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六章 牵连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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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落水,这件事将天都捅破了,何况当今圣上膝下只有三位皇子,其中一位身患腿疾!
天子一怒,伏尸万里。
皇帝尚未来得及花时间去查,下了大力气救援,沿着陈河两岸五里一兵,十里一哨地挨个排查,总算是下游寻到了六皇子周慎与黎令清踪迹,泡水里两天一夜皇子高烧不退,大夫不让挪地儿,皇帝便拨了旧邸让两人好好将养。
江南一向是富庶之地,水涝堤防不固,让天家血脉遭蒙此难,一时间江南官场人人自危。
庙堂之上事儿,方皇后想管也管不了,只能找着六皇子消息还没传到宫里时候,好好拘束六宫——宫里人势力得很,那两天王嫔宫门都被提着八色礼盒上门人给踏破了,行早礼时候方皇后狠狠责难了几个妃嫔,“眼皮子都放宽点儿!无风不起浪,你们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若是宫里再起波澜,就一个个都收拾东西滚去浣衣苑!”。
话儿说得重了,自然有人不服有人哭,几个小美人儿哭哭啼啼去寻皇帝,却又被皇帝骂了回来。
一桩事儿接着一桩事儿,原本宫里头还风传方皇后气得顾氏卧病谣言,可一听皇帝仍旧信重着方皇后,谣言不攻自破。于凤仪殿而言,反而因祸得福。
行昭素手交叠,牵着蒋明英手,跟方皇后身后,走九月重华宫宫廊中,陆淑妃是个好静风雅人,除却一应红墙琉璃绿瓦,左拐出了游廊,便有几幢红泥小筑映入眼帘。松松垮垮栅栏篱笆,曲径通幽石板小路,清水墙,朱绛瓦,像是哪个乡绅乡间庭院,不像是端严肃穆掖庭内宫。
行昭身上戴着母丧,不敢穿红着绿,穿得素净走这重华宫里倒也相得益彰。
一入内室,欢宜便眼圈红红地迎上来,先是带着哭腔和方皇后行了礼。“皇后娘娘恕罪,母妃起不来身子,内厢躺着”。一边说一边将人往里头带,账幔被风吹得起了卷儿,便能透过缝儿隐隐约约看见陆淑妃样子。
娇容泪眼人儿靠床沿上,皓腕从被褥里伸出来一截儿,套其上翡翠镯子空落落。碧莹莹光悬瘦得没有光泽腕上,还空出了好长一截儿。
行昭心头一酸,连忙屈膝颔首,示了礼。
陆淑妃眼神木木愣愣地,僵硬地扭头望过来,见是方皇后。眼圈顿时便红了。
“定云师太给老六算过命数,说是一辈子都和水过不去,那小子看起来温温和和。内里性子却倔得很,非要去太液池学凫水,扑棱了两个夏天好容易学会了,我心里头石头放下去了,如今又出了个这事儿”
话里头带着心有余悸。陆淑妃伸手去拉方皇后,一道说一道止不住地哭:“我原就不让老六去。老六非得去,说是要去挣前程。我拗不过他,如今好了!被人从水里头捞出来,病得回不了宫,心里舒坦了!翻过年才十四岁,小胳膊小腿挣什么前程啊!一辈子慢慢悠悠地过就好了,富贵荣辱老天爷自有安排,他争个什么劲儿啊”
行昭垂着头听,突然想起来那天夜里头一回听到六皇子落水消息时她反应,心慌。
是,心慌。
前世六皇子没有跟去江南,自然也不会落水,若是因为她重活一世,倒叫旁人不得善终,她一辈子也安不了心。
六皇子水里熬了两天一夜,她又何尝不是熬了两天一夜,白日陪着欢宜去妙经阁抄佛经,夜里来重华宫守着陆淑妃,整日整日寝食难安,一落睡便会梦见那晚太液池旁六皇子将信递给她模样,就算是睡得迷迷糊糊,心里面也酸得想哭。
每日方皇后只重华宫正院里坐一坐,却不敢进来,大约是不知该如何劝慰淑妃。
方皇后端了根杌凳陪坐床沿边上,笑中有泪:“小郎君愿意争气,拿出一条命去搏,是男儿汉气魄。你应当欢欣才是。亏得老六硬气,非得把凫水学会,听来回禀人说,老六还拖着黎大人游了好长一段儿,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总算是峰回路转”
方皇后说得风轻云淡,行昭却听得心惊肉跳。
淑妃性子绵和,于朝事并不关心,只问六皇子什么时候回来?病得重不重?能不能带信去?
