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午夜车鸣
午夜车鸣
清明节刚过去不久,北国的天空依然是一望无际的凄冷,季节沉沦着不肯多放出一些温暖的气息,让这座北方的大都市仍饱受着西北风耐久的摧残,只在晌午的时候才多少透露出一点春的样子,给在它之下的人们以自信的希望,告诉他们春天就要到来。
夜里临近十二点,李壬辰驱车往学校赶,他把手肘立在一边,用胳膊支撑起头,困意连同疲倦如烟一般弥漫在车厢里。青年手握方向盘娴熟地打着弯,并没有换挡的必要,窗外的一切飞速消逝在视觉的死角。夜下,天气阴冷,使人感到路面正结着一层冰。空荡荡的大街上几乎看不到一个人、一台车,除了一些夜游的东西偶尔闪现在路边草丛或石头间。假如真有一个人在街角晃动,那么他一定是因为醉酒才忘记了到底哪里才是回家的路。
城市的交通灯孤零零地站在马路的交叉口,那黄的一闪一闪的做着无意义的提示。在和平区和南开区交界的卫津路上,李壬辰就快要回到学校了,然而喉咙一阵干渴。他伸手摸到一个瓶子,但是空空的。他知道这个时间寝室里的人已经睡了,今天是星期天,水厂的师傅不上班。想到这儿他索性把车开过学校大门口停在一家便利店门前,在它旁边是一家肯德基二十四小时昼夜营业店,许多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三三两两围着桌子读书或写字。
关上车门,青年本能地打了个寒战。他推门走进便利店,店老板正坐在门口,那人披一件棉布外套,这时正趴在柜台上,脸深嵌在白色的圆形抱枕里,只露出一点黝黑的额头。店主一动不动,仿佛并没预料到这个时间会有客人到访。
货架间不多说不见一个客人,天花板上的六盏明灯把店里每一个角落都照亮了,那光亮太过刺眼,仿佛制造出了一室的白昼。
李壬辰从冰箱拿了一瓶苏打水,他攥了攥,满意地握在手里,又在架子上随意拎起一袋土司面包走到那正陷入睡梦中人的面前。
“老板。”
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无疑他并不喜欢这位不速之客,或许因为梦境被惊醒,嘴角迅速弯成嫌隙的形状。中年人揉了揉睡眼,抓起挂在柜台小货架上的眼镜。
“七块。”店老板莫无表情地说。
付过钱,李壬辰走出便利店,一阵风吹来把从店里带出的温暖一扫而净。青年拧开盖子咚咚喝了几口水,感到嗓子不那么干了,他站在大街上看到整条马路空落落的,好像乡下农户的大院子,静悄悄的,只是少了几声狗叫。夜下,高楼大厦峭楞楞的分立在道路两侧,白色的栏杆将大路一分为二,松柏低矮地绵延在卫津河旁,八里台公交站牌下一个人也没有。
这时手机响起来,他按下通话键,“昆叔。”
“壬辰啊,明天一早把车开到公司,不必来接我,已经这么晚了,你回到学校了吗?”
“刚到,明天一早我就把车送到公司。”
挂断电话,青年看了一眼乌红的天空又看了下时间,时针刚刚划过十二点。“又该被大爷骂了。”他想。疲倦的人正准备开车,突然身后发动机马达声正狂野地朝这里逼近,后视镜立刻被照亮了。李壬辰看不清那是什么样的机械,但不用多想就知道又是一些街头浪子在午夜出来飙车了,这从那像野马叫似的机车轰鸣声中就能听得出。
卫津路与复康路交叉的地方是一座八里台桥,每天午夜时分经常会在那里上演激烈的机车街头赛,它极具特色的桥形吸引着众多车手云集于此。李壬辰并没有立即开车折回学校,他想等那一群飙车党过去之后再发动车子。几秒钟后,几行长舌般的远行灯后面打头的两辆车子正飞过来,四环相扣的标志悬挂在车头和车尾,那是奥迪汽车特有的形状。两车一前一后,前面一台是红色的,李壬辰认出那是还没有量产的A7,后面紧跟着改装过的黑色A6。
当两台车飚到快要接近八里台立交桥时,A6做出了要超车的架势,在经过一个丁字路口之后立马加大油门甩向内测,但当它猛然靠右决定施行它的计划时,那坐在车里的驾驶员一定是发现了路前方正打着双闪停靠着的黑色现代,于是急忙拉回原位,然而距离实在太近,车速又太快,只听见啪的一声,现代的一只后视镜没了。
“喂!”李壬辰大声吼道,“你们这群疯子,站住!”他怒不可揭,旋即发动车子冲了上去。
三台车飞驰在午夜笔直的卫津路上,发动机发出恐怖的嘶鸣声瞬间划破了夜晚持久的宁静。李壬辰无意卷入这场街头赛中,就在刚刚他还在想是不是应该躲开避一避,然而一切都太迟了,发生的太快,不等他做出决定,擦碰就突然降临。青年紧握方向盘,愤怒迫使他几乎快要把油门踩到底,往事却也不可遏止地浮上心头。
打头的两辆奥迪很快冲到八里台桥下,那两车的驾驶人或许是对比赛太过投入竟没有留意到跟在后面那名突然的闯入者。他们在桥上快速地入弯和出弯,做出华丽的漂移。
“这次我赢定了!”
