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隔阂
等到出了地牢,早已累得两腿发软。我扶着墙喘气时,却看到云归正快步向这边走来,便小跑几步到了他的面前。
他抓住我的手臂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语气很严厉,我想他应该很生气我偷了令牌,可一时也不知从哪里开始解释,只小声说:“邓陵渊……死了……”
云归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为什么要杀他?”
他的声音低沉,眼神像冰一样冷,我顿时怔住,仰头看着他。
“攻城时,我看到你换了毒|药的瓶子。”他说。
那样质问的语气和眼神像是利刃一般,让我顿时五脏六腑都痛起来。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质问和怀疑,我们年少相识至今,他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
“你觉得我是特意去杀了邓陵渊?”我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去翠屏山庄,我给你最想要的东西。”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冷若冰霜。刚刚从地牢中爬上来时,生出的那些视死如归般的勇气和爱意,在这一瞬间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爱总是这样折磨人的东西,因为一点小事便可以触动情怀,顷刻春暖花开,因为一点小事也可以心痛心碎,瞬间冬寒雪来。
他疑惑地看着我:“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向翠屏山的方向走去。
他从后面追上来,拉住了我的手臂。我以为他是要像以前一样哄我,可是我听到他说:“像你这样走,天亮也到不了翠屏山。”
我转过身去,怔怔看着他吩咐属下去牵马匹。我想起小时候,每一次我和他闹别扭不理他,他都会从后面追上我,拉住我的胳膊笑着哄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们变得这样理智冷静,习惯了计较得失,而少了宽容和耐心。
他吩咐完下属,转过身拉我走到了开阔之处,确定四面都没有人之后,他才道:“是我说错话了,还在生气吗?”
听他声音软了下来,我的气也消了大半,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露出一个笑来,道:“我总觉得你有很多事情瞒着我,我想听你解释。”
他目光灼灼,我隐约知道他要问什么,移开目光道:“你想听什么?”
他不疾不徐地说:“我想知道,你们是如何拿到机关布置图的。”
我心虚地道:“我之前说过了,孤竹的剑法很好……”
我无从解释,我还是不想他知道血影珠的存在,如果可以,我很想隐瞒他一辈子,永远都只做他心里那个单纯干净的少女。
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杀了邓陵渊?过去,你会为了不相干的宫人难过,会为一只死去的野猫流泪,我不敢相信这样善良的你会去杀人。”
听到这句话,我突然就失去了所有解释的勇气。我告诉过他的,在忘尘谷时我的手上就已经染了鲜血。可是他忘记了,又或许是他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他心里的那个我,和现实中的我已经相差得太远,可我却没有勇气去订正他的印象。
他脸上的笑容一分分冷下来:“长乐,他果然已经住进你心里了吗?到了现在你还在骗我。翠屏山庄机关遍布,我们攻了这么久都分毫未动,你和他两个人是如何拿到那样绝密的图纸的?他是不是和邓陵渊早有勾结,然后让你帮他灭口?”
我以为他是在怪我心软地给了敌人一个速死,却没有想到他是在怀疑我和孤竹。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火气,道:“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我早就解释过了。”
他冷哼了一声,道:“如果他什么企图都没有,他会愿意陪你一去就是一年?你明知他有所企图,还和他一声不响地离开阜都,日日朝夕相处?你现在告诉我你和他什么都没有,你要我怎么相信?”
