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围猎
你真当他是个普普通通的江湖人?——宣恪的这句话整晚都在我的脑子里盘旋,晨光初露的时候,我去了梓漆堂。
可是开门的却是醉娘,她站在门口,完全没有让我进去的意思。
这么大清早地见她出来开门,我愣了一下,问道:“孤竹在吗?”
她的神色有一丝的不自然:“他出去了。”
“那我明天再来吧。”我说。
在我走出几步后,她突然叫住我:“我希望你能离他远一点。”
我回过头看着她,她蹙着眉,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我没有看懂。
我说:“好,我明白了。”
她突然变得愤怒起来:“你明白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等着她说下去,可是她却只说了这样两句。
我说:“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想来问问他。如果你可以告诉我,我也可以不见他。”
“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你明天也不用再来了。”她说,“总有一天,你会害死他的。你分明答应过离他远点,却还是……”
我想起了宣恪的警告,孤竹该不会出事了吧。我不等她说完,立刻转向门内冲到了孤竹的房间,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醉娘已经跟着我进来了,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我。
我听见了自己慌乱的心跳。我问她:“孤竹在哪?他去哪儿了?”
她脸色发青,大声吼道:“你有什么资格问这些?”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么失态的样子。
但我没有生气,我说:“我还欠他一条命。”
她质问道:“昨晚他突然找我来,说要去玉雪山一趟。他内伤至今未愈,怎么经得起长途跋涉?昨天你来过对不对?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他分明是内伤未愈,我竟然傻到相信他说的什么旧疾。他去玉雪山,难道是因为我中的双生蛊?他说过“再也不会”,却还是……
我怔怔地站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愤愤地坐了下来,不再理会我。
我问道:“玉雪山是什么地方?”
她没有理我,但过了片刻她重重地叹了口气,道:“那是他的故乡。我只听他提过一次,那一刻他眼睛里的悲伤我到现在都记得。但是这么多年,至少在我认识他以来,他从来都没有回去过。过去在那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我只是没有想到,他会为了你重回玉雪山。”
我什么都没有再问,失魂落魄地回了家。我从来没有一刻这样恨我自己。如果我没有丢掉玉,就什么都不会发生,孤竹不会带伤去北方,新党不会陷入如今毫无胜算的境地,二哥不用迫不得已归附太子,我和云归也不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我摸着颈间的血影珠,这是我唯一的力量。虽然我和我的娘亲一样都不相信天神,但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会存在因果。谷主说的代价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在这世间,哪怕没有天神的惩罚,也一定存在天命的报应。所以从我潜入郑国公府的那一晚,从我用血影珠得到了机关布置图,从邓陵渊在我眼前死去,我就已经对将来的报应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请让报应不要牵连到任何人,有我一人承担就够了。
四月初,宣恪邀请了很多年轻人去北琅山围猎,我和二哥也在应邀之列。但是到了出发时,我才发现此次连公主党也参加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到达北琅山安营扎寨后,就已经是傍晚了。
第二日白天进行了第一轮的狩猎,晚上便点起篝火,在猎场上举行盛大的晚宴。
开始之前,我便被宣恪拖住了,等到晚宴开始之后才不得不和他一起过去。
我走在宣恪的后侧,只觉得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所有的目光都停在了我的身上。宣恪回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然后等我走到了他的身边这才和我一起继续往前走。
我并不是惧怕这样的万众瞩目,只是为着这些目光里的意味,觉得有些厌烦——我怀疑宣恪他是故意想要让我难堪。在我经过那些人的面前时,我甚至在他们脸上看到了来不及掩藏的鄙夷,在他们的眼里,我只是个来自北方荒僻小城的村姑田妇,不过当此时运一步登天,就像一只母鸡一样迫不及待地炫耀了起来。可是,当我坐到二哥身边的时候,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觥筹交错,宾主尽欢。我扫过那些人的脸,看着他们无懈可击的笑容,竟然觉得十分有趣起来。
但是,所有的热闹似乎都离我很远,我听不见声音,也看不到其他人,一颗心都在对面那张席案上,都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上。我和二哥是云归最后的亲人,是他最忠诚的支持者,却在这个时候一起背叛了他,坐在了太子的阵营里。但心灰意冷的似乎只有我一个人,此刻的云归依旧和往常一样,言笑晏晏,如鱼得水。
参加晚宴的大都是皇亲贵族中的年轻人,所以进行到一半时气氛早已酣畅欢洽起来,没了平日里的拘束,宣恪更是从主位上走了下来,和众人交谈了几句,最后走到了我和二哥这边。二哥显得有些不自然,此前他一直站在宣碧梧和云归那边,虽然所有人早就知道我们的“叛变”,但如此光明正大地作为一个“背叛者”接受别人意味复杂的目光,对二哥来说实在是太过痛苦。
我决定离开,我知道在我面前二哥反而会更加地不自在。但就在我想要走开的时候,突然感觉右手被握住了。原来,宣恪站在我的旁边,在衣袖的掩盖下悄悄握住了我的手。他依旧看着前方,用很小的声音道:“我很不喜欢我的女人一直看着别的男人。”
我用力想把手抽出来,他却握得更紧了。我说:“你既然用的是不怎么光明的手段,就不应该要求我的心放在什么地方。”
他不再说话,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我觉得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就在我想要用另一只手去掰开他的手时,他却松开了。他露出一个笑来:“真像只小刺猬。”
我把手收回来,瞪了他一眼。
他依旧笑着:“大概也只有碧瑶和你才敢这样瞪我。”
我转过脸不再看他。
就在这时,我突然触到了云归的目光。隔着整个宴会的欢声笑语,刹那相触,然后移开。他眼里暗藏的恨和伤,是穿肠的毒。
刚才的一幕,看在他眼里就是我和宣恪在打情骂俏吧。只怕,上次在栖凤园宣恪给我的那个笑容他也看在眼里了。所以那天我说我是自愿嫁给宣恪的,他也就信了。
我灌下一杯酒,再抬头时,就看到云归放在桌上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了。那是宣碧梧的手,十指纤纤,无限温柔。然后,云归恢复了轻松的表情,对他身边的女子回以一笑。
我移开目光的时候,却看到另一道目光也同我一起移开了。那是宣碧瑶的目光,凄婉而哀伤。
这一刻,谁入了谁的眼,谁又是谁的伤?