“你还差的远呢,先追上来再说。”
“别急,就在下一个弯道。”
“有本事来啊……”
A6、A7的驾驶员不忘用无线电相互挑逗着。经过五个弯道之后,两台车子飞快下行,他们打算在下个弯道决出胜负。可能是因为两车都下行速度过快,在桥下出弯时失去了内线,双双滑向外侧。就在这个时候现代从后面如同幽灵般跟了上来,它几乎是贴着护栏入弯,丝毫不减速一口气完成了对前面两台A系列全能跑车的超越,现代出弯时与红色A7保险杠的最小距离不过两三公分。那两个驾驶员一定以为自己见了鬼。
“你看到了吗?那究竟是什么怪物?”坐在A6里面的人吓得有些失语,跟着又大声咆哮道。
现代完成超车之后就在前面桥头停了下来,A7和A6也在后面不远处一前一后停下。后者的驾驶员没等车子停稳就跳了下来,一个红头发的青年男子一脸不爽地走到眼下他认为是一只怪物的车子跟前。“我倒要看看是人是鬼!”他一巴掌拍在现代的车顶上。
门开了,这位青年车主站在他的座驾旁边。
“这么年轻……”
红头发愣在原地,他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分钟前驾驶这台怪物的竟然是一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轻好几岁的人。
“你是谁?哪个车队的,为什么打扰我们的比赛?”
那车主默不作声。
红头发把他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他故意拉高了嗓门然而他却感觉到自己的手在轻微地颤抖。此时灯光昏暗,要不然他一定能发现那莫名的年轻人脸上正凝结着的骇人的愤怒。
“撞了别人的车子难道不应该先说道歉吗?”
“什么?”红头发疑惑地说道,“撞车?你在开玩笑吧。”但他看到对方正一手指着现代车左侧那少了一只反光镜的地方,断口是新的,而且一点儿玻璃渣都不剩。
已经逐渐从刚刚超车那一幕惊魂中醒脱出来的飙车者望着那参差不齐的断口忽然间犹豫不决,不难想象那会是怎样的一次擦碰,但他旋即又把两条胳膊抱在胸前,脸上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诡笑。
“哦……”红头发故意将这个音拖得很长,“我当是怎么呢,入弯超车的时候哪里的来的了色(垃圾)挡了我的道儿,原来是它呀。” 他轻蔑地说道,“这种早就应该进汽车修理厂的货怎么也看不出能超我的车。”
“撞坏别人的车子就想逃吗?”年轻人强忍心中的怒火,“超你车是轻而易举的事。”
“你说什么!想怎样?要我赔?”
