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伤夜
巴川早年还未入京时,三姐陆凌菲学艺之中偶然回家与家人小聚,曾听三姐陆凌菲说起,她在滇南与云南虫老学艺时,便在腾冲地区的火山口发现过赤炎蝉的巢穴,那是以火为生的凶物,长至成年便尤爱逡巡于岩浆之上,但极少飞出火山周围,一旦人遇上,九死一生,因那虫子碰上人畜,便会钻入其体内为其宿主,取其精血,饱食之后产卵其中,进而灼烧宿主内脏,最后直至将宿主吸噬干净并烧为焦炭方才破体而出,乃是滇南境内有名的凶物,不想着万金玉竟然会有这样的东西,幸亏那寒鸦剑是极寒的神兵,即使是成年的赤炎蝉在寒鸦的寒气之下也难全身而退,否则一旦虫卵长成祸及塞外,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此巴川脸色变幻不定。
那万金玉的下人却好似看透了巴川的心事,与万金玉对视了一眼,万老板立刻道:“看来这位朋友对这赤炎蝉也有了解。”
巴川心中一动,稍作逡巡便道:“之前在下有朋友对花鸟鱼虫涉猎甚广,并精于此道,曾听他偶然讲起,此乃是滇南之境的极凶之物,以人畜为宿主一旦长成,人力难挡,后果不堪,因此颇为忌惮。”
万老板听后也不多问但颇为坦诚道:“说的不错,这确实是大凶之物,只不过并非滇南的赤炎蝉,因此也并未有那样的凶恶之力,乃是来源于关东火山,此物虽邪,性情却不似滇南赤炎蝉那般凶暴,虽同样以火为食,但却不以人畜精血为养,虫卵同是极阳之物,但注入人畜体内,只能当是扔了颗江南霹雳堂的神火弹罢了,此物与寒鸦相生相克,但与寒鸦相比,也不过米粒之珠,而且,用这虫卵与寒鸦接触,也算是喂剑,能稍稍压制一点这寒鸦的凶寒之气,不然这简丛子大师的神兵利器就无法使用了。”
巴川道:“受教了,不过听万老板的意思,这寒鸦,寒气太重,如果轻易使用,很可能被寒气反噬、落下伤病吗?”
万老板也走过来看着这把寒鸦道:“不错,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东海岛主将此剑封存宝库而不用的原因了,那东海玄铁本就是蕴着千万年的凶寒之物,据说当年简丛子大师将东海玄铁放到熔炉瞬间便将满炉的火焰熄灭成灰,所以绞尽脑汁创出霜锻法,我辈庸人难明那霜锻法是何种秘法,但这玄铁坚硬无匹,蕴藏凶寒自是无疑,因此简丛子大师拼尽全力,也只能锻铁为剑形,却连丝毫的饰纹都难以附上。”
巴川恍然明白,点头道:“怪不得适才端详这剑的式样为何简洁如斯,只不过是简丛子大师也难以奈何,但能以人力锻造成剑,已经可以说是有如神助的奇迹了。”
“这把剑若不能毁去还是最好藏到一个谁都拿不到的地方,”谢剑回的声音冷冷的传来,“否则,又将引发大的纷争。”
万老板一愣道:“这把剑,你用不正合适吗?”
谢剑回依然冷冷道:“我一眼看去,就知道这是一把凶剑,与我无缘,甚至与世人尽皆无缘,最好还是扔到万丈深渊或沉入东海之底的好,别忘了,简丛子大师的剑虽是神兵,但据为己有的人都难得善终,虽然苟活于世浑噩无趣,但也总比死于无谓的纷争之下要强得多。”
万老板苦笑,然后定定的看了看这把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剑身上碰了一下旋即收回,道:“真是冰肌玉骨,傲得很呢。”
青鸦扑哧一声笑出了声道:“看万老板还颇为可惜呢,难不成想娶回家当一房小妾伺候着。”
万老板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会道:“现在买卖都做完了,该死的人都死了,该流的血也流光了,钱也赚了,东西也到手了,差不多该回家睡觉了,就是这把剑,确实如谢少侠所说,留下是个祸害,如何处理,大家都有什么想法呢,在下虽是个无良的生意人,但做买卖也讲究个有始有终。”
青鸦道:“算你说了句人话,拉完屎的屁股总得擦干净,而且也得把屎处理好。”
这时,那个神秘的伤心客却不声不响的走了过来,将那柄寒鸦从地上提了起来握在手中,说是握,细细一看,却是他用真气将剑浮在掌中,万老板皱眉道:“难不成你想趟这个浑水?”
巴川立刻出声道:“万大老板你还是有点好生之德,别问问题,他这个人,语不惊人死不休,最好别开口,一旦开口,不死人也得伤心,你千万别乱跟他说话。”
万老板似是不信邪道:“难道这位就是那个神秘的伤心客不成,在下早有耳闻,但一直未能缘见。”
青鸦也叹了口气道:“最好还是别见,谁见谁倒霉。”
那伤心客似是对众人的冷嘲热讽浑不在意,只不过借着月光端详着手中的寒鸦,默不出声。
万老板难得板起了面孔肃声道:“这剑给你们我信得过,但这位,不曾识得,恐怕不能慨赠,万一所托非人,祸害无穷。”
巴川轻叹口气,这伤心客是什么人他当然看不出来,但他的武功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抵挡得住的,如果他觊觎这把寒鸦,恐怕早已经拿走了,看来这万老板不听劝非要激这伤心客说话,搞不好就要倒霉了。
伤心客面色依然,水不扬波,依旧用那空灵而清冷的声音说了句别人听来很是莫名其妙的话:“大仇已报,可祭亡魂,希望真的能除了你心中陈年块垒。”
此话已出,巴川四人皆是不明所以,就连万金玉的那名手下也皱眉感到费解,但万老板却像是真的中了暗器一般,木立在地,百感交集于眉眼之间,恍若穿了千里山海,览尽沧桑,倏然间迷乱在人世浮沉,失却了那股搏命天地的精气神。
如此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像是一剂发药,入了耳便引得那些过去沉渣泛起,心绪翻江倒海,难以收拾。
过了好一会儿,万金玉才长长呼了口气,让已经僵硬的脸恢复了三分血色,冷如寒霜的盯着伤心客恨声道:“你怎会知晓?”
