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山间墓 番外
又是一年暮春。
王小五在去年冬季才进侯府,当了个普普通通的侍卫。不过由于武功还算过得去的缘故,他这个侍卫是用来护人,护得是名动天下的安国侯。
他今年年方十六,可以说是从小听着安国侯的壮举长大的。
特别是前几年,敌国入侵临照,安国侯亲自率军抗敌,不仅把敌军打得屁滚尿流,更是趁着阵势一路从边境打入敌国皇城,剑指皇帝老儿的喉咙,逼着他让了城腾了地,成了临照的附属小国。
全国上下连着沸腾了好段时间,走哪儿都能听到议论安国侯的事。王小五那时正跟着师父闯荡江湖,犹记师父摸着胡子感叹。
“安国侯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对当今圣上的一片忠心。”
“换成别人有这等威望名声,早反了。”
王小五也听闻过当今圣上,比起圣上为数不多的事迹,他更多的印象来自于这位圣上他,是个哑巴。
不过对于师父的这席话他还挺不赞同的,他认为即使威望名声再高,若是不忠不义,还谈什么让人敬重呢。
直到后来进了侯府,他被他的上司宋争拉去酒馆喝酒,喝醉了的统领趴在桌上大哭:“主子收皇上为徒就算了,为什么还总是要让我去陪练啊,我受不了这个委屈呜呜呜呜!”
王小五这才知道原来侯爷是收了皇上为徒的。转而他又觉得统领是真的醉了,因为之前听统领提起过,离他去皇宫当陪练已经过了快十年了。
看着醉得一塌糊涂的统领,王小五有些无奈。他正想去找老板要碗醒酒汤,却听统领喃喃了句:“快暮春了啊…”
“主子又得伤心了。”
说完便睡了过去,鼾声大起。
王小五未曾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在他心中,侯爷是如神仙一般的存在,而神仙,是不会伤心的。
直至今日,他及一众侍卫陪同侯爷到了一处坑坑洼洼的山洞,他满心好奇,因为这不像是侯爷这种身份该来的地方。
侯爷老远就让他们止了步,一个人往山洞走去,虽然隔了好段距离,但王小五视力一向很好,他看到山洞口有座墓,侯爷在那座墓前慢慢蹲下,然后抬起手温柔地抚摸着墓碑,就像是在抚摸心爱姑娘的头发一样。
不知为何,王小五突然就想起了统领的话。
他想,如果侯爷也有伤心的时候,那应该就是在这时吧。
离岑言辞世已经过了十二年了。
夜寒想到昨日萧络写了密信同他商量事情,最后却提起这件事来,一笔一划,尾锋坚劲。
『总觉得这十二年,每年如一月,总不过一年罢了』
一年吗…为什么他却觉得,这些事像是就在几天前发生的一样,清晰地一想起来,就刻骨铭心地难受。
他仍记得那天岑言死后,他抱着她的尸体坐了快两天,屋中满是腐烂的味道,他坐在床边,麻木的嗅觉分不清是好闻还是难闻。
最后是惊蛰忍不住跑进来,她只看了一眼,眼泪就哗地往下流。
然后立刻跪在地上,磕头求他:“主子,让姑娘她入土为安吧。”
他那时心已经跟着死了,听着这句话更是觉得莫名其妙,茫然地抬头看向惊蛰:“入土为安?那我呢,我该怎么办?”
惊蛰眼泪流地更厉害了,她又磕了个头:“姑娘死因不明,不能让姑娘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还请主子查明真相,为姑娘报仇。”
他突然就笑了。
“你说得对。”
于是这股子劲又将他支撑起来,他急需这样一个发泄口,可以将他满心的悲伤怨恨发泄出来。
然后很快他便查出岑言死于蛊,死法类似控心蛊的蛊器。
难道苏一并未将蛊移出?可是移蛊那日他守在旁边,亲眼看着那血色虫子从岑言手臂处划开的口子里顺血而出。
他让人将苏一找来。
苏一被他逼问的时候却低声笑了起来,反问他:“姑娘近日可曾中过什么毒?”
他道:“未曾。”
苏一停了笑,抬头看向他,眼里是一片凄凉:“我知道侯爷怀疑我,我下面说得话侯爷恐怕也只会当做狡辩,但即使是这样,我也得说出来。”
“之前那只控心蛊应该是在这位姑娘体内产了卵,但想要让蛊破卵而出,需得要砚草和荟蛇皮两种用来制毒的材料才能激其出生,所以我想问问,这位姑娘近日可曾中过什么毒,例如七千酒,若离粉,黑骨软筋散这类使人麻痹的毒。”
接下来苏一还说了什么,他那时已经听不见了,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仿佛刺在骨子里一样冰冷。
他将她害死了。
原来到头来,是他将她害死了啊。
不敢再去看床上静静躺着的那具尸体,他有些失控地站起身,甚至连这个房间都不敢再待下去,他总觉得她的灵魂就在旁边注视着发生的这一切,而他却再也没了能面对她的勇气。
“备棺吧,”他艰难地开口吩咐道。
然后走出屋子,默默地站在门口,再不曾踏进一步。
直至有人将尸体抬了出来,经过他的身旁,他突然出声道:“等等。”
“我再看她一眼…”
“最后一眼了。”
她身上盖着白布,一如初见时她身上那件怪异的白色裙子,是一尘不染的颜色。
他看着那颜色,本想掀开白布再看看她的那只手僵在原地,好似他一碰,就会印上好大一块黑色的污渍,最后只能无力地垂了下来。
算了…
就让他的小姑娘,安安心心地离开吧。
×××
萧络的儿子阿简今年已经五岁了,被宫里的嬷嬷养得白白胖胖的,和萧络小时候如出一辙。
阿简喜欢黏着他,时不时会让嬷嬷抱到侯府找他玩。
有一次宫里被进献了许多甜点,阿简揣了一大包到他府上。阿简一直是这样,自己喜欢的东西,也觉得别人会喜欢。
他却一点都不喜欢吃甜食,甜食总会让他想起很多年前有天晚上,一个小姑娘伸出手向他递来的那张手帕,以及手帕上的那几块糕点。
明明过了那么多年了,可一想起来,还是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手帕上绣着梅花,一共有七快糕点,他伸手将所有糕点都接了过来,她气鼓鼓地想找他理论。
他不禁笑起来,将阿简递过来的梨酥吃了下去,甜得有些腻人。
“好吃吗?侯爷爷!”阿简听到别人叫他侯爷,便以为他姓侯。
“我不喜欢,”他摸了摸阿简的小脑袋,看着阿简有些难过的垂下头,又笑着补充道,“但有一个人一定很喜欢。”
是啊…那个人,只要是吃的,她都很喜欢。
“我知道!是言奶奶对不对!”
他微微有些惊讶:“你父皇同你说得?”
阿简撇撇嘴:“父皇才不给我说呢,他只关心我的功课。只是有一次我看见他手里拿着个红色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一团纸发了许久呆,我觉得好奇,就跑去问了周嬷嬷!”
“哦?”
阿简过来拉着他的手臂:“侯爷爷,我听说言奶奶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是不是啊?”
温柔?
他想起她生气时总是喜欢瞪他,偶尔会发些小脾气,遇到不喜欢的人也懒得装样子,一脚把别人踢下了水,还曾拿着剑就跑出山洞杀了一匹狼。
这样的她,根本谈不上什么温柔啊。
他嘴角轻轻勾起,摇了摇头:“一点也不。”
阿简更加好奇了:“那言奶奶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她啊……”
他想了想,还未想出能形容她的词,声音便突然的哽咽了。
“她很好。”
只是再也,再也见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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