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53
撒谎不是难事，圆谎才是。
你对着此生不会再见第二面的人说过多少句无关紧要的谎话呢，可人生的吊诡之处就在于，你越想保护一个人，你就越是不得不在很多时候选择欺骗他，伤害注定是会存在的，所以选择权放在你手上，你来两权相害取其轻。
即使当下的你根本无法判断，哪种选择更好。
非常不公平，但你不得不选。
林宜夜仔细地把输液的速度调慢，垂眸看到陈鸥眠已经睡着了。
她也总算放松下来，紧张的情绪余波缓缓散去之后，她心里除了后怕，只剩下一种情绪。
愤怒。
尽管赵凡波一伙人已经无数次地向她证明了他们的确能够不择手段，但如今事情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时，她还是发觉自己实在是低估了他们。
林宜夜没弄明白陈山柏和赵凡波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就像她一直以来也摸不清楚这些事背后究竟又多少人，与谁，在哪个部门，与那些牵涉进这个工程的官员们达成了什么条件。责任错综复杂，以致谁也不能十分肯定任何一个人的权威性。
电话响了，是白婧巧打来的。
她起身走到楼道里，虚掩住观察室的房门，接通电话。
“喂，妈。”
“你们领导怎么样了？”
她一只闲着的手无意识地抠着门上一块儿不知道黏过什么东西胶痕，眼神越过玻璃一动不动地落在睡着的陈鸥眠身上。
“他没事，这会儿睡着呢。”
“医生怎么说？”
“是药物过敏，”她顿了顿补充道，“可能是误食了。”
白婧巧长长地叹气，许久才接话：“我是你妈。”
林宜夜眉心跳了跳，“突然说什么呢？”
“你是不是骗我的，我一下就能听出来。
林宜夜不说话了，半晌听到白婧巧有点无奈的声音，“罢了，你什么时候想说就什么时候说吧。”
“妈。”
“嗯？”
“等陈鸥眠的药打完了，我回家和您解释。”
她挂了电话推门进去，陈鸥眠还没醒，她滴滴答答地数着输液管里落下来的液体，过了约莫二十分钟，药见底了。
她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叫护士来拔了针，拿着包悄悄出门。
一通折腾下来天色已接近黄昏，林宜夜一边等电梯一边盘算着回家正好做点清淡的粥菜送来给陈鸥眠垫垫肚子。
傍晚的高峰期已初见端倪，她在路边等了半晌也没等到空的出租车，于是准备绕过最繁华的主路去旁边的巷子里打车。
巷子口的人明显少了许多，林宜夜加快步伐走到路口，一边走一边低头看打车软件的排队情况，起初她是没注意到身后的声音的。
但渐渐的，那种类似摩托车轰鸣的声音愈来愈大，她终于忍不住回头去看。
是一辆近在咫尺的摩托车，车上两人虽然带着头盔捂得严严实实，但眼神和方向却明显是冲着人行道上的她过来的，林宜夜当下就觉得情况不对但后撤半步已经来不及，后座的人伸手拽住她的包，林宜夜当机立断甩开背在肩上的包却还是被惯性带得一个踉跄，正好被甩到十字路口拐弯的地方。
然后她听到了刺耳的刹车声。
那声音简直像是玻璃渣子扎进她的脑仁里。她感觉身下的地面将她猛地往上一抛，先是甩得她站了起来，然后又将她甩到壕沟边缘狠狠往下一丢。
她甚至连疼痛都来得及感觉到，就陷入了一片混混沌沌的黑暗中。
胸腔的烧灼感最先出现出现把她唤醒，林宜夜艰难地活动自己的喉咙，但嗓子眼仿佛被三秒胶黏在了一起，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没办法缓解胸腔撕扯的痛感。
她睁不开眼睛也听不清声音，连试图动一下手指都变得十分困难。
她努力着，希望有人注意到她已经醒了，好让她能够在茫茫的黑暗中找到一个锚点。
终于，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林宜夜听到陈鸥眠的声音。
急切又疲惫的。
“小夜，小夜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她想睁开眼睛或者张张嘴回应他，但她只是轻微地转了转眼珠，甚至不能确定是不是肉眼能够分辨的幅度。
但陈鸥眠握得更紧了，“小夜，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说话，我知道你这会儿说不了话，没关系，你听我说就好，不要接着睡了好不好？”
林宜夜混混沌沌的脑袋里总有个人聒噪，她想睡也睡不着。
不知道这声音持续了多久，她听到一声轻微的抽泣声。
是白婧巧。
她蓦得想起林沛山出事的那个早上，白婧巧在电话里也是这么低低地抽泣着，像是怕惊扰了谁似的。
“小夜。”
还是陈鸥眠的声音。
“你试试看能不能睁开眼睛。”