巴川心中一紧,无伦伤心客这句话里包含了多少山河,已经让万金玉心潮大乱、失了方寸,他还要再问一句,以伤心客的风格,再说一句,必然又是足够引得伤心三尺寒的不堪,他有意发声阻拦,可是已经来不及。
“确实,生意而已,哪有什么圆满,”伤心客看着夜空轻声道,“毕竟已是人鬼两岸,再无复归。”
如果说第一句话说完,万老板还能勉强支撑,这一句话后,他整个人都变了,那个八面玲珑,和气生财的万老板耳畔仿佛传来一声惊天彻底的崩塌声,眼前迷离瞬间,已是泪眼婆娑,他向着伤心客无力的挥出一拳,那拳头在堪堪触碰到伤心客衣袖的毫厘时,伤心客已经丢下那柄寒鸦飘然而去,立于屋檐下,隐在月影中。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必是勾起了什么旧时难以释怀的记忆,连青鸦都有些不忍,毕竟他和万老板相识多年,这老财主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也算是这大漠上的一位枭雄,他有自己的原则,他是个肩负五世家业的男人,头上顶着的祖宗都够组好几个牌局了,所以他并不讨厌万老板,江湖险恶,人心惟危,只要不是伤天害理,总有其难言之隐,每个人活着,不都是总会做些无可奈何的事情,而且心中的苦衷也往往无处可说,活着,大多不都如此。
万老板一个人定定的站着,悲愤交加,失魂落魄的看着满地的碎肉和尸体,更是难以自持,就连他的那个手下也屏息凝神不敢出声,此刻的万老板和那个已经死去的脸上有纹身的蛮人颇有些相像,只不过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还活着。
万老板对“邱连江”这个名字已经记了十余年,无时无刻都难以忘记,但他自己记得,却无论怎样都是听不得别人提起。
倒像是曾经钻心剜骨般爱过的旧人一样,可能至死都难以忘记,但就是听不得别人哪怕轻声提起。
邱连江是个男人。
万金玉万老板也是个男人,而且是个正常的男人,所以他并不爱邱连江。
他疼的是自己的胞妹万远晴。
万老板之父弱冠之后便罹患怪病,连年卧榻,膝下一儿一女,再无生养,未及不惑之年,便抛家舍业,颓然逝去。
万家家业广大,族亲众多,眼看其父万玉昆患不治之症长年病重,自是有不少人暗中窥伺,难免心怀不轨,虽是偏远边关的富豪家,其中险恶并不逊于京城朝堂宫闱之阴深诡变,当家老父身体不济,万金玉自是从降生之日便被寄予厚望,同时也是在平常人家难以想象的艰难中度日,他也常常羡慕在街上那些被父母领着买糖葫芦、买棉花糖的同龄小孩,而自己,却未有过那样的经历,他有的是沉珂病中、严厉非常的老父,有的是提心吊胆经常以泪洗面的母亲,还有少不更事还需依靠兄长的小妹。
他无数次在看着家中无数账本和在严父的逼迫下夜以继日苦苦习武,他也曾无比的痛恨他的父亲,他的家族,和这个如同巨大的监牢般的万家院落。
所以这个小妹的降生,也算是对万玉昆的一剂安慰。
“高树晓还密,远山晴更多。”多年后,他记得母亲说起,他的父亲万玉昆看着他刚降生的小妹念出这样一句,然后取名万远晴。
随着万金玉年长之后,也终于懂得严父的用心良苦,自是不由怀念。
他与这小妹年岁差不过三岁,从小形影不离,自是情深,他每每被严父训斥的伤心难耐,便能看到这个小妹妹在屋外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往往他抽泣着走出屋去,小妹便会递给他一颗桂花糖,那是她最爱吃的,每次含着甜甜香香的桂花糖,总是开心的像是四月的春花一样,只不过她无论多馋,每天都会在身上藏着一块,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哥哥每天必然会遭严父训斥,所以她希望哥哥在吃上一颗糖后就也能开心起来。
当然,万金玉一直都没有说过,他从来都不喜欢吃糖,因为他心里苦,吃了糖会让他觉得那甜,让心里的苦也泛出来,他只是喜欢在吃糖以后露出笑容后看着这个小妹妹比他更开心的笑出来,她笑的时候,眼睛会眯起来,两个小小的酒窝浅浅的缀在脸上,左手不自觉的捂着嘴,像是娇羞的桃花含苞待放,他每次看着她笑,仿佛心里也就不那么苦了。
万玉昆虽是个病秧子,但却实在是个玉树临风的俊公子,只不过是被重病拖累了身体,其母也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端庄秀丽,俊雅清和,他的小妹却是那么巧的传了父母的样貌,越是长大越是出落的标致,十几岁便真的是豆蔻梢头,娇羞玲珑,对这个和他一起长大的小妹妹自是百般呵护。
只不过这个小妹却是命途多舛,终是早亡。
(https://www.tyvxw.cc/ty398070/11453885.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