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入都
暮春时节,江南已是桃红柳绿,蝶舞莺飞,满眼春色欲溶,林如海一家便在此时登船北去。时隔近十五年,再度返回京都,林如海和贾敏两人心情皆不平静。相比争端更重的朝堂,林如海其时更愿意呆在江南。可是不行,他已经在江南呆得太久,再呆下去,福祸难料,是以,他才会在回朝述职时,磨着萧谨,让他调自己回朝。
相比生在京都的林睿,黛玉生在扬州,长在江南,早把江南当成故乡。此次离开江南,返回就京都,她心中忐忑难安,一路上都紧跟在贾敏身边,听她和哥哥讲都中一切。包括外祖家,未来嫂子的娘家,还有圣人、皇后与几位皇子。
她自幼聪慧,小时候的事情都记得很清楚,那位来到自己家里住了好几个月的太子,自然也记得。那个是很疼她的大哥哥,虽然有些冷,却也会跟大哥一样,哄她开心,带她玩耍。
船上无事,贾敏便搂了黛玉细细说话,最先说的肯定是皇家,不过能提到的也不过是皇后娘娘一人,皇太后贾敏也只见过两次,并不大熟,所能记得的,便是这位皇太后总是面带微笑,看上去十分和蔼可亲。他们此次回朝,不比外放之前,林如海已是朝中重臣,指掌户部,等于是掌控了整个国家的经济动脉,她进宫给太后、皇后请安的机会肯定会很多,连带着女儿进宫的机会也会很多。左右现在无事,先给女儿打打预防针,免得到时候心慌。
“娘,听说你跟皇后娘娘是闺中好友?”黛玉记性甚好,太子来时,跟她讲古时说的话,她居然还都记得。
贾敏微微一笑,“是啊,你哥哥小时,常到宁王府里去玩呢。”她这么一说,黛玉觉得心上的压力小了一些。她微微呼了口气,“那太后娘娘呢?”
“太后啊。”贾敏凝神想了想,“当年你爹官小,娘也只见过太后两次,也是个很温和的人。”
母女两个正说着话,林如海挑帘进来,笑道:“又跟女儿说我的坏话。”
贾敏抬手理理鬓发,笑道:“当年咱们外放之前,你可不是官很小么,我可有说错?”
“哈哈,没错没错,我外放的时候,才不过是个五品小官么。”林如海大笑出声。
跟在父亲身后进来的林睿,静静的在黛玉身边坐下,看着妹妹,温声安抚:“太子大婚时,我回都中庆贺,见过太后许多次。她老人家最慈爱温和不过,对孙辈尤其好。三皇子、四皇子每每闯了祸,都会跑去寻太后求情的。”熊孩子长大了,就会变成熊皇子,皇后娘娘生的娃儿,充分的证明了这一点。
“那皇后娘娘呢?”黛玉追问道。
林睿笑道:“皇后娘娘最喜欢女孩儿,宫中的公主,都喜欢去皇后宫里玩的。”连丈夫小老婆生的女儿,皇后娘娘都很疼惜,更不用说他妹妹了。他上次回朝,皇后娘娘直接让他住在了东宫,还时不时叫他过去说话,对他比对圣人嫔妃所出的六皇子和七皇子都好,是把他当成了亲儿子在疼。
林睿这么一说,黛玉觉得又轻松了一点,脸上的笑也多了起来。
说完皇家,再要注意的的便是亲戚。两兄妹的外祖家荣国府,还有两人的亲姑姑林滟。说到林滟,贾敏不得不给这姑娘点个赞。嫁人之后,她成长得十分迅速,如今已经长成一名十分合格的侯门贵妇。在婆婆去世之后,把整个侯府都攥在自己手里,她丈夫虽也有妾室通房,却没有一个有孕生子,如今府中只有她所出的二子二女。
贾敏摸摸女儿的头发,“你姑姑所出的两位表姐都已出嫁,随着夫婿外放了,到是两个表哥都在都中,也已成亲了。”多年媳妇熬成婆,林滟也算是熬出头了。说过林滟,再就是荣国府了,相比林家家庭简单,荣国府却要复杂的多。“玉儿,你外祖母家,有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姐妹。这回不用愁没有姐姐妹妹陪你一起玩了。”
黛玉显然很高兴,“我听娘说过,外祖家有四个姐妹,大姐姐入宫做女史去了。二姐姐长我几岁,三妹妹却小我一个月,四妹妹小我几岁,可对?”
