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妄想与天斗

阿肃的目光追随着姜王的身影，她看着他颤颤巍巍地离开座位，拿起这灰暗的皇宫内，仅剩的那一盏微弱的烛盏，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烛火向阿肃走来。

        阿肃防备的身子绷得更紧了，她试探性地问道：“你想和天斗，但因为你输了，所以才有这场惩罚，是吗？”

        “是啊，他竟妄想与天斗。”姜王的眼眸里充满了痛苦。

        他看着眼前跳动的烛火，强迫着自己回忆起那场往事。

        那是三百年前天地初开的姜国，在姜王的带领下，整个国家一片繁华，而当时的帝都丰城，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

        人、神、魔并存于世。

        直到妖魔烈昆作祟，扰乱人间，掳掠百姓，民不聊生，姜王派姜明去不老山恳求天神青玄相助。

        青玄仁慈，不忍人间生灵涂炭，便应了姜王的恳求，下凡斩杀妖魔烈昆。

        而青玄也因为擅自下凡帮助凡人，破坏了三界并存而自愿到人间经劫一遭。

        神仙历劫，只需百年以后，便能回归仙位。

        可凡人只能经历匆匆数年后身死道消。

        于是姜明不服，“哥哥，凭什么神仙能长存百世，而我们凡人却只能活这匆匆数年？”

        人是贪婪的，姜明如此，姜王亦如此。

        在姜王的允许下，姜明开始寻求长生之法。

        他翻阅古籍，终于在十七年后，在镇压妖魔的不周山下，寻到了一株通体透明的仙竹，只要将它和寄生的那块赤色岩石冶炼成药便可长生不老。

        就在姜明采摘之时，天神青玄出现了。

        青玄下凡历劫，仅仅十七载便参破大道历劫归来。

        他历劫回来，全身虚弱，仙法还未恢复，急忙出言制止：“姜明，不可摘。”

        可姜明见他这般虚弱与凡人无异，便也不再忌惮：“我也想做神仙，我也想要长生不老，凭什么你们仙人能永生不灭，而我们凡人却要经历生老病死。”

        “长生不老有何好？”青玄不解，他做了上万年的神，尝遍了孤寂的滋味。

        “你活惯了，自然不知道。”姜明此时贪欲冲昏了头脑，硬生生打了青玄三掌，趁着青玄倒地时，拔掉了仙竹。

        可一株仙竹只能冶炼三颗长生不老药。

        姜明吃了一颗，可姜王并没有。

        姜王懦弱，担心此举会引得天神降罪，于是他在长明殿跪了三天三夜求青玄放过姜明，他愿独自承担一切刑罚。

        青玄被姜明打过三掌，虚幻仙体受损严重，远古众神得知后大怒，借天神名义对这群贪婪的人类降下惩罚。

        三界平衡，神也不可随意伤人。

        可人要食五谷，所以他们施法让大地粮食减半，每隔十年才会降下一次天赎，诚心悔过得天赎者，方可离开被诅咒的丰城。

        姜明大笑，他不服，高声质问天神道：“我已得长生，不惧天怒。你凭什么为仙享长生之道，而我却要为人受轮回之苦？”

        “修道方可成仙，你夺他人仙体，毁他人仙途，还不认罪？”青玄冷漠地看着众人，他自认为对凡人仁至义尽，可他们却如此贪婪。

        姜明冷嗤一声，他笑道：“不认！我偏要以我凡人躯体与你天神斗一回。”

        “姜国百姓因你而饱受饥寒，你也不悔？”青玄本不想这样，只需姜明认错，归还那长生不老药，便可饶恕这些无辜的凡人。

        “不悔。他们不过蝼蚁，死不足惜。”姜明笑得更加猖狂，他权势在手，依旧可以活得自由。

        “不知悔改！”青玄彻底对凡人失望，他看透了人心的贪嗔痴念，也不再因众神的责怪而心软，施法让不老山从此消失，回归仙界，不再下凡。

        可姜王却在十年后得到了天赎。

        青玄大怒，严词厉声地责怪姜王道：“若不是你纵容姜明寻求长生之法，仙竹不会被毁，而本座也不会以虚幻仙体受凡人三掌。你们妄想长生，那我便给你长生。”

