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酒客
万老板赢得了一场豪赌,离开时,却像是个输得精光、失魂落魄的穷鬼一样。
如果有跟万老板做过生意的江湖侠客看到,一定不会相信那个黯然离去、衔悲茹恨的背影就是大名鼎鼎的大漠财神万金玉万大老板。
一个人,无伦怎样有名,终究是个人。
是人,便也就是芸芸众生之一。
仅此而已。
月朦胧,风清淡,沙迷离。
该死的人已经死了。
该走的人也走了。
伤心客伤完了心,依然如前,飘然离去,那把寒鸦果然就像是个玩腻了的玩具一样被他随意的扔在地上。
万老板好像对那把寒鸦早已经不放在心上,连看都没看上一眼。
虽然巴川心里隐隐有一个让他觉得羞耻的想法:万老板这样的人,即使是被伤了心,也不至于真的失魂落魄到完全丢了理智,如果那是万两黄金,他一定不会看都不看一眼的走掉,那把剑,即使谢剑回不说,万老板也一定不会留在手里,即使真的白白扔掉,也比放在自己手里好。
毕竟这么多年,简丛子大师的神剑,为人所知的几把剑——灿月为点苍派镇派之宝、夕云为武当所有、枯蕊为少林所藏,断风流入皇宫大内,却无一在江湖中出现,不论是武林名家还是皇宫,都将其收藏却不用,自是有一定道理,包括落在钟离世家的千霜,还有那把掀起大战的血雨,不出则已,出则必生祸乱,万金玉这样的聪明人,即使是头发丝儿拔出来一根估计都是空的,何尝不懂这样的道理,恰好借着这份失魂落魄就此离开,便也将这把寒鸦摘的干干净净。
但巴川仅仅是想了这么一个瞬间,随即便打消了这念头,就算万老板真是这样考虑,他自己能想到如此,这心思之险恶与万老板也是半斤八两了,所以他微微苦笑后不愿再多想什么。
大小姐拿着惊雷锏,谢剑回仍在屋顶上,巴川呆呆的望着眼前森寒的神兵利器,只有青鸦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藏起来的大猪蹄子又吃了起来,发出夸张的吧唧声。
大小姐望着青鸦和巴川轻声道:“你们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
青鸦扫了一眼满地的尸体和碎肉,一边吃一边道:“问你奶奶个腿儿。”
巴川翻了个大白眼道:“本来是有的,但没什么心情问了,有些答案,只能满足好奇,但是并没有什么知道的必要,好奇心,是江湖中最没用的东西。”
未等大小姐说话巴川转头向谢剑回道:“这把寒鸦你真的不准备拿走吗?”
谢剑回淡淡道:“我买不起。”
巴川向四周夸张的看了看道:“没有掌柜的,用不着买。”
谢剑回道:“买不到的我从来都不想要。”
巴川道:“不用买,白拿就好了。”
谢剑回:“不是自己买来的东西我从来都不拿。”
说完便消失在夜色中,走的竟像是比那伤心客还要迅速。
巴川叹了口气道:“真是他妈的奇怪,多少人倾家荡产、拼的家破人亡为了得到简丛子大师的神剑,现在有这么一把剑放在眼前,白拿都没人要,真是有意思。”
青鸦道:“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你用不就好了。”
巴川道:“我是个虚弱的病人,我拿不动,你来吧。”
青鸦脑袋晃的几乎要把头晃掉一样得意非凡的说道:“本大爷我现在武功尽失,废人一个,要来作甚?”
而大小姐不声不响的便离开了,对那把剑更是视若无睹。
只剩下他俩面面相觑。
青鸦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有没有酒?”