“不想怎样,也不需要你的赔偿,但你要道歉。”
红头发向那现代车的车主凑过去并倚在他的车门上一脸不屑地说,“我要是不道歉呢?”他瞅了一眼这台少了一只后视镜的黑色现代转而又说,“小子,和我赛一场,能赢了我,别说一块镜子,就是再送你一台车都没问题,怎么样,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我在这一带可从来都是讲信用的。但你要是输了,嘿嘿,那就得给我马上滚蛋。”
李壬辰极不耐烦地摆摆手,“比赛是不可能的,我不会跟你赛车,也从来没打算要,你以为”
他还没说完,另一个声音却飘来,“要比赛也是我来比,”只见那台红色A7的车门开了,一位身着蓝色紧身衣、黑色夹克,留着一头齐颈短发的青年女郎从车里走了下来,眼睛里闪烁着持久的怒光。自从三台车在八里台桥下停车之后这位驾驶员还是第一次显身,在此之前她一定是在仔细听着前方不远处那两个人的对话。
这位青年女郎的突然出现多多少少有些出人意料,尤其李壬辰,他感到有些诧异,因为几分钟以前驾驶这辆红色飞车的极速过弯的的人居然是个女孩子。由于灯火昏暗,他看不清那女郎的样貌,但对方脸颊立体分明的轮廓却逐渐勾勒出一副美丽的面容。
“呦呵,我差点儿忘了,刚刚被超车的不只是我呀。”红头发得意地说道。
“你闭嘴!”听到同伴这样恭维,这位女士显然不太高兴。她转向那陌生的驾驶人几乎是用命令的语气说道,“你和我赛一场,就从这里出发回到起点,在这座桥上除了captain还没人能跑过我。”
青年女郎表现出咄咄逼人的架势。李壬辰沉默了一会儿,他看不清她长什么样子,但却渐渐感觉到这又是一个不容易应付的主儿,他突然感觉到想要达到预期目的的几率已经很小了,但他依然平静地说,“刚才我已经完全讲清了,我不和他比,”他一指那红头发的,“当然也不会跟你比,现在我需要的只是一声道歉,赛车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红头发突然挡在那女郎前面大声说道,“我们在这儿比赛,你闯进来打断我们就想走吗?小子,别不识抬举。来吧,来和我比一场,快和我比一场吧!”他神情激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跳进他那台即将高速奔驰的跑车里。
这时,一个车队的远行灯犹如几道利箭射来照亮了桥下一大片地方,这使得李壬辰的身边忽然间恍如白昼,八里台桥下三个人的影子立刻被照射的几乎要消失掉。打头的是一台Z4,其余全是奥迪系列,前者停在距离李壬辰约摸十米远的地方,门开之后走下一名身着灰色运动衫的男子,他三十岁上下,其他车子的驾驶员也相继走下车。一时间,并不宽阔的八里台立交桥下已被七八台车占据了,这在旁人看来是极为少见的,假如这时有辆出租车经过,见到这种架势那么它多半会识趣地立刻打左转向灯绕道而行的。李壬辰打了个寒颤。
“发生什么事?这台黑色的车子是谁的?”开宝马车的人指着现代车问道。
红头发马上回答说,“没事儿,captain,只是跑到一半突然冒出个搅局的。”
那队长看了一眼一前一后的三台车,又转而上下打量眼前这个从没见过的年轻人若有所思地说道,“你是谁?发生什么事了,可以告诉我吗?”
李壬辰一手指着红头发的车子说,“那台A6十分钟前擦撞了我的车并且撞坏了一只后视镜。”
“captain,”那青年女郎气势汹汹地说,“我要和这小子比一场,来吧年轻人上车吧,环八里台桥一圈,就像刚才那样,从这里出发,你先行,谁先回到这里算谁赢。”她的眼睛里正迸射出一种女性少有的野性光芒。
开宝马的人默不作声,他背对着车灯光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我已经说了很多次,我不会和任何人比赛,我所要求的只是一句道歉,除此之外别无他求。”李壬辰平静地说。
“小子,别不识抬举,兰姐是看得起你。”人群中有人嚷道。
“山炮,”Z4的驾驶人这时忽然说道,“既然撞了人家的车子还不快点儿道歉。”
山炮目瞪口呆。“什么!”他怔在原地,犹豫很久但最终还是服从了那个人的命令,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sorry。”
虽然很艰难,但是既然已得到答复,李壬辰打开车门准备就走。
“不准走,他还没和我比赛呢!”那女车手仍旧不依不饶。
“算了吧兰鸟,你又何必强人所难,看得出他无心应战。”那队长又说道,“这位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没有在这一带见过。”
“因为我从不和人赛车,我的名字叫李壬辰。”
“哦,李壬辰,我想你的技术一定不错,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比起那两个脾气暴躁的奥迪驾驶员这位队长倒是显得很斯文。李壬辰轻声叹了口气,“我想应该是不会再见了。”说完他跳进车子发动了引擎。
“等等。”那队长从身边一个人的手里接过一叠钞票通过车窗递给李壬辰,山炮见状几乎快要跳起来。
“算作是一点小小的补偿,也请原谅我的人今晚这么鲁莽。”李壬辰讶异地接过那一叠钞票,在凭借一时冲动逼停两台骄横的飞车之前他的脑子里从来就没想过会得到什么补偿。
“谢了。”他说,只轻轻扭动方向盘就使现代车轻松穿过奥迪车丛,转瞬间消失在卫津路宁静的夜色之中。
山炮一脸不爽的样子,“老大就这么让他走了?”
