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拔花柴旷野独赏月

　　玉妹匆匆关上屋门，几步来到大庙，先进广播室，见杏儿在整理信件。就笑道：“快当新娘子了，村长还让你初三就来值班呀？”

　　杏儿说道：“这要怪你，若早接了妇女主任的工作，我自然就不必顾虑村里的事了。”

　　玉妹说道：“别说当妇女主任，我现在未满十八岁，连选举权都没有呢。那天我听村支书向戏班班主介绍我是副主任，心里还想，村长还真会抬举我，给我突然安了这个全村人都不知道的副职，一定是杏儿你进言给村长的，否则，村长怎会想到我呢？”

　　杏儿说道：“这大年初三的尽是你给俺找麻烦，今天邮递员送来五封信，倒有四封是你的，你过来数数吧。看来不都是北京的，还有内蒙古和东北的。你的交际够广啊！”

　　玉妹收到信，见一封是堂弟小轩子代奶奶写的，一封是殷表姐替母亲写的，另一封是小学同学张晶晶，还有一封是儿时的邻居同龄玩伴玉叶从东北寄来的。玉妹收好信便对杏儿做个鬼脸，说道：“不陪你聊天啦，我要回去看信。”

　　玉妹回到住所迫不及待地先打开奶奶的来信，知道父亲带着玉葵搬出了金家小院儿，是街道在胡同中街腾出的一间门脸房，足有十五六平方米大，玉妹忆及这是小学同学伶俐家的私房门脸，后面藏着一个神秘的院子，那院子里有八间房，供伶俐一家三代人住，要进那个神秘的院子必须经过门脸房里的穿堂夹道。伶俐的奶奶长得雍容富贵，是伶俐爷爷的续弦，虽不是亲奶奶，待伶俐姐弟四人还算不错，因她家的房间大玉妹和三位一条街的同学二年级开始就都在她家做课外作业，伶俐奶奶知道自己是聊二爷的长孙女对她格外厚待。记得一次奶奶给三位同学发送糖块儿，每人只给两块，唯独给自己暗暗塞了五块。还暗示自己不要声张，自己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再忆及伶俐常当着同学开玩笑说道：“我奶奶喜欢玉妹，想让玉妹当我的弟媳妇，咱们先给他们俩办儿童婚礼吧”说罢，就把只小一岁的弟弟推到玉妹面前，那弟弟还很认真地说：“玉妹姐姐，你就给我当新娘子，咱们俩拜天地吧！”伶俐的弟弟个子很高，长得很文静，他的认真只逗得同学们哄堂大笑，玉妹有受欺辱的感觉，拼命的反抗，抗议道：“伶俐，你太不公平了，为什么不让其他同学当你弟媳妇玩儿？你太欺负我了！”当时伶俐笑得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地说道：“谁让我奶奶喜欢你呢，我弟弟也不反对呀！”

　　如今时过境迁，伶俐奶奶被批斗剪了光头，含羞自杀。她家的房子也归为公有，至于为什么让父亲和妹妹住在那间街中心的门脸房，小轩子并没解释清楚。只是说现在奶奶去照顾玉葵越发困难了，据说，玉葵自从住到那里以后，每天街上的人都经门前路过，很长一段时间有一个小媳妇趁父亲不在家时给玉葵梳头洗脸还送些糕点饼干放在她身边，每次离开玉葵都泪流满面，十分同情这个残疾孩子。玉妹听了觉得自己对妹妹太亏欠了，自己躲到几千里以外，还不如陌生人对玉葵有情有义。

　　再看张晶晶的来信，打开信封先掉出一张女兵的照片，张晶晶那张可爱的圆圆的脸，戴着皮毛的军帽，露着皮毛军大衣的领子，那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透出智慧和甜美。直让玉妹羡慕到妒嫉的地步了。信中说道：“这是我最后一张军装照片，过几日就要返京到父亲工作的市级医院药房工作，因父亲有病，医院特别照顾将我调回北京了。再见了内蒙古大草原，再见了生产建设兵团，今后你若回京探亲可别忘了探访我这个小学同窗啊！”

　　正月十六，地上的积雪已被干燥的土地迅速吸净不见了踪影，农民们开始了春耕的准备。首先要把摘过棉花的花柴从棉田里拔干净，以便深翻土地种新的庄稼。二小队的知青共五人分到了五亩地花柴。而这些花柴必须两天彻底的从棉田里拔干净运回家里，每年分的花柴又是农民们不可缺少的烧火做饭的柴禾。经历几个月的自然风干，花柴又干又硬手又刺手。玉妹分到的五亩地离村口很远仿佛就在空旷的田野中间。玉妹黎明起身，得知原小队长王林祥家里有富余的拔花柴的大铁钳，便先到了王队长家中借钳子，王队长刚下炕见说忙找出大铁钳，递到玉妹手里。喜凤娘正在厨房里做饭，忙出来打招呼说：“小玉妹，先在俺家喝碗热玉米面粥，吃个热馍馍吧，天还没亮呢！”

