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你当百里远兰真的念你？

常溪亭不着痕迹地用了点巧劲儿，从他手心里挣脱了出来。

        他攥了攥指尖，触及到掌心的濡湿，才发觉自己惊出冷汗。他勾唇笑了笑，绕开了话题：“微臣承蒙四皇子挂念了。”

        “只是因为今日来，是四皇子邀游宜兰宫。”

        “如此美景，冬日里很少见。”

        百里祈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似乎千金一掷的花花草草只不过是什么并不值钱的杂草。他伸出手，似是在邀请常溪亭：

        “太傅若是喜欢，谌禄什么都可以为您得到。”

        这话里暗示的意味实在是太明显了，常溪亭要是真的再听不出百里祈是在用名利官位蛊惑自己，他就是真的对不起自己这个太傅的身份了。

        “微臣如今喊您一声四皇子殿下，想来意思也是明白的。”

        他说罢，摁着喉头忍不住咳嗽。疼痛如同对半撕裂般来的极快。

        百里祈是只狐狸，不单单是他那副可以蛊惑人心的容貌，而是他那颇深的城府和计谋。他必须要把所有可能的把柄都扼死在自己的手心里，决不能叫百里祈抓到一丝一毫。

        百里祈那副温和的外皮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扒了下来。

        该说不愧是百里安的儿子，总是会在某些地方意外的相似。他那眉眼长得精致，笑起来如三月春风拂面。无端地沉下去，也叫人在那锋利里看的心慌。

        他派人知会过百里远兰，他知道对方并非不识大体的人，所以赶来只是时间的问题。只消他周旋一番，等人来替他收拾“残局”。

        百里祈撑着头，好以整暇地噙着嘴角。

        常溪亭面上冷淡，可是藏得再好，在百里祈的眼中都是只所有情绪都表露的幼猫。

        譬如现下，就好似油光水滑的毛皮都受了惊吓炸了起来。倘若常溪亭真有那又细又长的猫尾，铁定炸开了花。

        常溪亭很戒备他。

        百里祈并不喜欢这种带着隔阂的亲昵，明明他和百里远兰都是他门下学生，可是偏袒的太过明显了。常年累月下，难免让他心里多少有几分不是滋味。

        他做的不比百里远兰差，倒不如说才华上要更胜上几分。

        可是常溪亭那双漂亮的眼睛却一直望着百里远兰，看得到对方那恶劣的性子，却总是能包容他所有的不好。而他默默地守在常溪亭的身后，却没换来一次回首。

        他后来才是恍然大悟，是他过于卑微了些。这么多年，他确实从百里远兰的身上学到了一件事——

        那便是想要的，都得自己亲自争取。

        比如常将离。

        百里祈的轮椅是天机阁造出的极精巧的机关椅，他轻轻地推了一下滚轴，木质的机关不断咬合，贴近了常溪亭的身侧。常溪亭没有退开，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等着百里祈继续开口。

        百里祈问道：“太傅可知，皇兄为何要寻你回来吗？”

        见常溪亭的面上略有讶然，他便知道自己这次赌对了。

        常溪亭确实曾猜过不少次，百里远兰将自己找回来究竟是什么原因。有过不少的解释，但是都仅限制于常溪亭独自的猜测，从未找过百里远兰证实。

        “当年太傅的棺椁下葬后，同年冬便掘坟起棺。谌禄听闻皇兄开棺后空空如也，大发雷霆。”

        一字一句，字字珠玑。

        常溪亭不可置信看向百里祈，试图从他平淡的表情里找出破绽来，无果。他知道，百里祈没有撒谎。

        因为这是最有可能的一种结果。

        也是常溪亭最不愿意相信的结果。

        他直到棺椁下地，才从那方正的棺材里爬了出来。对于旁人来说，他当真是死了，了无生息地躺在棺材里最终下葬。

        是不会有人发现他假死隐遁山林的事情。

        除非掘坟开棺。

        掘坟开棺，是为大不敬。可是百里远兰还是将他的棺椁从土下三寸里挖了出来，甚至要开棺见日，将他的尸首拿出来作践。

        常溪亭想了半天，却只想出了一句不轻不重的埋怨：

        百里远兰真是好狠的心。

        连他死了也都不肯让他安生。

        他嘴唇翕动，可是喉头撕裂的痛感让他说不出一个字来。那些质问便都如鲠在喉，被他悄无声息地咽了下去。

        他的手指轻颤颤地抚上脖颈上那还未消褪的痕迹，想起了上次百里远兰一身戾气地扣住自己脖颈说的那番话。

        百里远兰最讨厌欺骗他的人。

        “谌禄并非在意太子之位，”百里祈缩回手，继续说道，“朝堂之事谌禄也无心参与，只是父皇之命难违……”

        常溪亭心里暗道：百里祈当真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动摇他的心思，再潜移默化地用情感化他。手段简直称得上是高明。倘若他并非知晓剧情，怕是被这三两句都带跑了。

        百里祈不可信。

        百里远兰也莫要再靠近了。

        可是常溪亭还是不死心，就好像是站在了悬崖边，半只脚悬空摇摇欲坠，却总想拼死挣扎一番。

        他道：“四皇子可知，为何太子殿下突然挖坟掘棺？”

        百里祈眸光一闪，露出一个不显山露水的笑容：“太傅，你当百里远兰真的念你？”

        “四弟。”

        低沉悦耳的声音，却让常溪亭瞬间僵硬，连同全身的血液都被一起随着冬日的寒风冻成了冰。

        常溪亭乌黑的瞳孔睁大，缓缓地、缓缓地向旁看去。

        花纹蟒袍的百里远兰，身后还跟着何惜。看他二人那副模样，显然不是姗姗来迟。何惜面上古怪，但是常溪亭并不在意。

        他只是狠自己太好奇，又狠自己不能和自己和解。

        即便百里远兰早就来了，只是立在亭外葱郁后隐匿身形，听了他二人从头到尾的交谈，却也没做错什么。

        对方没有错。

        他只是喜欢他。

        便以为他会第一时间站出来护在他身前，让他免了那些伤心的话。

        可是他却忘了喜欢这情感是世间最强求不得的东西。

        他唤了一声太子殿下，便躬身要退出去。手臂却被百里远兰轻而易举地钳制住，让他托起的手臂无法垂下，就这么姿势怪异地贴在百里远兰的胸膛。

        一个最不像怀抱的怀抱。

        常溪亭突然觉得手腕好疼，那剥皮抽筋的痛感让他又回到了那个落细雨的夜里。

        他指甲扣进手心的软肉里，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飘忽轻灵，好似悬在头顶。

        “四皇子说错了。”

        “是微臣让太子殿下挖出了微臣的棺椁，挖出来，见了光，微臣才能名正言顺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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