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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认命


  长生笑着笑着终以覆下眼眸,沉沉地睡过去。

  不同于此前的昏厥,这一回,他眠得极外安稳。她方想撤下帘子,却见他猛地抽搐,胡乱抬手死死扣住她腕口,双目紧阖,却是挣扎着喃语:“娘,疼…长生疼…..”

  那一瞬间,最后一道防线轰然倾塌,此时他谁也不是。只是一个言痛唤着自己娘亲的孩子。积郁的苦楚溃堤而出,满心揪扯,她的孩子在痛。她宁愿这痛是在自己身上,若能分担去,她绝不会在意这一两分痛。

  身后温步卿急步而至,拉开楼明傲,出手握上长生脉间,神色并不好。抬眸间匆匆看了眼楼明傲,痛色一闪而过,惊得她忘却该如何呼吸,只瞪大一双目,死死咬唇。

  温步卿捏着他的腕子不松,呆然怔着,指下如汤涌浮,他竟是摸出了死脉!旦是夕死定无疑!但不知多久,他放下轻帐,绝望转身,不看向任何人。

  楼明傲忙进步言道:“他说他疼,倒是疼在哪里,怎么不施针,用药也好,配药吧。”

  温步卿极力躲避她的目光,沉下一口气,僵硬道:“不必了。”

  “什么是不必?!”她扯上他的袖子,固执一如她楼明傲,手一扬指向床帏,怒喝:“你没听见他在喊疼吗?他确是疼,用药施针皆好,只不要他再疼。怎么可以看着他痛,身为母亲,怎么能看得忍心……”声音连连哽住,如果连温步卿都要放弃,是否意味着药石无济。眼下她什么都不敢想,只想着再不要他痛就好。

  “楼明傲。”他唤她,复抬起眸子对上她。

  “别喊我。”每一次他这般唤她,都是极其认真的时候,往往说以严肃认真连玩笑都不去开。

  “楼明傲。”他定住,满眼凝满了痛,死脉之人并非他的儿子,但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如此痛,“如果…如果没救了,会怎样?!你会怎样?!”

  她极缓极缓的仰起头,盯死了他,一动不动,反复咀嚼着他的话,还是不懂,不想懂!周身忽然不颤了,整颗心忽变得空空的,像个孩童般茫然失措,却又固执的重复着:“他在痛,你有没有听见那个孩子在唤着他娘亲说他痛。他真的在疼,你怎么可以无视一个孩子的病痛。”渐渐回身,望着帷幕中的孩子,如被惊雷穿透,浑身僵直不动,似中了魔障般自言自语道:“我去给他熬药,吃药就不会痛了。”言罢,再不顾温步卿阻拦,忙跌跌撞撞冲出去,拔腿抬了几步脚下软下,又是要倒下,由着来人忙以手托出。

  “胡闹,你怎由她这般颠跑!”司徒远惊怒惶急,出手揽紧她,却转眸对着呆愣出神的温步卿喝斥,只见二人神色都是异常,才敛了怒气,复朝向榻上望去,抿唇淡道,“可是长生不好?!”

  长生二字复又惊醒了痴迷中的楼明傲,她忙用力挣脱,推着他环住的双臂,似不认识他般只顾着念叨:“你放开,你放开我。本宫的身子,岂是你等下人能碰的?别挡道,我要去熬药,用药就不痛了。”

  他见她神志不清,惊道:“你看着我,看着我——”

  她面上泪水横流,只拼着气力推他,推不过便在他怀中拳打脚踢起来:“我错了,长生,是娘亲错了。尽是我的错,我不该偷生。我救你,我定会救你。”一拳竟是落在自己肩头,痛得自己连连抽气。

  司徒远见她如此,心痛得要裂开,忙圈住她双臂,由着那拳头尽砸向自己胸前,只她不伤到自己就好。最后一拳直击心口,他冷眉直皱,咬牙坚挺。然楼明傲突然安静下来,眼角湿润望着他,痛苦地表情流出,呢喃道:“你知那条路有多黑吗?连盏灯都没有。他那么一个孩子,要如何走?!”眼中尽是哀色,只望一眼,便痛得移不开视线。

  他终于松开她,却不敢完全放手,担心的目光片刻不离。只他进一步,她反退半步,似再不要他靠近。

  “我错了。我不该偷生,更不该乱了所有人的命盘。”她坚定道,绝望而又无奈,“都是我太贪心自私了,总想着自己。六年前,本该就是你坐上这位子的,如果是你,什么都不会发生。或者说…如果不是我留在你身边,一切都不会是乱成现在的模样。”

  “不是你,同你无关。”司徒远连连阻止她继续胡言下去,“是我不要的,怎么会是因为你。”他全不明白她的话,却也想方设法宽慰,哪怕片刻的冷静也好。

  满堂之中,只温步卿能听懂她的话,他此时方从怔愣中回身,无力地看着身前二人的对峙。

  “你不懂的。”楼明傲渐渐安静下来,声音越发微薄,“那孩子的命,不该是这样的,你也不是。都是因为我啊……他罚我就好,为什么要连累长生。因为是我的儿子吗?所以我苟且的命,竟是要以他的命来换?!”

  他隔着她半步,咫尺的距离,却不敢握她的手。那种绝望,远比恐惧更引人生寒,比痛心更沉重的凄凉肆虐撕扯自己。一阵冷风袭过,掐灭了灯芯,霎时黯了下来,连着呼吸都轻了……

  深夜寒寂,她只着一身凄冷长服,于中宫后殿漫步行走。鬓间别着乌木单簪,是最简朴的式样,由风掠过,落下青丝数余。缓缓推开了奉仙殿重漆朱门,殿内素幔白幡触目可见。外间堂风只一过,低垂的挽幛纷飞而起,层层卷卷若白花云海,绵延以无尽哀戚。铜鎏九龙香炉燃以暹罗安息香,那香气偏甜,泛着清新的木馨。香火虚游,袅袅盘桓。

  她由帷幔挽幛中走过,步出一片香雾氤氲,立定在上官逸的灵台前,台上的灵烛流着暖泪,平添殇痛。白盏宫灯下,笼罩起堂前高壁张挂的瞻像,听说这最后一幅圣容端像,是宫廷画师三年作出,形象毕精。她焚了一把香,纤纤长睫下氤氲着迷离。

  “上官逸,终是会有法子的吧,只认命就好吧。”深吸了口气,抑下眼中涌起的热浪,“那我认了,我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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