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加更章 皇命
几刻的功夫,豫园上下但也恢复了往昔的平静。下人们穿梭如常,各司其职,偶有闲空的倚在枝头立看春末寸景。一股子闷躁不安浮于园内园外,连着夏意渐而浓重。
沈院但也静下几分,司徒一单影立在屏风后怵了良久。
简澜儿掀了帘子,由内而出,目色撞及大少爷,忙撤下身子一让:“少爷,您是不是——”
“我可以进吗?!”这一声,格外清冷,并无预料之中的忐忑。
“是。”澜儿言着即为其打了帘子,自己反退到外间,放下帘子时,心中微一颤过,言不出的复杂。几步绕出堂间,匆忙奔出几步,行至外门廊间,半个身子抵靠上冷墙,紧绷了整夜的神经忽而松下。冷泪,不知不觉洒了满手间,她不明白,自家温良才馨的小姐,何以落及如今的境地。是这京城的宅门太高,攀不起,还是高墙太深,她们守不住。
内寝中,滚涌着散不去的腥臭,药气更重。满屋子压抑的氛围不得喘息,司徒一立在帷幕外,只远远掠了榻上之人一眼,目光即散落四处,一手扶上镂金浮雕,平静道:“外面有我,你——大可放心照顾好身子。”
沈君慈不动声色,双目似已空洞,偏头侧向一旁,不作回应。
“为什么是我?!”他看着她,无责难,便是望不见底的深邃。这个问题,早已在心底闷了不知多时,她倒是想要坏了父亲的声名,还是毁了他?!
沈君慈突然笑了,复转眸盯上他,为什么…他怎会有那么多为什么?!恨一个人,会需要理由吗?!他实没必要问清楚原因,只记着她的恨便好。要怪,就怪他是他和她的骨血。爱之深,恨之切,她伤不到他们,便从毁了他开始,即便换得自己粉身碎骨又何妨。她非但不后悔,反而执著于仇恨。
虽不答,却也出声,冰寒笑意渗在齿间:“司徒一,你可以选择。只你是个傻瓜,永远都及不上他们的精明,所以…注定要替他们承下怨孽。”
司徒一回过半个身子,她若不同自己好好说话,但也没谈下去的必要了。
只身后沈君慈突然起身,半倚了高枕,苍白道:“司徒一,我沈君慈不需要你可怜。”
脚下微怔,眼中睨出丝笑意,他迎向帘外徐徐春风,从未有过的轻松:“我不是可怜你。是我想做母亲的乖儿子,同二弟一般。”空气中浸着汀兰的淡雅芳香,春色迷人,却也累人。
堂外已有宫侍候等,见司徒一步出,京畿总领率众疾步挡上,一时间闷雷又响。司徒一静静的看着来人褪下自己一身朝服,耳边尖细的嗓音诵念以天子之谕,忽而忽低的音调总是入不了耳……
巳时一刻,楼明傲终于在众人苦苦哀求下推了屋门,轻步迈入里间。一路掀开层层帷帘,落步于榻前,静静望着沉眠中的男人。一手掠过他下颚的青茬,细细的摩挲,却也忘了要出声唤他,实不忍心惊醒,若人生真如梦,醒了便尽数作罢,实该有多好。
“几时了?”司徒远突然睁了目,哑声问道。
“巳时。”不紧不慢答着。
“唔。”吱了一声便要起身,撑了半个身子望进她复杂深凝的沉目,僵道:“出了什么事?!”睡前倒也得知沈院无碍了,再不知还能兴起什么愁事,莫不是……
“他们带走了小一。”她言得没了声音,久久望着他,不动须臾。
司徒远竟也随着愣了许久,复而转眸不知扫向何处,只五指用力,握着她的腕子痛紧。楼明傲微吐了口气,身子歪向一处,亦是毫无头绪的惊乱,反握上他的手,用力的撤出自己腕子。刚欲转身离开,反被司徒远拉至胸前,他一手压着她的额顶将她整个人圈在自己怀中,箍得她喘不出一口气。
沉重的气息令她浑身僵住,眼中但忍不住咕咕涌了泪,挣扎不开,窒息的抵着他胸前,暗想也好,被他憋死了不用见天去想那些个愁烦琐碎却也是轻松了。无奈闷痛之中的司徒远毫无顾忌她的痛,一把拽下她软肩,推她翻倒在床榻间。眼中闪着猩红的佞色,映在楼明傲眼中却是痛。
她实也明白了,瘫在榻间委屈的盯着他,她知他终是要以一种方式宣泄出来,他有他的憋闷,有他的恼,甚至还有外人无以参透的自责。他就是这般认真的人,凡事计较个死理。如今终是撑不下去了。
楼明傲竟配合起他,面色平静褪去上衣,手刚触及他襟领,却由他整个身子压下来。闭眼时死死咬牙,他心底却也痛到了什么地步,第一次全然不顾她的感受,毫无前戏的直接进入她的身体。痛…蔓延于身下,刻印在心底。撕裂的疼痛像一把刀子剖过每一寸肌肤。痛至麻木间,本就无力松软的腰但由人手一提,身子半抬间瑟瑟的颤抖,好不容易出声,眼泪哗哗而落:“你疼——我也疼——”
由着这一声,司徒远终以清醒过来,怔愣着盯着身下的人。痛惜自责之情顷刻流泻,自己真是疯了,他将她当作了什么?!一口腥气憋在喉中,面容痛苦难堪。
反倒是楼明傲平一手拭干了泪,平静迎上他目光,强忍道:“没关系,我可以。”
话中虽是勉力坚持,却也由她眸中探出难言的痛,他忙出手将她抱起,大滴大滴的泪砸落,落在她额前颈中,惊得她一时怔愣,言不出一个字。她从未见过司徒远落泪,却是从未。竟不知…他的泪,亦是烫的。她回身扳着他肩,伸手去堵那些泪。这世间谁都可以落泪,只他不能!
