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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手套


  之后的路程, 黎清也一直一言不发。直到走进公爵的办公室, 温德沙终于忍不住出言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觉得有一些不对的地方——不合常理,到底是哪里不合常理呢?”黎清喃喃自语道。

  他抬起眼看了看旁边的沙发, 本打算坐下慢慢想,想到某人可能在上面哔——过,他只好站在一边了。

  洁癖表示他真的不爽某位公爵很久了。

  这时,公爵的侍卫戴维敲门进来,手里还拖着一个不省人事的黑衣人。

  “启禀大人, 属下在府上又抓到一个刺客,从衣物、武器、毒物各种痕迹来看,与之前的人应该是同一批。”

  “拖下去,交给你了。”公爵摆摆手, 转过头向黎清说道:“艾萨克, 看来之前那人并不是‘知情者’啊……艾萨克?”

  黎清闭着眼睛, 完全没有理他。

  他的记忆宫殿是一个巨大的坐标系。横轴为时间,垂直的截面上安放着二维的记忆碎片。

  他浮在空中,选好了横轴的两个点,从埃尔维斯八世进入议会厅, 到他消失的一刹那。那些记忆碎片在他的思维操控下开始聚拢,合并, 积分。按照时间流动的箭头、熵增的箭头, 逻辑的箭头,所有细节完完整整地拼在一起。

  这是他记忆的方式。他可以抛掉所有无用的信息,却能在需要的时候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把它们原原本本地提取出来。

  拼好之后, 他走了进去,如同时间倒流,他再次来到那个现场。

  末了,黎清睁开眼,看见公爵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似乎希望他带来什么奇迹。

  “埃尔维斯八世一直带着手套吗?”

  “什么?”公爵没反应过来黎清这个奇怪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你见过他不戴手套的样子吗?”

  “手套?”公爵愣住了,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埃尔维斯还真的总是带着手套,从小到大,就没有在别人面前取下来过。“没有?还真没有。天哪,我从未注意到这件事情……”

  突然,他皱起了眉头,一些破碎的光影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不由得抬起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一阵头痛闪电般袭来,又很快消失了。

  黎清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和人握手不取手套,提笔签名不取手套,我注意到他的手套还是加长版的,长到小臂一半的位置。”黎清笑了,“你觉得这正常吗?不正常就一定有原因,一定有的。”

  公爵哑口无言。这人说得倒是理所当然,可除了他,谁会注意到皇帝有没有带手套,手套又是怎么样的这种无聊的问题?这不是变态是什么?

  “有些记忆是埋藏在潜意识里的,若不把它挖掘出来,它就像不存在一样。银河另一端的恒星,用肉眼当然是看不到的,但它是存在的,不因你观测与否而改变,它始终都在那里。克里斯,它始终都在。”

  “你想说什么,直接说。”

  “你确实看过他手套下的秘密,不过你不记得了。”黎清以一种肯定的语气说道。

  公爵觉得自己心里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那种喘不上气的无力感又上来了。“我没有。”他否认道,似乎这样可以让自己好受一点。

  “你不想知道吗?”黎清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灯光打下的阴影落在公爵身上。这是一种威迫的姿势,可他的语气温柔得像一片柔软的羽毛。“你不想报仇吗?”

  “你可以找个心理医师帮你催眠,只是痛苦一会儿就好了。现在的局势已经很紧张了,他们还在追杀那个‘知情者’,贵族议会那边的形势也对你很不利。这很有可能就是埃尔维斯那个见不得人的秘密,一个绝佳的机会。你不想把那人从高贵的位置拖下来,扔进地狱里去吗?”

  他的目光直直地撞进公爵的眼睛里,语气里似乎还带了点蛊惑,话里的前景让公爵无法拒绝。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沉默良久,温德沙开口,声音干涩。

  “得了,克里斯。”黎清大笑起来,“你看他的眼神,就差没在额头上写一行大字‘我特喵的要杀了他’了。”

  有这么明显吗?公爵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安蒂·休斯顿按耐下自己忐忑的心情,推开公爵府上医务室的门。一阵淡淡的药片混合气味钻进她的鼻子,白色的墙壁、银光闪烁的干净器械、一动不动的手术机器人,这一切熟悉的景象让她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点。

  心理治疗室在最里面,一个高个子的黑发年轻人靠在门边,似乎等了她一段时间。

  “安蒂·休斯顿,催眠师,就职于帝国科学院心理科学研究所。”她伸出手,对面的男子轻轻地伸手回握了一下,很礼貌也很冷淡。

  “艾萨克·柯西。很高兴见到您,休斯顿女士。”黎清为她撑开门,客套的微笑让这位可怜的催眠师感到更加紧张了。

  进了房间,她一眼就看到了半躺在沙发上翻着电子杂志的公爵,她开始怀疑接下这次咨询是她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巨大的紧张与焦虑,在一声清脆的锁门声后陡然升至顶峰。

