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军事化”训练 2

　　不知不觉，我开始走进这些群体。我需要一双赏识我的眼睛，乐队中有这样的人，他们中有艺校的教师、音乐团的提琴手、鼓手，都是因为走穴聚到一起的。我们开始了乏味的聚会。奇怪的是，我很少能听到他们之间聊音乐，他们聚在一起成天聊得都是赚钱和如何找个女人。而实际情况是，他们这些年的走穴生涯和在国家团队里的工资，已可以让他们过得相当不错。他们并不缺钱，甚至有一些也结了婚，可他们依然过着如此细碎和低下的生活，并且看起来很知足，很愿意服从这样的夜晚。

　　我不知道小患是怎么想的，她总是很老练的样子，总能分开现实和自我情绪。她的随遇而安和毫无奢望是我身上缺少的。她只对现实的某一细节感兴趣，明天会怎样从来不作考虑。另外，她对爱情专一，喜欢纯粹，两人关系稍有瑕疵必定选择放弃。

　　那时她有一个住在郊区的男友，经常是对方一个电话，不管多晚都会奔去相见。有时我们走完夜场，我会陪她一起去那个男孩家。路很黑，风声也大。那个男孩极普通，看上去像刚刚走出校门，眼神疲倦。他长着一张对外界随时厌弃又随时被诱惑的脸，一半脸是懒惰和贪图享乐的，而另一半一定是温柔而细致的，不然，小患怎会对他着迷？

　　一般情况下，我们会在昏暗的屋子里听音乐。小患喜欢唐朝和张楚，还有一张经典的“涅”演唱会专辑。我们聊着天，直到他俩腻腻乎乎要进另一个房间为止。而我，便在客厅地板的垫子上睡去。

　　他俩喜欢合在一起开我的玩笑，这是两个情深意切的恋人之间爱玩的游戏。恋人的幸福体验总要求找个第三者来当参照物的，恨不得要天下人都知道他们是心心相印的，高兴要一起高兴，悲伤也要一起悲伤，连讥讽人也要一唱一和才过瘾。

　　他们怕我孤单，便介绍了一个男孩给我认识。那是个喜欢故作成熟的男孩，没见几天，便开始对我的唇感兴趣，说我嘴唇上的纵纹在吸引他。他尝试用力拥抱我，想做出成熟男人伟岸强悍的样子，期望能打动一颗单纯脆弱的少女之心。可我这颗脆弱的心灵不知成天想着什么，对他的热情爱莫能助。

　　可能当初我对小患估计得过高，认为她在我身边的女人群体中算是最优等的，于是认为她的恋爱一定也非同寻常。她爱上的男人一定出色。叫我失望的是，她喜欢的那个“疲惫的眼睛”的男孩，丝毫配不上她炽热的情感，在那疲倦背后藏着平庸和空洞。我一时不满意起小患来，在面对爱情上，既然选择了纯粹，就应该坚持，绝对不能平庸。也许是我错了，这世界上也许根本没有纯粹，生活就是由无数个平庸组成的。我的奢望太高，可我干吗不该奢望呢？既然我活着，并且我有强而灼热的生命力。我生小患不看重自我的气。

　　在一个有雨的夜晚，小患出其不意地出现在男友家中，看见了她不愿看到的一幕：“疲倦的眼睛”正看着另一个女人。那一夜，我找遍了整条街也不见她的踪影。第二天才知道，她是从郊区步行回到城里家中的。

　　夜晚的走穴生活并不耽搁团里的正常演出，不到半年，我便接到了日本设计师小筱顺子的服装发布会，那是一场投资和场面同样巨大的“秀”。光模特就有近一百人，除了北京各大公司团队，还有从上海、大连等地的模特公司选出的。

　　几届从大赛脱颖而出的冠亚季军，分外显眼。其实说模样有多出色，也不见得，只是着装引人侧目。为了不能掉架子，无论是试装还是排练，自己在外表上丝毫不能马虎。大多数的女孩看上去单纯朴实，有好多可能还在上学，穿着学生服就来了。

　　佩服日本人的敬业精神，尤其在后台，工作人员很多，经常是好几个人为一个模特儿服务，一人负责鞋，一人负责换衣，再一个人管帽子等等。每一个可能的细节都进行得有条不紊，使我们的工作心情舒畅而轻松。