陌生的表情,陌生的语气,我仿佛窥见魔鬼伸出的利爪,与惊怒比起来,反而是害怕更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在他的心里已经变得这样不堪?心头的怒火慢慢熄灭,剩下了深深的疲倦。江湖儿女的豪情和洒脱,是自己一直羡慕的生活,所以当初和孤竹一起出发时,我根本没有想那么多。云归他确实有充足的理由责怪我,问心无愧并不能改变事实,就好像我知道他和宣碧梧之间什么都没有,也不能改变我心里的难过。
那一瞬间,我便决定将那些藏在心里的话都告诉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开阜都吗?”我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
他声音也小了下来:“我和她不过是在演戏。”
我道:“你有没有想过,我看到你们站在一起,听到你们的恩爱情深,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我已经一无所有,娘家再也没有办法给你支持,什么都帮不了你,所以需要别的女人来成为你的盟友,所以你首先想到的就是牺牲我。”
他皱着眉看着我:“这些话,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为什么非要用离开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
“我本以为哪怕我失去了全世界,但我的身边还有你,可是在知道你和宣碧梧的事之后,我才意识到,失去全世界之后,我也有可能因此失去你。而我更害怕的是,我心里的纠结会消磨我们之间的感情,所以我宁愿躲得远一点。云归,我并没有那么坚强,我支持你所有的决定,但不代表我不会悲伤。而我什么也无法改变,只能像蜗牛一样把头缩回壳里。”我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关于你刚才的问题,我现在还无法对你解释,但总有一天我会解释给你听。关于孤竹,他绝对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就像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和宣碧梧是纯粹的盟友一样,也请你相信我和他只是朋友。既然你这么在意,我日后会和他保持距离。我只有一句话,我还是当年的我,哪怕此刻让我为你去死,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该解释的我都已经解释完了,心却觉得突然空了一块。我仰起头看着天上那一轮弯月如勾,经历战火的土地和城池还散发着血的腥味,但那明月依旧清清淡淡,美得如梦似幻。这个世界会按照它的规律前行,改变的只有我们。这一刻,我突然想起了那句话——无寻处,唯有少年心。
“马已经牵来了,我们去翠屏山吧。”我低下头,转身向马车走去。
他却突然从后面拥住了我。他的声音响在我的耳边,低低地犹如叹息:“长乐你知道吗,你笑得月白风清的时候,最让人心疼,也最伤人。你离开阜都之后我才猛然惊觉,没有了楚宫,没有了当年的身份,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困住你了。再见到你之后,我总是有一种错觉,似乎你随时都会像风一样从我的身边飘走。”
我任由他抱着:“当年困住我的,哪里是楚宫和我们的身份呢?困住我的,从来都只有你。”
“我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我,是不是也已经没有办法困住你了……”他慢慢松开我,取过缰绳,没有再看我一眼,直接翻身上了马。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也上了马,跟在他身后向翠屏山而去。
我和云归来到翠屏山时,才发现那座辉煌十年的山庄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只剩下那座黑黝黝的铁阁楼悠然伫立在一片断壁残垣之上。月华如霜,照出了整个天地的寂寞幽冷。
我随着云归向那阁楼走去。虽然是晚上,地上依稀可以看到一具具焦黑的尸体。我忍不住一阵恶心,赶紧掩住了口将目光移开。
云归道:“整个山庄宁死不降,是他们自己放了火。”
我在心里轻轻一叹。原来,这就是邓陵渊说的以死相殉。我突然对邓陵氏生出敬意来,九域的大地,很久都没有听说过这样悲壮的故事,这样执着的信仰。
我刚想开口,却看到了云归脸上冷漠的神色。原来刚才他说的那句话,并不是在对我解说面前的情景。我无奈地道:“你不用对我解释……”
他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还没有那么残忍,也还没有改变太多。”
那座阁楼周围一圈都是空地,没有半点树木或是建筑,所以完全没有被大火侵蚀,士兵们顺利地按照我说的方法打开了地牢。
云归和我都只是站在阁楼外面,等着士兵下到地下。
首先抬出来的是一个人,我走过去,果然是蝶少风。她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却均匀平稳。
当日谷主对我说起血祭之术时,我是因为它的一个别名——彼岸芳华——才记住的,传说中的彼岸花,花与叶在千年的轮回中永远彼此错过,而血祭之术最残忍的地方也就在于,施术之人活不过百日,被救之人却一定要百日之后才能醒来,以命换命,却只能生死两隔,永无相见之期。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吩咐士兵道:“将她带回去好好照顾,她是找到墨典的关键。”
片刻后,士兵从地下取出了三个一样的精致铁匣,一样的花纹繁巧,精雕细琢。
云归看着这一模一样的三个匣子,道:“只怕其中有诈,地下是什么情况?可还有其他异常?”
士兵答道:“地下的墙壁也用精铁制成,但用力敲击可以听出空音,也许……还有密室。”
云归沉思片刻,道:“你们随我到地下一趟。”说罢就要向阁楼地下走去。
我拉住他道:“身为主帅,怎么能去冒险?”
他转身看着我,问道:“你知道地下的机关吗?”
我摇摇头。
他的脸色依旧冷冷的:“那我就必须下去。”
我赌气地道:“那我和你一起。”说罢快步在他前面进了阁楼,此刻地上的石板都随着机关缩到了墙壁中,在两边变成了台阶,我不顾身后云归阻止的声音,率先沿着那些台阶走了下去。密室正中间有个圆台,台上有三个方形的印子,应该就是刚才放过箱子的地方。
云归跟在我身后也走了下来,士兵指着我们面前的墙壁道:“这面墙壁似乎是空的。”云归走过去,对着那光滑的墙壁看了一会,然后又沿着整间密室转了很久,却终究一无所获。这密室不论是墙壁和地板都平整光滑,根本找不到任何机关。
云归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我知道他是在怪我,怪我杀了邓陵渊而导致此时的一筹莫展。
我心里愈加觉得委屈,便只是冷着脸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再也不想对他解释一句。
最后,云归下了一道命令:“南沧铸铁司的所有工匠,全部带到这里,将这面墙融了。”说罢,他没有再看我一眼,直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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