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言可畏 3
拿到打印版短信时，是在下午第二节。
学校在图书馆设置了专门的学生打印、复印室，供学生无偿使用。这是一大创举，曾受到市教育局的高度评价，认为是为学生做了一件真正的实事。然而只有老师们知道，这完全是学校的无奈之举。校门口的几家打印店极其阴险，价格高不说，质量还特别差。因为教学需要，教师们时不时要求学生打印材料，家里没有打印机的学生们，不得不因时间紧迫来不及选择打印店而任人宰割，长期以来，自然怨声载道。学生与打印店的矛盾日益升级，最后爆发了震惊全市的九二九打砸事件，打印店被学生砸得稀烂，学生本人也被打进了医院。事后，学校总结教训，开辟了学生免费自由打印复印室。
这是一些琐碎的、意图明显的、文笔很好的短信群，的确有李惠笑的文风。
真的是她？我不敢肯定。但是她辗转反侧的一贯文风，的确与短信的风格极其相似。
我是她的语文老师，我敢断定，这种文风，至少在高三一班，不会再有第二人。
我武断吗？我也扪心自问。但我仍然固执地认为，文风这个东西，不是想改变就改变的，即使对于专业作家，都并不容易，更何况于一般学生。
所以，我开始痛苦起来。
一方面我并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希望自己弄错了人，毕竟这只是传言，有被诬陷的嫌疑，最关键的是我不相信她会这么做。
另一方面，依据短信文风，我又不得不暂时认为，李惠笑或许真与短信脱不了关系。
为了证实我的论点是否正确，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直接找李惠笑来问。
应该可以从中问到一些东西，我自信满满。
坐在操场后面的仿古亭里，等候上着体育课的李惠笑。
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它位于卢思湖的中央，一般来说相当幽静。卢思一中的得名大概来自于此。中学里有自己的湖，这是全国第一所。
不想谈话被打扰，也不想谈话内容为人所知。
如果不是她，自然很好。如若是她，问清缘由，做好思想工作。我是这么打算的，耳边不时传来林剑周的话“这毕竟是高三。”
远远地看见她走过来，独自一人。
“叫你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是希望你能够告诉我实情。”我对她露出笑容，不想让她太紧张。平常每天都会找她谈话，但大都仅限于语文作业谁没交的范畴，这样的谈话，是第一次。
她不讲话，低着头，像做错了事。
“真的是你吗？”
她还是不说话。湖面平静，不知从哪里来的水鸟，盘旋在湖上，寻找猎物。
“你不说话的话，没有人能帮到你哦。”我开始有些莫名的烦躁。
她慢慢抬起头，抿了一下不大的嘴唇，眼中写满了忧郁，更像是对谣言的无声控诉。
“老师，我是被冤枉的……”
她的声音小得出奇，若不是仔细听，以为是水鸟发出来的。
“坐吧，”我示意她坐下来。一张很长的椅子，不会造成任何误解。
我早意料她会这么说。没凭没据的，为什么要承认？
“老师知道你被冤枉，但问题是为什么会是你？”
“不知道。”她的头又低下了。
“我的意思是说，你最近有没有得罪谁？”
她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抬头看了看湖面，脸色不自觉得开始红润起来，不知道是天气寒冷的结果，还是内心情感变化的后果。
“没有……”
她慢慢吐出这两个字。
真是失望，我的眉头不禁皱起来。
如果她确实得罪了某人，那么被人陷害的逻辑，就再清晰不过。但是她否认了，这就加剧了事件的复杂性。要么她得罪了人，却不知道，和海思琪处于同于一种情形。要么她得罪了人，却不肯说实话，想隐瞒什么，那么她隐瞒的动机是什么？再要么她没得罪人，只是黑手找个自认为弱小的人充当替死鬼。也有可能她正是黑手，被正义的人无意知道了，然后那人出于正义将其揭露出来。
选项太多，无从分辨。
“海思琪收到的短信，文风和你很相似哦。”
本以为她会吃惊，没想到她却异常平静。我的再一次试探，没有收到明显效果。
“我知道。”
“你已经看了海思琪的短信？”
“嗯。”
“什么时候？”
“上节课她打印时。”
“你也想知道这些短信对吧？”
“嗯。”
这种想让自己洗脱污名的行为，在我看来，十分正常。
“可是文风真的很像哦。”叹了口气，这个问题没有解决，会让人纠结。
“我也不知道……”
当然会不知道了，我想。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早说出来，没有人愿意自己被冤枉。
“那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被冤枉的？”
“今天中午。”
“具体一些。”
“今天中午在家吃饭时，接到王妙艺电话，问我有没有看到微博，上面有一条匿名的微博发消息，说我是害海思琪的人……”她的红脸没有消失，大概是因为气愤吧。是的，这种事情，谁不会生气？
“你当时什么反应？”
“嗯……我当时很生气吧，妈妈也很生气。”
“告诉家长了？”我一惊。
“妈妈就在旁边……”
如果她真的告诉了家长，那么她是黑手的可能性就小很多了，毕竟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事情同家长们扯进来。可是一旦家长知道了事情，估计又会到学校里来闹吧，这种事屡见不鲜。
“你有没有觉得可疑的对象？”为了避免自己的猜忌带来失误结果的尴尬，我转移了话题。
“没有。”
“郑老师相信你是清白的。你不要太在意同学们的看法。那些人，总是唯恐天下不乱。”
“嗯。”
“那你回去吧。我还想单独呆呆。”
“郑老师再见。”她有礼貌地离开，和往常一样。
我却久久不能平静。她的话完美无缺，符合常理，实在不是应该值得怀疑的对象。可是我分明又感觉她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望了望平静的湖面，突地一道涟漪，寒风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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