她有点着急，他的声音越温柔她就越着急，着急自己怎么连睁眼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她轻微地活动了一下下巴，然后一口咬住了自己口腔的软肉。
许是太久没有来自外界的刺激，牙尖刺进软肉的痛感格外明显，她闷哼一声，终于睁开了眼睛。
陈鸥眠正低头给她整理被角，林宜夜扯扯嘴角，只叹出虚弱的一口气。
但他偏偏感觉到了，望向她的目光里是难以置信的惊喜。
“小夜你醒了？”
陈鸥眠从椅子上弹起来按床头的呼唤铃，声音里掩不住的颤抖，“护士这边病人醒了。”
完全清醒应该是需要些时间的，林宜夜迷迷糊糊地想。
但就算脑子还迷糊着，感官却不会骗人，她试了试发现自己感觉不到身上其他部位的存在，心里一下凉了半截。
她艰难地打断欣喜若狂的陈鸥眠，断断续续地问：“……我的腿？”
陈鸥眠握住她的手紧了紧，“骨折了，但医生说了养养就能好。”
她一时间不能判断这到底是真实情况还是陈鸥眠为了稳定她的情绪提前想好的理由。
陈鸥眠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赶紧补充道：“真的，不信你问医生。”
林宜夜眼珠转了转，进来查看情况的医生一边翻看她的眼皮一边接话：“是真的，你老公照顾的细心，你自身恢复能力也很强，恢复得很快。”
陈鸥眠仿佛没听到“老公”这个词，满脸焦灼地看着医生絮叨，“那她现在还需要做什么检查吗，需要拍ct什么的吗，什么时候可以下床活动……”
急迫程度仿佛主治医师明天就要告老还乡。
她这会儿浑身无力，正准备轴着脖子拽他衣角，病房门开了。
白婧巧的声音全然不似前几天她半昏迷时听到的音量，从一进病房就火车汽笛般的响起来。
林宜夜心里一痛，虚弱地出声：“妈。”
白婧巧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几乎是扑到了病床前，“小夜，怎么样，我是妈妈。”
怕是担心她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失忆了。
林宜夜有点想笑，但嘴角不听使唤，于是她非常直接地打消了白婧巧的疑虑，重复了一遍：“妈。”
白婧巧长长叹了口气，看看她又看看陈鸥眠，有点欲言又止的模样。
医生又叮嘱了几项常规的注意事项，匆忙忙地出去了。
病房里一时间安静得有点诡异。
林宜夜心里清楚，白婧巧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们三个人都非常清楚，这根本不是一次单纯的意外也不是一次简单的抢劫。
那人明摆着是冲着她来的。
这倒能让她完全确定，陈鸥眠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果然也在其中有所牵扯。
陈鸥眠打破沉默，“警察当天晚上就调取了路口的监控，那辆摩托车是没有拍照的新车，那两个人明显是有备而来，走到监控盲区之后就消失了，要找到他们估计得费点时间。”
费点时间已经是委婉的说法，大概率是已经被赵凡波送到不知道哪个地方避风头去了。
白婧巧握着她的手，鼻子一抽一抽，“是不是和赵凡波有关？”
她点头。
想过很多次坦白的场景，独独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
“和那个u盘有关？”
“嗯。”
白婧巧倒吸一口凉气，“那个u盘里，到底有什么？”
她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扭头去看陈鸥眠，陈鸥眠眸色深沉，立刻接住她的目光，回答白婧巧：“是林叔叔十年前收集到的证据。”
白婧巧脸色煞白，“沛山？”
她像是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愿意相信，“和九年前的车祸有关？那不是意外？”
林宜夜不忍，狠狠咬住了下嘴唇。
或许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白婧巧曾经苦苦质问过老天爷，为什么自己如此命苦，为什么偏偏是她要被夺走爱人。
那个时候的她是不是也有那么一时半刻，怀疑过一向按时车检的林沛山为什么会遇到刹车失灵这样的小概率事件，甚至没有丝毫犹豫地冲向了护城河。
否则她为什么会这么快反应过来。
但她一定一定没有想过，一手造成这一切的，是那个和林沛山认识数十年情同手足的赵凡波。
“是赵凡波，害了沛山？”
陈鸥眠沉默着。
白婧巧看向林宜夜，像是在等她出具最后通牒，“小夜，是赵凡波为了u盘，害了你爸爸？”
林宜夜缓慢地，重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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