巴川道:“没有,隔壁家好久没开门了。”
青鸦也瞅了瞅隔壁的陈一杆家,外面的动静这么大,他家好像变成了一个坟墓,这个镇子也像是个坟场一样,巴川时常觉得,那场沙暴之后,这个镇子上所有的活物便都消失了,甚至,他觉得,之前他看到的那些人、那些吵闹、甚至那些鸡鸣狗吠都是一场幻梦。
这个镇子本就是一片无人的鬼蜮,他是个不慎闯入便逃不出去的魂灵,只有这么想,他才觉得合情合理,也不会觉得那么失望。
正在这时,一个人提着两坛酒走了过来道:“这里有酒。”
青鸦毫不客气的走上前从他手里拿走道:“来得正是时候,认识这么多年,也就今天你算是有点用处。”
来人哭笑不得,巴川道:“掌柜的来的好巧。”
黑蚁打量着周围道:“该走的都走了,该死的都死了,有血腥气,沙尘味,正是喝酒的好时候。”
青鸦一边走一变道:“哪他妈那么多废话,快帮帮本大爷,把这把破剑放好了。”
巴川这才反应过来青鸦为什么忽然要酒了。
巴川把寒鸦平平放在地上,然后在上面平平摊了寸许厚的沙石,青鸦便将两坛酒放在了上面,不过盏茶功夫,两个酒坛子就散出了寒气,坛子外面竟附着着一层秋霜般的白雾,然后青鸦抄起一个坛子拍去封泥喝了一口,全身打了一个哆嗦道:“啧啧,真是痛快啊,妙不可言,妙不可言。”
说完把酒坛子抛给巴川。
巴川也喝了一口,喝下去的不像是一口酒,倒像是喝下腊月的一口寒风,这股寒流顺着嗓子冲到小腹,化成一股渐淡的寒意,在这炎热的大漠中,滋味确实是妙不可言。
然后他抛给了黑蚁,也喝了一大口,黑蚁道:“你这老混子虽然老不正经,但这冰酒的想法倒是巧妙的很,如果早知道可以这样,我应该带上一坛从波斯运来的葡萄酒,这样冰一下,那滋味应该更是清爽怡人,回味无穷。”
青鸦已经打开了另一坛,隔着破袖子拿起酒坛大大的喝了一口道:“你要是有这孝心,改天拿来也不晚啊。”
巴川忍俊不禁道:“掌柜的,就他这张嘴,能活到现在,兄弟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换成是我,有一百条命,也一定被打死了。”
黑蚁毫不在意道:“没办法啊,这老混子年轻时候,放荡不羁,嘴上功夫更是阴损的很,但偏偏身手了得,一般人还真是奈何他不得,这么多年大家也就习惯了,反而这老混子要是真像个人一样说几句人话倒是觉得有些反常。”
青鸦嘿嘿一笑坐在地上翘着腿一颤一颤的得意道:“听到了吧,本大爷我这叫德高望重,不管说什么,谁都得给几分面子。”
巴川也早已习惯了他的厚脸没皮就当他刚才放了个屁似的,转头正色道:“掌柜的,此时前来,恐怕不仅仅只是为了送两坛酒来的吧。”
黑蚁听后脸色不觉沉了下来走到他们二人面前也坐了下来,把手上的酒坛轻轻放下。
巴川忽然道:“兄弟我其实有个问题。”
黑蚁道:“但说无妨。”
巴川道:“这次的生意,你们一定不可能不知道。”
黑蚁道:“这大漠上发生的任何事,我们都不会不知道。”
他说的这句话,就像是一个人说我昨天吃了一碗面一样平淡无常,毫无夸大。
巴川也知道黑蚁的话并不掺杂水分,以庞家的势力,情报网一定撒满了这片大漠之上,于是继续道:“所以你们为何并不插手。”
黑蚁道:“很简单,大小姐的生意,外人都不能插手。”
巴川道:“即使是你们?”