方皇后虽没当过母亲,可一个欣荣一个行昭,都当是自家女儿养,由己及人,也懂得淑妃心绪,不欲将朝事与淑妃明说,笑着顺话儿劝慰:“皇上派了九城营卫司人手去接,总要养好了些再动身,否则车船劳度,若是又有个好歹该怎么办带信肯定是能带,皇上晚上过来瞧你,你便求上一求,看能不能再送点贴心东西去”
六皇子找着了,对陆淑妃而言就是顶天大事儿,只要儿子没事儿,管他皇帝老子,她只顾着高兴便好。
可方皇后却不这么想,从重华宫一回来,将阖上门,便教导起行昭来:“想事情做事情,要由表及里。你好好想想,这件事皇上会怎么了结?”
这是将行昭当儿子养。
“太后病重前,皇子涉险后,两厢怒气加起来,皇上不可能善了。”行昭迅速从先前情绪中镇定下来,先给出结论,再进行分析:“户部此去江南是为了查堤上款项清白,江南官场一向护短又封闭,可他们还没这个胆量谋害皇嗣——这就是为什么皇上默许六皇子跟随黎大人往南行缘由。先前回禀说是六皇子跟船查访时候,被卷进了水里,当时只有黎大人与几位亲随场,出行是偶然决定,带人手也是一向得用知根知底,船上并无他人,这也杜绝了谋害可能。如果不是谋害,那就是天灾,水涝连年,朝廷拨重款修缮堤防,疏通河道,治理水患,可讽刺是皇嗣出行仍然深受水涝之害,这是逼着皇上下重手去查江南官场是否有贪墨之举。九城营卫司一向是皇城护卫,皇上却派了九城人马去接六皇子与黎大人,只是因为保险起见,还是猜忌江南官宦,其中寓意都叫人深思。”
方皇后眼神亮极了,她还清晰地记得初一手一脚给小娘子教导朝政时,小娘子手足无措模样,可如今都已经可以侃侃而谈,见微知著了!
“照你意思,六皇子落水一事,是偶然,而非人为了?”
行昭越来越觉得,若是事情乱得像一团麻,刀斩乱麻是行不通,斩开之后呢?还是一团缠一起线,丝毫没有帮助。
她需要做是手里掐着那根线,一点一点地往下找,总会找到头。
“阿妩认为是偶然,而非人为”行昭脑子里面过了过,将一条条线串一起,轻轻点点头,渐显笃定。
“若并非人为,皇上派九城营卫司出动又是防谁呢?”方皇后循循善诱。
“水清则无鱼,浑水摸鱼之人比比皆是,前有梁平恭于山西府遇害,已经皇上心里敲了警钟,若是有人趁着水浊将手伸进去,皇帝只会难查证。”行昭挺了挺身,那皇帝防是谁呢?
六皇子一死,谁获益多?
自然是二皇子。
龙椅近咫尺,路上已经没有了对手与障碍,触手可得。
王嫔出身不显,母族低微,会让皇帝如此忌惮吗?准二皇子妃闵寄柔出身信中侯闵家,百年士族,又与二皇子结为姻亲捆绑一起,皇帝以为他们会出手相助,成就从龙之功吗?
行昭抬头看了看方皇后,面庞明丽,与母亲相似大大眼里是鼓励与赞赏。
九城营卫司是皇帝亲卫,严密得油都泼不进去,任他外臣武将手里握着再大权柄也不能安插人手,里面培植亲信,难保皇帝就没有防范着方家
她宫里住得越久,心里恐惧便越深,她没有办法想象方皇后是怎么走过这漫长时光,遇事想三分,话前想三分,真正孤立无援,宫里温情价值千金,可也分文不值。凡事要想得面面俱到,手腕要软硬兼施,若是一时疏忽,便是一条人命。
皇帝要防人太多了,防不胜防,后连枕边人熟悉眉眼也能看出三分猜忌来。
行昭艰难地抿了抿唇,再艰难地摇摇头。
方皇后笑颜越深,笑着将行昭拉过来揽怀中,轻声缓语:“我也认为是偶然,可皇帝已经怕了偶然便必然这一出戏码了,索性早些下手防备,连江南府邸都不让老六和黎令清住,另外选址收拾旧邸给他们住。应邑辞世,梁平恭身亡,对贺家失望,顾氏病重,皇帝意识到他已经老了夺嫡立储该提上日程了,可皇帝却不承认他老了,否则按照他个性会暗地里派人去护卫,守株待兔地等藏浑水里人自己按捺不住,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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