整个围猎,宣碧瑶很少和宣碧梧一起,反而是一直都粘着我,一口一个“许姐姐”地叫着。我知道她是想避开宣碧梧和云归。我反倒轻松了不少,这样我就可以避免与宣恪单独相处了。
和前几天下午一样,她兴冲冲地跑过来,拉着我去陪她骑马。她非要和我比赛,却连输了几次。她也不恼,笑嘻嘻地说:“许姐姐,你骑术真好。”
我不客气地说:“那是公主你的骑术太差了。”
她依旧笑:“不好就不好吧,反正学好了我也没什么机会骑。”
眼前的少女,总给人一种忍不住想要去呵护她的感觉。此时的她,还是被所有人一起宠爱的小妹妹,还没有经历过同室操戈,命运无常,还拥有鲜活明丽的青春,灿烂无邪的笑容。如果时光可以停留在这一刻,那该有多好。
我们骑马回来时恰好遇到宣逸。这段时间宣逸一直都躲着我,不得不见面时也基本不和我说话。今天他也一样,对我们点头示意后就想离开。
宣碧瑶叫住他:“六哥,六哥。你别走啊,这几天你怎么对我爱理不理的?”
“没有啊。六哥怎么会不理碧瑶呢?”宣逸不得不停下。
“那你就是躲着许姐姐喽?”宣碧瑶说。
被宣碧瑶这么直接说出来,我和宣逸都有些尴尬。
宣逸解释道:“没有的事。他是三嫂,我该避嫌的。”
“可是,我听太子哥哥说,你以前和许姐姐的关系可好了,经常一起玩呢。”宣碧瑶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哎呀,六哥你不会是……不会是喜欢许姐姐吧?”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开口解围道:“公主,我可比你六哥大啊。”
“那也是。”她点点头,皱着眉头像是正在思考着我的话。
这时,她的侍女过来说长稽公主找她。她也不再追究刚才的问题,对我挥挥手,便跟着侍女走了。
宣碧瑶走后,宣逸看着我的眼睛问道:“长乐,嫁给太子,这真的是你真实的心意吗?”
“我希望因为我的选择,其他人可以幸福。”我也看着他。
他看着我,半响没有说话。这是第一次,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与年龄不服的沧桑。然后他终于对我露出一个笑容,道:“长乐,你也一定会幸福的。”
我故意反驳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因为我会相面。”他故意一本正经地道,“看姑娘面相,将来必定大富大贵,金玉满堂,觅得佳婿,喜结良缘……”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你真能胡说八道。”
“你不信?那我们走着瞧。”
宣逸走后,我一个人骑着马在猎场外围转悠。
昨日听士兵说起,这北琅山东边有两棵百年的合欢树,于是便打算去看看。我走了不久就找到了那两颗树,它们相依相偎地站在空旷的山坡上。可惜我来得太早了,合欢花还没有开,只能看到日渐繁茂的枝叶。
我走到树下,抬头仰望它们如盖的树冠。我就那样看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么。“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心里冒出一句诗来,心便又冷了几分。纵使二妃和虞舜灵魂合一化作合欢树,又能如何呢,终不过是一场虚妄。
腿站得有些发酸,这才想起来该回去了。我刚一转身,却看到云归站在我的身后不远处,似乎已经看了我很久。暮色四合,旷野荒凉,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遥相对望的我们,以及这一对尚未开花的合欢树。分明只是几步的距离,却像是隔了几生几世那样遥远。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站着,谁都没有开口。过了半晌,他移开目光,然后翻身上马,径直离开了。我闭上眼,达达的马蹄仿佛踏在心上,震得一颗心颤抖着发疼,待我睁开眼时,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消失在渐渐深浓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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