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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那个冬天太冷了,想和你在一处


发梢的水珠坠到他的眼尾,泅着一抹红淌了下来。

        百里远兰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衣袖下的手指倏然收紧。

        一方温水里,黑发雪肤,宛如志怪话本里能吸了人魂魄的妖精。每一缕发丝都恰到好处的顺滑,浮在水面上微微荡开。他的目光落在那双眼尾泛红的猫眼上。

        此时这双眼睛正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看得他莫名地口干舌燥。

        常溪亭从水里站起来,百里远兰只瞧见了一截又瘦又长的腿。常溪亭的骨架很小,但是却很能藏肉,被热水烫得微微泛红,漂亮的厉害。

        他裹上了浅色的长袍,将旖旎的风光全都盖了去。

        他说不出话来,便赤着脚、裹着曳地的长袍站在他的面前。只是抬眼望着他,就像是当年教书的时候,总是会这样专心致志地看着他。

        如一汪清泉般透彻,让人忍不住心里犯痒。

        “那年冬天,太冷了。”百里远兰道。

        常溪亭没说话,抬手去抽挂在屏风上的腰带。不过百里远兰更快,那条绣着流云纹的月牙白腰带拖在两手间,冲他递了过来。

        锦织的布料柔软顺滑,常溪亭眉宇不动,忽然低声问了一句:“你怎得会怕冷呢?”

        只是清浅的气音,却像是浴池上翻滚蒸腾的热气一样钻进了他的耳朵里,随着鼓膜一同震动着。

        “我也不知道。”百里远兰低低道,难得面露纠结的神色。他甚至不知道夜里这般慌忙地来找他,是想要解释什么。

        “做了噩梦,我很冷。”

        所以那个冬天想你了。

        不过这句话倒是让百里远兰硬生生地压进了喉咙里。

        为什么会想常将离呢?

        好像在他病逝的那日清晨开始,每一个时刻、每一个日夜都对他而言像是没有尽头的煎熬。鹤绥宫他不能去,可是曲庆宫里残留的关于对方的痕迹少之又少。

        他只得翻出那些常溪亭给他带来的竹卷,翻来覆去的看,让自己免于被那折磨折腾的发了疯。

        但是聊以慰藉的仅仅只是一瞬,清醒后归于现实的无间炼狱,让他宛如承受火炽之刑——

        求死不得的煎熬蚕食着他最后一根绷紧的神经。

        他的母亲,待他只不过是一件用来争宠和彰显身份地位的器。他可以忍受,可是母亲却早早地逝世。那时候陪在他身边的,只有长他三岁的常将离。

        他将过分的依赖归根于自己只是在对方的身上汲取自己过度匮乏的亲情,所以长此以往地在对方的身上剥削,近乎狂妄地去夺取那种情感。可是对方非但不恼,只是一味的承受着。

        他百里远兰,贵为安国太子,不是没走过偏路。

        只有常将离一个人领着他归入正途。

        这世上,只有这一个人管着他了。

        这句话就像是燎原的那颗火星,百里远兰垂着眼睛,声音也低沉了下去:“那个冬天太冷了,想和你睡在一处。”

        常溪亭只觉得荒谬。

        和他睡在一处?挖开坟头掘出棺材,就是想和他这早都化成骨头了的尸首睡在一起?

        简直是疯了。

        常溪亭抽回他手里的腰带,却被对方轻巧地抓住手指。对方另一只手箍着他腰间,将自己埋入对方的怀抱中。

        百里远兰知道自己很无耻,他将常将离这一颗真心捧起来又摔在地上,现在又表现出一副温存的模样。

        可是只有接触到这股熟悉和温热的气息,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才能平息下来几分。那颗在刺骨的风雪里冻得生硬的心脏,只有在常将离的身边才会融化,砰砰地跳着彰显自己还活着的证据。

        当时他打开棺盖的时候,心情犹如风雪过境,寸草不生。

        入葬封土的棺椁再被人重新挖出来,是极为不敬的事情。何况一方是才登基的太子殿下,另一方则是太子太傅,即便是历史上也少有这般出格的事情。

        柯才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哀求的话都破碎到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但是百里远兰不为所动,那些梦里翻来覆去的身影快要把他折磨疯了。他甚至无时无刻不在幻想常将离就在自己的身旁,可是清醒过来的时候,偌大的曲庆宫只有他一个人。

        冷得让他觉得五脏六腑都是冰的。

        常将离成了他的梦魇。

        可是棺椁再次被打开之后,里边空空如也,甚至连一件衣裳都没有留下来。

        常将离没有死,他跑了。

        当时他冲柯才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柯才,太傅他抛下我了。”

        所以今日在宜兰宫的花园分别时,那背影犹如泡沫般消散在青葱的掩盖之下。好似这几日都是他一个人在自导自演。他才这么匆匆忙忙地跑来鹤绥宫,看看常将离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可是这些话对于常溪亭来说,都像是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谎言。他悬在半空中想要回拥的手缓缓地放了下来,只是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百里远兰,你究竟还想让我怎样?”

        那双揽在他腰间的手骤然收紧,他扣着对方的手腕,一点点地挪了下来。百里远兰早都不是他记忆里那个格外粘他的孩子了,他有城府,懂谋略,都在一步步地向着小说里既定的方向发展着。

        他从未对谁心软过,自然他也不会有这个荣幸进入这个范围。

        他抬起手,微微泛着粉色的手指尖碰上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百里远兰认真地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眼眸深邃,像是一头狼盯住了他的猎物。

        常溪亭突然笑出了声。

        反正都要破罐子破摔了,他现在又何必在乎这点差点迷了他心智的温柔。

        他指尖描摹着他的侧脸,回答道:“没有人离了谁便活不得,我也是,你也是。”

        “只是你的占有欲作祟,让你见不得有什么摆脱了自己的掌控。”

        “你不是真的需要我,是不是?”

        “不是这样……”百里远兰气息不稳,“不是这样的,太傅……”

        常溪亭柔柔地笑着,眉眼间明艳不可方物。沐浴后的香味更甚,像是在无声地勾撩着他。

        然而一切都如百里远兰构想里那般美好,常溪亭柔软的嘴唇贴在他的面颊上,烫得他身躯一颤。

        “你不能因为我总是会原谅你,便要撒这样的谎来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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