黑蚁道:“即使是我们。”
巴川毫无征兆的笑了,笑容中颇有些谢剑回偶尔的笑容中特有的那种嘲讽之意,他觉得他和青鸦就像是两只猴子,被戏耍了如此之久,然后,便像是放出的屁一样,没了痕迹,不过,这世间好多事不都是如此,想到此他喝了一口酒,好像一下子也没了什么想说话的兴趣。
青鸦则一口酒一口肉吃的津津有味,吃完以后,随手一抛,带着肉屑的骨头便扔到了那脸上有纹身的蛮人脸上,随即骨头掉了下来,那蛮人却也像是失去了脊椎骨一样贴在了沙石上,只不过巧的是,他的嘴刚好砸在了那根骨头上。
青鸦忽然像是陷入了难得的惆怅中,轻声道:“说实话,我一直都觉得人活着,就是一种泥潭中的挣扎,和自己,和别人,和江湖,就像是我活到现在挣扎了足够久,然后越陷越深,就说这次的生意吧,其实不管谁死谁活我都不关心,反正这十年,我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想劝他,劝不住就用我的方式来阻止他,不管他怎么想,可是直到我看到那个见鬼的惊雷锏的时候,才发现,有些事,如果注定要发生,是拦不住的,就像是抽刀断水,挥掌截风,终是徒劳无功。”
黑蚁道:“你喝醉了。”
青鸦道:“你知道,我从来没有醉的时候。”
黑蚁道:“不管发生什么,至少,你还是你,没变成别人。”
青鸦不屑的哼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
黑蚁道:“因为人可能会交错朋友,但一定不会选错敌人。”
青鸦懒洋洋的说道:“本大爷我现在武功尽失,当不了你的敌人。”
黑蚁喝了口酒悠然道:“你不用故意恶心我,拳脚上的争锋相对不过是皮毛,争得一时胜负,也没什么太大的意思。”
巴川道:“但有一点,要是论脸皮厚,我觉得,十个掌柜的也未必胜得过青鸦大爷。”
青鸦道:“就他?那跟我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能比吗?笑话!”
黑蚁笑而不语,喝了口酒。
巴川道:“可惜,再厚的脸皮都没办法遮掩住你心里的害怕。”
青鸦仿佛连话都懒得说,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话索性躺了下来道:“本大爷我能害怕什么,你以为本大爷我是谁?”
巴川看着黑蚁道:“掌柜的,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或者说,我在这里遇到的所有人,我都不知道,因为每一个人好像都有一重身份隐藏在皮囊下,但隐藏的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的目的,这个目的不见得为了你们自己,但一定是关乎着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情,很可能,已经持续了很久,久到即使是你们,也几乎忘了这件事的源头和初衷。”
黑蚁道:“何出此言呢。”
巴川道:“我来这,不足两个月,其实原本仅仅是为了躲在这讨个清静,可是慢慢发现,只要有人的地方,都是难得清静的,我看到了相思泉那块石碑上的诗,听到了曾经发生的惨事,见到了这么多人,吃饭喝酒,睡觉杀人,不论自己是否愿意,我在踏入这片沙海之时,便踏进了一个出不去的漩涡,既然出不去,就只能听着、看着然后胡思乱想着。”
黑蚁道:“想太多,容易睡不好觉。”
巴川道:“当然,就像是你永远都喝不醉一样。”
黑蚁苦笑道:“喝酒的人,谁不想喝醉呢,可是喝醉了,要么永远醒不来,要么终究要醒来,可是,宿醉之后的醒来,还不如不醒,所以,只能不喝醉。”
巴川道:“所以上次在你的刀削面馆我喝的烂醉如泥,醒来时候真是头痛欲裂。”
黑蚁道:“那只是因为你不想醉。”
巴川很坦然的说道:“你看得出。”
黑蚁点了点头。
巴川话锋一转道:“那看来,谢剑回一定醉的很厉害。”
黑蚁道:“他也不想醉,所以他没醉。”
巴川道:“所以他失去了一张脸。”
黑蚁道:“半张。”
巴川道:“那么青鸦大爷,当时是想醉还是不想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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