他眼中迷雾不散,苦苦的笑出声:“司徒远是不是蠢货?!”
心头吃痛,她有心紧紧环住他陪他一同落泪,却也知道,总有一个人要坚持住。只静静靠过去,反揽了他在怀中,目色沉定,安然平息道:“还有我,还有我在,蠢货怎也落不到你头上。”还有她在,她再不会轻易放开他的手,这一辈子,死缠上他了。
自九华门落轿,一路宫道行之漫长。
十指紧扣的一路却填充了心底某一处空荡荡的角落,前所未有的宁静祥和铺卷而来。她亦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握紧一个人,却能升起手握天下的满足。心底但也言不出怕,只侧目偷偷打量了身旁的人,笑意忍不住浮现。司徒远亦回眸睨上她,虽无面色,瞳中却涌上几丝温度。
二人皆默契的握紧了彼此,淡淡回眸盯上眼前的路。
云阳殿上,长生袭一身九云龙凤的黛紫里红朝服,裘领金襟,宫缎屏锦,玉带随风飘展悬河泻水。午后暖洋的光束落下,洒在袍端,竟也将黛紫染以青莲之彩,那是种偏蓝的紫色。暖冷色交杂,却如那一张辨不清情绪的淡颜。他静静立于高阶玉台之上,手扶汉白玉石栏,上以黄琉璃殿体为顶,足踏砌花云地金砖。璀璨明艳间,只望一眼,便也夺目。
他凝着云阶下携手而来的夫妇,眼底逐渐蒙上一抹色泽,欣而不喜,哀而不伤。眼中沉淀了太多复杂的色彩但叫人看不透,不过是十龄少年,周身却已散发了清冷孤绝的味道,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淡漠。他的宫人,他的臣子,甚以终日陪伴左右的嬷嬷,都也看不穿落寞身影后的孤独。
二人迈上梯阶,只因圣面于前,最后十级不敢登上。只坦然跪下,三呼万岁,垂头不语。
“你二人,亦是来与朕求情的吗?”空冷之音由高台上飘下,隐有淡淡的不屑。
“臣与臣妻二人并非求情,是以求罪请罚。”司徒远微抬目,却未仰视。
“作奸犯科之人但已收押宗人府以立卷审责。端慧王,你与楼卿又何来的罪罚。”抛却叔侄之礼,他只视他为臣子,直呼他的王号,疏冷亲离。
“臣司徒远,生而不教,罪难免,罚难赦。”
“臣楼谙谦,养而无责,不谆不诫,是以罪罚难脱。”
二人几乎齐言,充入耳中,握着白玉石栏的双手一紧,腻出薄汗。目色微寒,先前的骄傲淡下几分,咬牙言声:“你们二人…是在逼朕吗?”
“臣不敢。”默契中同时垂首,异口同声。
“司徒一之堂审是躲不了的,朕决计不会循以私情。”坚定言声,冷袖拂转,倾然离去,只身后忽有身影铺上,苦苦拽住龙袖——
“长生,长生,姆娘求你——”声声凄厉惨绝,言之人云鬓垂乱,宫妆颜色皆以泪水抹花,身形单薄,哭得瑟瑟发抖。
依是岿然不动,只掠上几眼江氏,目中虽滑过几丝不忍之色,却也一瞬即逝,漠然甩开宽袖,脱出腕带,大步回身入殿。
江澜周身无力,瘫软于殿前,泪眼朦胧中唯见那漆门重重闭紧,一颗心,僵冷如冰。转身之间,却也望下十阶之外的二人。但不知,三人目光何以交流。只一时无言语,眸中泪色已涸,江澜扶栏而立,但不要那个女人看到自己一丝脆弱。
司徒远淡淡收回了视线,手间轻轻拉过楼明傲的袖笼:“夫人。起吧,地上凉。”
江澜周身僵住,双瞳乌如漆墨,失了光彩。
周身寂而又静,静到那两个字穿透耳膜,刺破宁静。她听得那一声“夫人”,却要生生撕裂开胸口,由着漫天寒意贯穿自己。恨意痴情,化作绵延不绝锥心之痛,终是无以退避。
最薄人情,却也如此。
爱恨痴缠,挡不及一个“薄”。
道理她皆懂,却想不明白……是以何时,他与她的命运,已是不能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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