　　演出开始前，设计师便叫全体人员做祷告。我们所有人都要遵守，双手合十虔诚祈祷一切顺利。

　　这场演出一直使我难忘的原因，就是我有了真切的步入T字殿堂的感触。舞台那么长，仿佛走不到尽头似的。而那尽头，有无数闪烁的光亮集中在一瞬间。如此的关注，叫我兴奋之极，因为那么多的眼睛对我有了注视，这本身就是件令人激动的事。从此我真正爱上了T台上的瞬间。或许，爱情也不过如此。

　　以后的日子，我过着两种极端的演出生活。白天，我出入于京城的豪华酒店和大品牌发布会现场，吸引着各大报刊媒体和摄影师的注目。晚上，面目一改回到“姐”的红色轿车里，穿梭在昏暗、五色灯光照射下的小舞台中，这个小世界里有更真实的故事，尽管我厌恶这样的夜晚，这样的生存方式。

　　我想强调的是，我旺盛的好奇心驱使我以这样分裂的方式生存，以便能尽可能地了解发生在我身边的故事、认识的人以及各式情感。

　　这不免会浪费许多宝贵的时间，耽搁我上进。所谓上进，就是一种强烈的出人头地的欲望。尤其是在这个光鲜浮华而又转瞬即逝的行业中，上进心是很重要的。许多女孩儿为了成为名模想尽一切办法经营自己，单看这些女孩们顽强的生命力，就使我惊羡不已。她们中间一些人内心燃烧着灼热的欲望，为了这个昙花一现的职业，付出高昂的代价。在他人眼里，有时候她们可能违背常人道德，被人唾弃。被一份执著地追求虚荣的精神动力支撑着，倒显得分外让人佩服。

　　那几年“傍大款”风气极端盛行，在我还没真正品尝到爱情滋味的迷惑年龄，身边尽是这样的听闻。我始终觉得“傍”是个太费心机的勾当，颇不适合我直来直去的性格。说实话，就因为有自知之明，觉得没这能力，不太会刻意讨人喜欢。假如自己有与人周旋的心机和野心，自己何尝不想试上一次？走好吃懒做的人生捷径，也好在物质生活上少奔劳点。

　　只要一提到这个行业，一定与“虚荣”挂钩。尽管我把自己的内心估量得很崇高，可事实就是这样，年轻的时候，姑娘们多是为了虚荣，为了虚荣去爱，为了虚荣尽情挥洒着青春。可虚荣不去追逐，难道要等到老来后悔吗？所以，我认为追逐虚荣是人的本能，并非见不得人的事情。差别在于，追逐的过程中，每个人的命运是不同的。正因为不同，才会有形形色色的人生阅历和故事。

　　其实就在前不久，我还一直把“虚荣”一词局限于业内单纯的姑娘们的身上。那天我在酒吧喝了点酒，突然痛哭流涕，一个朋友好奇地问我缘故，我说没有缘故。接下来，我一番语无伦次的虚无理论，看起来激情四溢、发自肺腑的样子。

　　“我一直在追求什么东西的，也说不清，我爱一个人之前先会有一个幻影，这个人是符合这个幻象而出现的，我爱上他以及到他的离去，我分明是爱上他身后的某个影像，我是为那个捕风捉影的东西而哭。”

　　“那其实是‘虚荣’。”我的朋友说。

　　“不是。”我一再解释和辩驳，“我不是为了钱和物质，但也不是这个真实的人。”

　　“那就是虚荣。谁说虚荣仅仅是钱和物质？”

　　那一晚，我想了一夜。最后，我明白我其实一直在为“虚荣”一词活着，假如这个幻象代表虚荣的话。而我爱的人、我的行为以及我说过的话，通通都是为了达到某种“虚荣”。我掉进一个陷阱，越来越恐惧。我自视过高，其实全是为了虚荣。那么，虚荣到底是什么？虚荣一定是个错误吗？

　　这是我第一次跟人掏心窝子之后获得的感悟。

　　说实话，按我怕失去矜持的为人处世态度，特别讨厌跟人莫名其妙地掏心窝子。在我看来，很多时候你向别人坦诚地交心实际上毫无意义，因为什么也改变不了，还徒增你在他人面前的恶劣形象，这恶劣是伴随着对方沾沾自喜的轻蔑感出现的。尽管他是个好人，对你的境遇充满同情，可也抑制不住由于你不妥的坦诚造成的他比你优越的态度。这在我看来是不能原谅的行为。某人要在我面前表现优越，无意中就贬低了我的存在，这等于人格受到了侮辱。因此，对于一个内心矛盾、自尊心强的人来说，一边掏心窝子一边恼羞成怒几乎是一前一后发生的。

　　这样的情况曾发生过几次，多半因为自己喝了点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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