“哼,谁不知道队长的脾气,山炮你就认了吧。”
“倒霉的不只是我吧,你不是也和我一样。诶,话说你那句话还算不算数,那家伙看起来还只是个高中生啊,哈。”
“你,!”
两个人还在争吵不停,那驾驶宝马的人已经快步上了车,“走吧各位,今天晚上就到这里吧,我想,不出意外那个人我们以后还会再遇到的。”
转眼间几辆飞车疾驰而去,这时夜已深,路旁的冬青叶子上正落下一点灰尘。
在一座堡垒似的白色大理石门后面是一片精巧别致的小广场,两排高大苍劲的迎客松仿佛戎装的卫兵忠实地守卫在小广场的两侧。在广场中央靠后的位置有一根光溜溜的旗杆孤零零地站着,它的顶端并没有哪种旗帜在迎风飞扬,而在它旁边则立着一块圆柱形的石头。这块石头显然已经残缺不全,像是给什么锋利的东西给削掉了似的,这使人联想到惨烈的车祸或者远古硝烟弥漫的战场。在这块断石之上,“梦成真”三个字雕刻地干净利落,然而它毫无特色的外形再加上这副断容让人看上去倒是和它所承担的某种含义有些不搭。这里就是沛延大学的东门了。李壬辰驾驶着只剩一只后视镜的现代小心地停靠在一带学生宿舍楼区内,他不能再有什么闪失,他依稀感觉到在擦碰发生的刹那除了那面飞走的镜子左侧车门一侧也有被刮花的可能。待车一停稳他就马上熄火以免打扰楼上正熟睡的人们。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夜晚安静极了。李壬辰喝了两口水,他感到胸膛里的心脏还在快速地跳着,一刻钟以前他还在八里台立交桥下和人斗车,那久违的兴快感还在胸前回味。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赛车了,眼下手脚发热,当他从便利店出来的时候他还记得自己冷的在轻微发抖。李壬辰忽而感觉有些幸运,在那个地方赛车的尤其是那个红头发的一看就不像善类,而他们又是一大帮人。他又感觉当时太冲动,就这么不计后果地冲上去。他倒不是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抬进医院,而是害怕这台车也因此就要报销了。幸而有幸运女神关照,虽然车子被擦碰,但如今人车都安然无恙,甚至还得到一笔不小的补偿。青年从副驾驶上拿起那一叠钞票,但没有数又放下了,身体前倾伏在方向盘上长吁了一口气。他不想就这样挨到天亮,于是又坐起来,开门下了车。借着一点路灯光他检查了一遍车身发现左侧车门上确实又一点小小的花纹,“还好,”他说,“再长一点儿再深一点儿这个月就只能干嚼馒头了。”
五十一斋楼下,李壬辰一脸歉意地去敲楼管大爷的窗户,一番纠结的解说之后他进了楼。他小步慢跑地上楼,身后是大爷惯常的那句“下次注意啊!”寝室的门轻轻被打开,所有的灯都熄灭了,除了手机充电器的指示灯还在一闪一闪。他试探性地迈开步子,避免踩到一盆洗脚水或者踢倒一个暖瓶,直到摸上床胡乱把衣服一脱掀起被子蒙在脸上,疲惫如潮水一般涌来。青年感到匮乏不堪,脑子里好像在吹着风。他的双手一点一点地浸着汗,这一天里发生的所有事像幻灯片似的在他脑海中飞过。他似乎还能听到那清澈的像甘泉一般的发动机引擎声,那声音在他耳朵纵深处回荡,挥之不掉,这使他觉得整个人不是在床上而是浮在半空中,直到忽然间那引擎声越来越近,一台快得快要飞起来的跑车在后视镜里出现时他才一下子睁开眼睛。李壬辰从床上坐起来使劲儿摇了摇沉重的脑袋接着又再次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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