珠一案而误入钟离世家,他也一定不会相信在鹰涧这样的天险之地会隐藏着那样一个神秘的世家。
所以他在这瞬间觉得心里好像有些什么一直相信或者认为理所当然的东西在缓缓开裂,逐渐崩塌。
在他愣神的这世间,玄武手下那本应报信的两个人都已倒地,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他们不会再站起来了,这里的每一个人,连一次倒下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倒下,便不会,也不需要再站起来了。
玄武三人仍然静静的站着,好像刚才真的只是吹过了一阵风。
这些事不过是眨眼间的事,而这些事,也只是因为大小姐的一句话,而这句话,也不过是是平平淡淡的说出的,当然,那些死去的人,也像是平平淡淡的死去的,死的也很是平淡。
不会有人记得他们,正像是他们也不会去记得其他死去的人。
黑蚁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随后道:“这些人,由羊杂碎铺来一并处理,不知道玄武兄可有异议。”
玄武道:“请便,有劳掌柜的。”
随后从黑蚁身后的暗处跃出十几道黑影,极为迅速的掠过每一具尸体然后伸手扛在肩上,最后不言不语的静静离开。
他们的身影并不似那些尸体活着时那样迅速,但很干脆利落,从地上抄起尸体的动作像是一个干了二十年农活的农人掰玉米一样,熟练,迅速,不拖泥带水,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又是一阵风,像是吹走地上的落叶般,除了黄沙,什么都没有留下,血在落下的瞬间便渗进永远都干渴着的沙中,这些黄沙之下像是豢养了无数饕餮,不论是什么落入黄沙中,都将被吞噬,不留一丝痕迹。
甚至连血腥气也在干燥的风中消散成无。
黑蚁道:“我一直觉得,这里,是杀人的好地方。”
玄武道:“不论是杀人的人,还是被杀的人,在这里杀或被杀,都是一种福气。”
黑蚁道:“没有这样的觉悟,本就不配来这里。”
玄武道:“也不配死在这里。”
黑蚁道:“不错,死也不配。”
寂静的夜更加浓重,星光好似更加灿烂,不时闪烁的光芒像是无数只眼睛凝视着人间。
这一轮交锋,很难说清是哪边赢了,反正赢了的一方,恐怕也不见得会有一丝喜悦,因为这只不过是开始,虽然他们都希望能很快结束。
巴川当然明白玄武不是真的让那二人去报信,这只不过是一种信号罢了,这里潜伏着无数人,不论说什么,都难逃这里的耳目,大小姐那句话在说出后,也许不过盏茶的功夫,西门鸡鸣便已经知晓了。
而庞连通,在大小姐说出那句话后,也许就已经在来的路上了,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巴川并不太期待。
星河流转,耀目晶光,不觉便到了午夜时分。
巴川将剩下的最后一坛酒拿起拍开封泥,放在桌上,任由四溢的酒香在小院中漫延,谢剑回终于动了,他回头带着有些不解的眼神看着这坛酒,像是孩童在看一件从未见过的玩具一般。
巴川道:“这酒,你是没法再喝了的。”
谢剑回道:“今天我本就不准备喝酒。”
巴川道:“那很好。”
玄武忽道:“希望到了明天,还能这么好。”
黑蚁幽幽道:“希望我们都有明天可以过。”
巴川叹道:“这确实是个很实在的心愿。”
黑蚁道:“我本就是个实在人。”
巴川道:“不,是个实在的掌柜。”
玄武道:“人有实在的,掌柜的,恐怕就很难有实在的了。”
黑蚁含笑不语。
巴川举杯道:“今夜无月,不过也可以举杯,但就不邀约各位了,毕竟只剩一坛酒,我又是个小气的人。”
黑蚁道:“独饮非乐事,众饮多踌躇,其实都是一样的。”
巴川道:“掌柜的果然也是世间惆怅客。”
黑蚁道:“能惆怅并非一件坏事。”
巴川道:“起码活人才能惆怅。”
黑蚁道:“只可惜活着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巴川道:“可活着的人也没有多少真的想去死的。”
黑蚁道:“所以……”
巴川道:“所以我一直在想,有两个人,到底是不是还活着,如果活着的话,他们在哪里,如果他们不想死,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黑蚁道:“如果是女人……”
“男人,”巴川道,“正常的男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黑蚁道:“可惜我不知道他们在哪。”
玄武忽道:“我也不知道,不仅不知道在哪,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巴川的酒刚咽下半口,蓦地停了下来。
他看到远处,有五个全身闪动着诡异油彩的人抬着座驾缓缓而来,像是浮游在河水中的五个河妖一般。
西门鸡鸣真的来了。
依然披着一件大氅,也许依然是红色的,身后的长发不时随风翻飞,泛出有些喑哑的银光。盏茶功夫后便到了不足玄武等人两丈处。
玄武和身后的二人转过身拱手吟诵道:“朵擦忽而佐。”
未看到西门鸡鸣做什么动作,身体却已经忽的出现在玄武身后,正面对着黑蚁,虽然在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和眼神,但巴川却仿佛能感觉到黑蚁全身都已绷紧,也许黑蚁也知道,纵使身后埋伏着数百人,但如果西门鸡鸣想要取他性命,恐怕仍是电光火石的瞬间,也许有人会怀疑他疯了,会怀疑他入了魔,但却绝不会怀疑他的武功,更不会怀疑他杀人时会存在怜悯和恻隐之心。
他很少杀人。
但他想杀的人,至今没有活下来的,一个都不曾有。
此刻,这样一个关外最神秘的人,就这么静静的站在这里,站在无数人的眼前,恐怕不止巴川一人都会觉得有种不真实感,巴川虽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甚至还和他交过手,但他始终好像不曾看清过这个人。
而庞连通,虽然他从未见过,但却从未觉得这个关外势力最大的瓢把子有多么神秘。
好像这世间总有这样的人,也许从未谋面,即使知道他位高权重,却并不会生出太多好奇,而有些人,也许经常见到,甚至还经常与之交谈,可却总像是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暗谷,仿佛永远都猜不透、看不清。
但经历过无数次大案、无数次生死的巴川却明白,这两种人,不论哪一种,不论有怎样的区别,总归有一点是相同的——都很可怕。
所以谢剑回虽然仍然笔挺的站着,站的很直,直的像是一杆枪一样,甚至直的有些过分,巴川借着星光能看到他握在剑柄上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
大小姐则没了那份冷酷,反而像是个迷茫无助的小女孩站在无人的路口不知所措。
巴川嘴里的酒刚刚下咽,他还能感觉到暖流顺着自己的咽喉直冲到肠胃里,可是却无论如何都喝不下去另一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里只是多了六个人,这六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西门鸡鸣缓缓转过身,看向油酥饼坊。
巴川看不到他的眼神,但却并未感觉到杀气。
谢剑回依然紧绷着身体。
大小姐仍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女孩低着头。
只有巴川,他听到翅膀翻飞的扑腾声,然后他微微转头,看到一只乌鸦落在院墙上,然后呆呆地看着巴川,随后只听“呱”的一声,穿破了这片星光笼罩的狱室。
青鸦睁开了一只眼。
巴川将酒杯放下轻声道:“你醒了。”
“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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