  “休斯顿女士,请先了解你今天的工作。”黎清不知从哪儿变魔术似的拿出一沓纸张,放到安蒂面前。她吓得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掉了几张在地上,飘飘洒洒的,她竟觉得有些好看。

  安蒂不知道自己多少年没看到过纸了——也许这是她四十多年来第一次看到。希望不是最后一次,不知情的催眠师在心理祈祷。她很明白纸质文件代表什么:为了杜绝一切被黑客窃取的可能性,一项对最高机密的保护措施。

  待她看完后,抬起头来,眼里是复杂的神色。她开始明白,她有可能一辈子都要待在这个地方了。

  “可以开始了吗?我说,艾萨克,你找的这个小姑娘可真是浪费时间——你看,我还要等她调整好心情。一个连自己情绪都控制不好的催眠师,哈,真是我听到过最好笑的笑话。”公爵合上手里的平板,把它往桌上一放,满眼不耐烦。

  “回禀公爵大人,可以开始了。”他的话显然激怒了安蒂。身为帝国最顶尖的心理专家之一,她从未被人在专业领域里这么评价。她似乎已经忘了自己的处境,当下满心想的就是要把这次工作做好,证明她不是一个拙劣的催眠师。

  黎清转过身去,手指按在旁边柜子的锁上。指纹识别通过,他按照编号在里面找药。待他把好几个透明或棕色的小瓶子从上百个方方正正的格子里挑出来,转头一看公爵已经睡着了。

  厉害了我的催眠师姐姐。

  他开始想,伊洛伊斯和她比起来谁更胜一筹,结论是安蒂专业水平更高,但伊洛伊斯长得好看,比较容易让人放下心防。哦,这个看脸的世界!

  黎清吐槽完毕,找个小板凳坐下看着,苦于没有瓜吃,只能拿着平板看看书。

  催眠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出于公爵自身想挖掘出那份记忆的强烈愿望,他对安蒂的所有暗示都放弃抵抗。

  很快,他的记忆就被带到十六岁,他搬出皇宫的时候,当时的愤怒、屈辱、痛苦连着一种逃出生天的喜悦再次席卷而来,涌上他的心头。

  “再往前一点,尽量回忆关于他的事情,别怕,你只是在看而已……”发现他的情绪有所抵抗,安蒂轻声细语地引导道。

  可怜的休斯顿女士表面镇定得如同面对寻常的病人,心里还在回想黎清给她的资料。皇帝身上的秘密、眼前这两个人造反的密谋、还有皇帝和公爵奇怪的关系,都把她吓得像一片风中颤抖的叶子。

  躲不掉的。公爵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自我催眠这么多年,好像当初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到头来还得重新经历一遍。

  再往前的回忆完全就是揭他的伤疤,一层又一层,没完没了,就像被撕扯了又拼起来,好不容易伤口长好了,又被沿着原来的痕迹再撕一遍。

  不过他已经准备好了。正如黎清说的,存在的东西始终都在的。

  在他的意识中,记忆如同一片海洋,越往前海水越黑,水压越高,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绑着一块石头,义无反顾地往下沉。

  十六岁,搬离皇宫的前一夜。

  他麻木地把脸埋在枕头里,已经没有泪水可流。埃尔维斯粗暴地抓着他的头发,发根传来的刺痛、心脏一阵阵的抽痛、后面撕裂般的钝痛交织在一起,如一张渔网将他越裹越紧。

  没关系,最后一次了。他安慰着自己。之后再也不会有了。

  十五岁,晚宴散会后。

  所有人都离开了,埃尔维斯把他拖进厕所里。他拒绝他的要求,强壮的男人便把还是一个少年的他往死里打,打得他双眼无神、一动不动地瘫倒在地上,毫无顾虑地侵犯他。

  埃尔维斯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他哭泣求饶的时候,压低了声音一遍遍地在他耳边叫他的全名。

  “克里斯托弗。”

  十三岁的时候,他喜欢一个女孩子。很喜欢,喜欢到想和她结婚的地步。

  安娜子爵的小女儿艾达。她拥有漂亮的棕色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丝绸一般的光泽;漂亮的绿眼睛像上等的宝石。

  克里斯的父母在两年前一场事故中过世了,无人陪伴,艾达就是他生命的光。

  少年时期,女孩子发育得早,艾达长得比他高一些。小克里斯站在她身边的时候,抬起头偷偷地看她的侧脸,被发现了就撇过头去,只有微红的耳朵暴露了少年害羞的心情。

  可爱极了。

  公爵终于回到了记忆中的那一天,那是他挣扎得最厉害的一次。埃尔维斯在挂牌“禁止进入”的花园里侵害他,被无意闯入的艾达看到了。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接着就开始大叫,疯狂地扭打撕咬,希望以此转移凶手的注意力。