“对。”贾敏点了点头。以前跟女儿提起贾家时,不过闲话般随意说说,这次要回朝了,两家同在都中,少不得有来有往,也该与女儿好好讲讲了。也正好船上时间多得很,贾敏今天说些,明天说些,把贾家与林如海的好友如杨泽、慕霖、穆莳等都详细的说了一遍。再有就是贾敏自己旧时的好友,这次回都肯定都要重新联系起来。尤其各家孩子都大了,她肯定会带着女儿一起去的。黛玉如今也八岁了,该建起属于自己的小圈子,拥有自己的朋友。
他们这一次回京都,行程格外的顺利,都中紫藤花开时,终于到都中。先一步回京的林家总管带着下人早就侯在码头,抬着轿子,并拉行礼的车马。不只林家来人,贾家也早早就派人侯在了码头。此时林家的船一到,赖大连忙带了人,跟在林府大管事林立的身边,一起到船上给林如海请安。
林如海先吩咐林立:“有五条船跟着我一路回来,你带着人辛苦些,把东西先搬回家里去,怎么安置,听太太吩咐。”
“预备给各家的东西,在这条船上,单收在一边,回头好给送去。”
林如海吩咐完,林立恭敬的应了一声,就退了出去,指挥小幺们开始搬东西。
林如海把林立打发出去了,才笑着对赖大说,“难为老太太和两位内员记挂着,天天烦你们在这里等着。”
赖大陪笑道:“姑老爷太客气,老太太并两位老爷都吩咐了,让小的们手脚麻利点,不能偷懒,一切都听您差遣。”
林如海一笑:“家中的下人看着还够用,先让他们搬去,实在人手不足了,再烦你们帮忙。”
“这个……”赖大还要说话,就听外间小厮进来报:“老爷,宁国府的珍大爷、荣国府里的珠大爷,琏二爷请见。”
林如海道:“他们怎么来了。”他扭头叫儿子,“睿儿,去迎迎你的表兄们。”
林睿应了一声,挑帘出去了,没一会儿就领了三个华服公子走了进来,贾珍、贾珠、贾琏三人一见林如海,齐齐跪倒,口称姑父。待见过了礼,林如海叫人扶起他们,笑道:“怎么都来了?”
贾珍上前一步笑道:“知道姑父、姑母今日到京都,特来迎接。咱们临出门时,老太太特意打发人来说,务必把姑母和表弟、表妹接过去住两日,等姑父面圣之后,再一并回府。”林如海回京都,肯定要第一时间去见萧谨,然后再能归家。
贾珠也上前来笑道:“不知姑母在何处,侄儿们该过去嗑头的。”
林如海想了想,让老婆和儿子、女儿先去贾家住上两天也可以,家中虽然有管事,可安排的必然不够贴心。趁自己进宫面圣的时间,他老婆就可以叫人回家布置一下,然后舒舒服服搬回去。“如此也好,睿儿,为父一会儿便去驿馆,你带着你的表兄们,去见你母亲吧。”
林睿应了一声,先带着贾珍三人去见了贾敏,又出去吩咐人清了场,扶了母亲和妹妹下船乘轿,自己则骑了马,跟着贾珍三人,一路往宁荣街去。
黛玉在船上听母亲说了许多外祖家的事,坐在轿中十分好奇,悄悄掀起轿帘,从纱窗向外瞧了一瞧。都中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自与另处不同。行了半日,见街北中蹲了两上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唔,这是外祖之长房,刚才见过的珍大哥,便是这府里的人了。听母亲讲,四妹妹惜春,正是珍大哥哥的胞妹。因生母早逝,才被外祖母抱在身边养的。
轿子又往西行,走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这方是荣国府了。正门不开,走的却是旁边的侧门。轿夫抬进去,走了一射之地,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的小厮上来,至一道重花门前落下,等小厮退之后,婆子上前来打起轿帘,黛玉身边的丫头素月、芳菊两人早已过来了,伸手扶了黛玉下来。便见母亲,已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微微的笑。
黛玉觉得自己刚才还有些慌乱的心,一下子就平静下来。
“玉儿,过儿,见过你两位舅母并嫂子。”贾敏这次回娘家,大嫂邢氏、二嫂王氏都带着儿媳妇、女儿迎了出来。
黛玉连忙急走几步,来到母亲身边。便见两个衣着华丽、珠环翠绕的中年妇人,都对着微微而笑,神态极为温和。她上前福了福身,口称舅母。
邢夫人动作快,一把拉住了黛玉,笑呵呵的说:“哎呦,这就是外甥女吧,生得可真好,就跟那天上的仙女似的。”
黛玉自小到大,赞美的话不知听了多少,深知都是人家赞她,大部分都是冲着她爹娘去的。当下落落大方的回道:“舅母赞得太过了,黛玉实实当不起。”