        姜王没有吃姜明给的长生不老药，但却在青玄的天怒下也获得了长生。

        除了长生，伴随他的还有五感加重。

        吃不了味道重的东西，看不得鲜艳美好之物，更是听不得，闻不得，摸不得，每试一次，便疼一次。

        可这样并不能解青玄怒气。

        青玄又将姜王所珍重之人囚在皇宫之中，就让姜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儿女，爱人一个个老死在自己面前。

        百年后，姜王不死的消息传遍整个姜国，而姜国也因粮食不够而饿殍千里，所有人都认为姜王是个怪物，若不是姜王得罪了天神，他们也不会被牵连惩罚。

        “不是姜明的错吗？为什么杀了你才能让姜国摆脱惩罚？”阿肃不理解，这一切都是因为姜明的贪婪，他若不寻求长生，姜国百姓又岂会有这无妄之灾。

        姜王攥紧着手中的烛火，蜡油不断滴落在他手中，他声音哽咽又带着无限懊悔说道：“因为姜明吃的是那仙竹炼化的长生不老药，而我是被天神诅咒的长生不死。”

        天神青玄是个仁慈的仙神，他怒的不是姜明追求长生不老，而是姜明毁了那株仙竹。

        那仙竹是毓灵仙子幻化，天地初开之时为救青玄而散尽修为，好不容易才修得通体透明之形，只需数年便可回归仙班，青玄便不再有所亏欠，可这一切却被姜明所毁。

        幸运的是毓灵仙子并没有元神散尽，她修炼幻化之时附身的赤色岩石得了她一丝仙力。

        而赤色岩石在姜明炼化长生不老药时也并没有全部用尽。

        一棵仙竹，半块赤色岩石便可冶炼三颗仙丹。

        而剩下的一半赤色岩石，得了那一丝仙力，修炼百年，终于化作了人形。

        这幻化的人形便是阿肃。

        姜明耗费百年研究古籍，都未找到凡人升仙之法，开始越发残忍暴躁。

        只有一具长生的身体却没有半点仙力，那也只是凡人，还得受五感六觉，吃五谷之物，他越发不甘。

        直到百姓造反，他畏惧了凡人的力量，畏惧流言，可他却放不下权势。

        于是他将所有的过错推到姜王身上，而自己则换着法子地成为姜国每一代新的王爷，大王爷姜礼，四王爷姜末，六王爷姜英……统统都是他。

        表面上遵循着姜国的礼制，将自己混迹于凡人中，实际上只要看谁不顺眼，便可将他拖入牢狱，受鞭刑、棍刑之苦。

        当凡人的时间太久了，他甚至都忘了是因为他而惹得天怒。

        身边的人走了又走，死了又死，姜王也发誓不再回丰城，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地活着，长久的孤独下，姜明终于肯认错了。

        他在天赎之日乞求天神青玄宽恕，想要离开丰城去找他唯一的兄长姜王。

        可青玄却提了个要求，他笑着说：“姜王为你甘愿领罚，兄弟情深，可想本座宽恕于你，那你便去杀了你的兄长吧！”

        “不，那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姜明慌了，他想要求得宽恕便是想去找姜王，如今这样，岂不是太残忍了。

        “可你不杀了姜王，惩罚便结束不了。你也将永生不死，享受这万年孤独。至于姜国，总有一天会灭亡，到时候你可以尝试一下，人一旦没有权势，行走于人间是否会如你现在这般自在。”青玄轻蔑地看着姜明，他料定姜明会选择保全自身，而杀了唯一的亲人。

        “青玄，你太残忍了！”姜明痛哭，他此时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既离不开丰城，又求死不能。

        终于，姜明还是选择了自己。

        他诱骗姜王前来，毒酒，刀剑，□□，绞刑……每一种都杀不了他。

        姜王心死，再也不愿踏足丰城半步，可姜明却培养了数名杀手前去杀王，无一成功。

        直到姜王越发不可见鲜艳之物了，皇宫里也越来越暗，于是姜明训练杀手的地方也变成了个漆黑的屋子。

        “你让我杀姜王便可解脱，可无论何法却杀不死他，如何解脱？”姜明指天怒骂青玄。

        “丰城下雨时，故人自敲门。沾人之鲜血，自可金簪弑姜王。”