  艾达快跑啊,趁着没被发现,快跑啊。

  埃尔维斯把他摔到地上,后脑磕到花台,背部也传来剧痛。模糊的视线里,他好像扯掉了什么。不过他没在意,因为艾达向他跑过来了,还一边大叫着让埃尔维斯放开他。后来,埃尔维斯似乎拿出了枪,再后来,他只知道艾达消失了,永远地消失了。

  他重新集中注意力——他走进自己的记忆不是为了沉浸在痛苦中,是为了解开谜题。他在扭打的过程中扯掉的……是埃尔维斯的手套。

  他看到了什么,他一定看到了什么。

  公爵咬咬牙,大不了再回忆一遍。

  “他好像找到了。”安蒂悄悄地对黎清说。

  黎清皱了皱眉头,放下手里的平板,走到公爵旁边。刺眼的白色灯光下,后者脸上两道泪痕格外醒目。

  过了一会儿,温德沙醒了。他猛地坐起身,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布满冷汗,将漂亮的金发打湿成一缕一缕,脸上没有血色,眼里还带着一丝惊骇。他一把抓住黎清的手,急促地说道:“……横切伤疤。”

  之前的句子隐没在喉咙里,因为他声带干涩,几乎失声。

  黎清递过来一杯水,看着公爵喝下去,这才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

  公爵喘匀了气,答道:“是这样的,埃尔维斯右手手腕有一道巨大的横切伤疤,断肢重接的那种。”

  黎清陷入了沉思。他觉得他有必要再去把当初搜集的公爵府里下属的资料再翻一遍,重点为所有与生物生化相关的人员。

  戴维过来一次,把那位倒霉到家的催眠师女士带走软禁起来了。她知道了太多她不该知道的东西,或许等公爵成功篡权之后,能大发善心地把她放出来。

  离开之前,黎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开口。

  “什么时候开始的?”

  “嗯?”公爵正忙着用毛巾擦头上的汗珠。

  “我是指……埃尔维斯对你——”

  “你猜出来了?”公爵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嗯,其实在研究所那时我就猜到了。”

  “十一岁。”

  克里斯十一岁的时候,埃尔维斯应该是二十三岁,而且他还是他的堂哥。

  黎清觉得有些绝望,对人性的绝望。他觉得这种渣滓不配为人,猪狗不如,真是猪狗不如——不,这么说都侮辱了畜牲——偏偏他们作为人在这世上存在着,而且还不少。他们光鲜亮丽地活着,这个是皇帝,没准那个是教授、老师、医生、银行家……

  他想起读博时,他的导师是个丁克,坚决不要孩子。他有些好奇,问其原因,导师问他:“我已经在这个世界遭过太多苦难,为什么要把一个生命带到这么肮脏的地方?”

  公爵拍拍他的肩膀,把他的思绪从以前拉了回来。

  “嗨,艾萨克,我没事的。”他笑了,“我想通了,总之一切都过去很久了,不是吗?你现在尽管叫我克里斯托弗,我也不会介意的。

  至于那个人渣,我要把他凌迟,一片一片地,到最后都断不了气。”

  黎清突然觉得,古代酷刑有时候也是个好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我日了四千多!!!就问你们感不感动!!我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

  感谢投雷的小天使@云山(话说你们的id怎么都辣么好听,云山,陌世,霜色……取名废真的要给你们跪了233)

  这是第一次改动这个章节,因为网审总是不过。

  说实话,我是有些生气的,不在于章节被锁了很久,而在于网审是人工审,而这些人工,把犯罪当色.情。

  当这种事情在世界上不断地发生,却不允许作者在作品里面有一点点的描写,这种社会态度等于是在告诉受害者:这是很羞耻的事情,是不能说的,不能提到的。而与此同时,真正的色.情作品在网上满天飞,告诉加害者:尽管去,他们都是沉默的羔羊。更有甚者,由于不了解性犯罪对人的伤害有多大,觉得qj梗很萌。

  恕我直言,萌你.p.

  在我写下这些东西的时候,现实里发生了许多事情。北电案,林奕含事件……恰好我之前知乎关注了心理学话题,无意间看到某关于抑郁症的推送,才知道性侵有多普遍。

  这种事情不是最近增多的,它一直存在,只不过随着社会越来越文明,更多的受害者敢站出来发声了而已。

  性侵害的受害者不仅仅是女性,男性受害者尽管少,但他们存在着(尤其是儿童性侵),而且没有法律保护。我写的是**文也好,bg文也好,百合文也好,犯罪决不会改变它的本质。因为这是一篇**就觉得我是在写色.情的,我大概无话可说。

  我的知乎现在已经取关了心理学,看着屏幕上一堆数理生化经济,仿佛这个世界没有抑郁症患者、没有pstd患者,我觉得心里舒服一些。

  我大概发泄完了。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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