“瞧瞧,瞧瞧,不但模样好,这小嘴还这么会说话,都是姑奶奶教得好,可把我们家的这个给比下去了。”邢夫人笑道。她提到的我们家的这个,指的却是迎春。迎春向来内敛温柔,从来不与人争先,性子极好。
王夫人也温和的笑道:“姑奶奶和大姑娘一路风尘,想是累了吧,快进屋歇歇,老太太都等急了。”
邢夫人还要说的话,立时便噎住了,再也没法说出来,恨恨暗哼一声,斜了王夫人一眼,不再出声了。
贾敏也懒得理两个嫂子之间的暗涛汹涌,直接说:“我也极想老太太,可等不急要见见我的亲娘了。”
“快请,快请。”
邢夫人、王夫人在前面相陪,黛玉随在母亲身后,身边是两位华服丽人,都是二十多岁的模样,一个艳丽,一个清秀,却是两种风格。看打扮,她便知道,这应该是两位表嫂了。听母亲说,二舅舅的长子珠大哥,娶国子监祭酒李大人的长女为妻,生了一子名唤贾兰,只比自己小四岁而已。大舅舅的长子琏二哥,娶的是二舅母的内侄子,金陵王家的女儿,如今只有一女。
贾敏在前,过了垂花门,看着两边熟悉的抄手游廊,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当年离京时,她才二十出头,再回来,却已经四十多了,当真是岁月如刀催人老。
众人走过穿堂,迎面便是五间上房,皆雕雕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叽之上,坐着几个穿红挂绿的丫头,一见他们来了,便忙上来请安,笑道:“可算来了,老太太都等急了。”
黛玉微微一愣,果然如果如母亲说的,外祖家与自己家里的规矩不大一样。在自己家里,母亲房外的丫头,永远都规规矩矩的站在廊下,等着吩咐。怎么外祖家里,这样松散?不过,这里不是自己家,便隐在心里。
门口那时,三四个人争着打起了帘子,听得有人回话:“姑太太和林姑娘到了。”
贾敏回身拉住女儿的手,一起进入房中。便见两人搀了一位鬓发如银老太太迎上来。贾母一见女儿,哭着就扑了过来,一把将贾敏搂进怀里,大哭道:“你这狠心的丫头,一去就是十几年,也不说回来看看我这老婆子……”
贾敏也不由得掉了泪,她恐哭坏了母亲,忙拭了泪,扶要贾母至中间的罗汉床上坐下,自己直接坐在贾母身边,含泪笑道:“老太太快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么?这一回来,可就不走了,天天回来伺候您,到时您可别嫌弃我。”
“不嫌不嫌。”贾母哭了一阵,在众人劝说下,也慢慢止了泪。
贾敏这才起身,带着女儿振见了贾母。贾母冲着黛玉招手,“好孩子,快过来让我看看。”
黛玉一见贾母,心里便感觉十分亲切,闻言慢慢上前,站在贾母面前。贾母看着娇花软玉一般的女孩儿,心里爱得不行,拉了黛玉在身边坐下,一把搂了在怀里,细细问她,多大了?爱吃什么?爱玩什么?一路行来,累了吧?
黛玉一一答了,贾母看看外孙女,再看看女儿,只觉得心满意足得很。
贾敏笑道:“老太太,您别光顾着自个儿高兴,也得让我们娘俩儿认认人啊。”
贾母笑瞪了她一眼,一指邢氏,“这是你大哥后娶的媳妇,姓邢。”
贾敏起身跟邢氏福了福身,邢夫人连忙回了礼,笑着说:“刚才见过了。”
贾母再指王夫人,“你二嫂子,你早就认得,余下的,都是要给你见礼的,可有表礼准备好?薄了我可不依哈。”
贾敏掩唇而笑:“放心,准叫侄媳妇和侄女们喜欢。”
李纨和王熙凤两人先过来给贾敏见了礼,接着是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贾敏留神看去,凤姐果然生得如神妃仙子一般,穿戴得十分华丽。相比之下,李纨的服饰要素雅得多,十分趁她的品貌。三姐妹,也如书上写得一般,迎春温柔,探春俊秀,惜春娇俏,各有各的美丽之处。十来岁的女孩子,便是要将将绽放的花骨朵,都是美丽而可爱的。
贾敏一一给表礼,不过是胭脂水粉,布匹衣料,簪环首饰之类的,最让几人喜欢的,是那春夏秋冬四季一套的扇子,都是从扬州带回来了。
贾敏见过侄儿媳妇和侄女,也叫过女儿,与她们相见。
李纨对着黛玉温柔的笑了笑,王熙凤却笑着赞道:“天下间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到,还是一见就见了两个,真真是长见识了。”
贾敏笑看了凤姐一眼,“早听老太太夸,琏哥儿媳妇嘴最伶俐,今儿见了果然如此。怨不得老太太疼你,连给我写信,都不忘了提你。”
贾母笑看女儿,“你这是吃醋了?”