        前面他懂，可后面那句却不明白，他追问青玄沾谁人鲜血，可青玄不答。

        于是姜明等了好久，每等天赎之日便会下满三天大雨，可没有人来敲他的府门，直到阿肃拖着快死的宁景来到三王府。

        他终于等到了这位故人。

        那时的阿肃瘦骨嶙峋，毫无仙法，更无武功，根本不能杀人。

        他原本不信是她，可等了很久，只有她敲过门。

        沾人之鲜血，姜明以为是要将阿肃训练成杀人如麻的高手，直到后来阿肃身上的伤口越发溃烂，鲜血沾到他的手指竟会有灼痛之感，他才悟出金簪沾上阿肃的血才可杀王。

        阿肃却觉得可笑，她质问姜王：“天神不公，凭什么降罪于姜国百姓？”

        若不是天神降罪，她和宁景以及姜国的百姓就不会挨饿，宁景也不会惨死。

        “百姓无辜，可统治者有罪。我甘愿以一人之躯受死，解脱姜国数万百姓。”最后的烛火已经熄灭，姜王跪在阿肃面前，决心受死。

        阿肃拔下金簪以血浸之，直接插向了姜王的心脏。

        “终于解脱了。”姜王大笑起来，眼里泛起了泪花。

        偌大的皇宫，只剩下这一地的灰烬，灰烬中还有个青木盒子。

        阿肃打开木盒后，发现是一枚药丸，仔细瞧了瞧，忽然笑道：“长生之药就在你身上，你却不知道该留下哪一个亲人。可我只有一个亲人，我却也留不下他。”

        说完便将那枚药丸塞进嘴里咽下，打了个嗝后才低头对着地上那摊灰烬幽幽说道：“这药不好，要是能起死回生才好。”

        许是阿肃本就有些毓灵仙子的残存仙力，又连吃了两粒长生不老药的缘故，竟然没过几年，便飞升成仙了。

        姜明若是知道只要将三粒长生不老药尽数吃下便可成仙，想必也不会那么痛快地死在阿肃手中吧！

        成仙后的阿肃一心傍着天神的大腿，她心里清楚得很，天神青玄是仙界的老大，只要跟在他后面，那狐假虎威绝对不是问题。

        天神喜欢看仙娥跳舞，阿肃便学着跳舞。

        天神爱吃不周山的仙果，阿肃便日日前去采摘。

        天神讨厌凡间妖魔作祟，阿肃便主动揽起降妖除魔的重任……

        天神喜欢什么，阿肃便喜欢什么。

        同理，天神讨厌什么，那阿肃必定是得给消灭了。

        这不，天神为迎接毓灵仙子回归仙班，又要下凡历劫了，阿肃那是忙前忙后，生怕哪里准备得不周到，哪里没有打点好，一切都得尽好的挑。

        司命看着阿肃这狗腿子样，不禁又皱起了他那英俊帅气的脸庞，他啧着嘴问道：“天神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没有仙德？”

        “仙德？仙德是什么？能吃吗？”阿肃左手叉着腰，右手吃着蟠桃，指着司命的仙簿问道：“你这仙簿命途准不准？我家天神可是一切都要最好的。”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饿死鬼投胎成仙的啊？”又一脸嫌弃地擦了擦仙簿命途上掉落得桃汁，“你可注意点，别给我弄脏了。我这命途准得很，只要是经我手书写的，那是铁上钉钉的事情。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天神这次历劫，一切都是最好的，官途明朗，财运亨通，夫妻恩爱，儿孙满堂。”

        “嗯，这还不错。”阿肃盯着命簿漫不经心地问道：“不过天神这次下凡也是虚幻仙体吗？”

        “当然，天神特殊，唯有仙体下凡历劫，方可回归后仙法更胜一层。”司命准备收起命簿，又忍不住提点道：“仙体不可受损。”

        阿肃也不理，只是指着一个仙途命簿拐角处的姓名，说道：“这个凡人我不喜欢，没成仙之前他揍过我，你给他写的惨点。你就这样写，小时候家人嫌弃，长大后婚姻波折，年老了孤苦无依。”

        司命摇摇头，无奈地说道：“得罪了你这个狗腿子，那凡人可真是倒了大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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