　　玉妹笑道：“谢谢婶婶的好意了，这拔花柴谁也帮不了我，我还是笨鸟先飞吧。您要让王队长和喜凤吃饱喝够，那样才能到冰天冻地里拔花柴。我就先去忙了。”

　　玉妹知道这是学生第一次分到花柴，偏偏是别的学生都还在北京，这五亩地的花柴拔完不是说着玩儿的。况且这也是学生们一年做饭烧水的唯一燃料。想到这里只恐有一个社员比她先到田野，当她来到五亩花柴地，只见齐腰高的花柴在冷风中边摇摆边发出枯枝干叶的擦擦声。二话不说就举钳进了花柴地里。

　　当她动手去拔第一棵花柴时就感到了什么叫根深蒂固，花柴扎根在深深的土壤深处，就是男人也需用上七分力气，还有掌握好技巧，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玉妹加上又不知深浅，大铁钳子拿在手中偏就拔不出来。足有十五分钟才能瞎猫碰上死耗子一般勉强让一棵干花柴出土。面对五亩地足有几万棵的花柴真的就想彻底放弃了。但就是想送给农民都不可能，每个劳动力都在自顾自的拔属于自家的，哪有人肯分享这个不易之柴呢？此时此刻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拔出两三棵，抬头一看社员们都各进了各自的棉田。

　　此时此刻，她想到最近在学生中流传的感叹语，活着干，死了算！生命算什么？倒退是没有出路的！既然不能倒退，那只有前进，区区有数的五亩地，屈指可数的几万棵，那就是拔一颗少一棵的逻辑。玉妹就这样边拔边捉摸技巧，终于从十五分钟拔掉一棵，逐渐缩短时间。好在这个年龄不知什么叫腰疼。就这样在冷风刺骨的田野里，头也不抬戴着一双帆布手套提着大铁钳一口气拔一棵。干到正午太阳直射在头顶上，感到饥渴难耐，才直起身来提着大铁钳回到知青大院儿。见屋内的炉膛边烤着的两块红薯还真很热乎，就饥不择食地三下五除二送进自己的嘴里，顿时觉得全身暖和起来。她又喝了一碗没烧过的井水，明知这样会生胃病，此时此刻也顾不得许多。觉得恢复了力气，那敢耽搁，便又提着大铁钳出了村庄，进了棉田。再干起时就没有吃晚饭的渴望了，脑海了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把五亩地的花柴全部彻底的拔出来。不知不觉中天已完全尽黑，玉妹抬头一看无边的旷野中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墨黑的高空见到无数星星在闪烁中陨落。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唯见那轮明月又圆又亮地用柔光普照着大地。极目远望，自己就在脸盆的中央孤独地站在齐胸高的干燥的花柴中，玉妹情不自禁地仰望那轮明月，明月的柔光丝毫不刺眼，玉妹顿时想到小学生时代自己在中国天文馆那个圆顶视屏中看到的星空和月亮，此刻仿佛又回到了天文馆，那时同学们坐在伸手触碰不到彼此身体的黑暗中，仿佛无限大的宇宙只有一个自我，那时的恐惧，和现在是同一个感受，孤独的想发疯，想狂叫，想变成一根针深深地扎进地缝里，不敢看这无数星球在天空中玄妙的闪烁。再想到这轮洁白的明月，如果真如传说，最美的嫦娥仙子住在月宫中，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事，嫦娥若看见此刻的人间旷野只有一个少女在孤独地勇敢地不辞辛苦地拔花柴，是称赞这个少女勇敢呢还是嘲笑这个少女太愚蠢？只会蛮干不会爱护自己？总之此时此刻只有嫦娥看得见自己在彻夜不眠地手脚不停地干什么？

　　看着月亮浮想联翩，玉妹突然觉得格外愉快，心想反正夜深人静这里离村庄足有三里地没人能听到她的高歌。她用悦耳的声音不停地唱着，忽然她记起了电影刘三姐里的山歌便一首接一首的唱起来，精神愉快了，拔起来也觉得轻巧了许多，对于根深蒂固的花柴也不用九牛二虎的力气了。虽然那把大铁钳很沉很重，但此刻玉妹已经运用自如了，和孙悟空挥动那根金箍棒一样的灵活轻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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