“可不么,吃醋了。”
“谁让你不回来,”
“您这就不讲理了,也得我回的来啊。”
众人皆笑看着母女两人逗笑,黛玉那边跟新相识的三个姐妹低声说话,彼此都十分高兴。
“对了,睿哥儿呢?”贾母忽然想起林睿来了。
贾敏笑道:“他是个大人了,哪里能随随便便的往后宅里钻?想是跟着珍哥儿他们一起呢。”
贾母立时吩咐人:“去吧睿哥儿叫来。”又对贾敏道:“都是血脉至亲,没哪么多忌讳。太子大婚时,睿哥儿来庆贺,只在家里住了一晚,我也只见了一面。这半年多过去了,也不知道又长高没有。”
贾敏笑道:“又长了好些呢,自他中举之后,说话行事,越发的有了主意,我这个做娘的,遇到事儿,十停里到有九停要听他的。”林睿二年前已经中了举,只是他先生说,他年纪还小,不主张他再下场考进士。林如海也觉得,儿子该再稳一稳。不过,他每次处理政事,却是把儿子带在身边。家里所有外面的事务,也都从贾敏手里接下,再有林如海出去跟人应酬,也常带着他去,林睿这两年成长的十分迅速,人也沉稳了许多。
贾母笑道:“那可是你的福气。”
贾敏:“谁说不是呢。”
王夫人陪笑坐在一边,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她儿子贾珠不过才中了秀才,比他小那么多的林睿,连举人都考过了。这种比较,让她有输了贾敏一头的感觉。
正说笑间,丫头进来回话,“珠大爷、琏二爷、林大爷、宝二爷来了。”
贾敏笑了,“这怎么都过来了。”不过,贾兰和贾环呢?
迎春姐妹未动,李纨和王熙凤两人却躲了,贾母道:“叫他们进来了吧。”
不一会儿,形容俊秀的贾珠拉着林睿在前,先一步进得屋来。先给老太太请安,再见贾敏、邢夫人、王夫人几人,然后又是迎春姐妹并黛玉给几个兄长见礼,好容易完事了,才各归各位。
这些侄子当中,贾敏唯独没见过宝玉,特意对他招了招手,“这是宝玉吧,过来让我看看。”
宝玉刚刚一进来就见到了,右边首位坐了位姿容绝丽的妇人,看年纪也不过三十左右,华装丽服,看着自己微微而笑,带着一股说不出的优雅气韵。想来,这就是姑妈了。难怪老太太时时念叨,还能出生睿表哥那样的男子来。他一见贾敏叫自己,便乖乖的走了过去,任贾敏拉了手。
“真是生得好相貌,多少女儿家怕是都不及他呢。”贾敏看了贾宝玉,感觉很心满意足。心道难怪会被龄官儿叫成姐姐,原也生得个女孩儿般的样貌。
贾母一见宝玉就高兴,见贾敏松了手,就把他叫到自己身边来坐。
贾敏招手叫黛玉过来,见过几位表兄,那宝玉一见黛玉,便呆呆愣愣的,突然冒出一句:“这个妹妹我认得。”
贾敏脸顿时黑了一半,剧情都扭成这样了,你还不忘说原台词啊。
果然贾母佯怒道:“又胡说,你妹妹今儿才来,何时见过。”
贾敏还没等宝玉说话,直接插口笑道:“去年睿儿进京,跟侄儿们都见过。他们兄妹生得又像,是以宝哥儿才这么说吧。”
贾母看看林睿,再看看黛玉,逐点头道:“确实有五、六分像。”她招过黛玉,也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此时,贾母右边坐了黛玉,左边便坐了宝玉,她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心满意足得很。又给了黛玉说:“这是你表哥,平日里最是体贴姐妹的。”
黛玉笑笑,没有说话。
宝玉突然冒出一句:“妹妹可有字?”
贾敏瞬间抓狂了,你还有完没完,非要把固定台词说完是怎么着!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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