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飞天

　　花大娘话尾落罢，刚刚折身走至座椅，绿竹台上，顿时灯火熄偃，整个楼中大堂，除却回廊过道、檐角栏杆四处高悬的十几盏碎叶灯依旧灯火通透外，其余各处，竟像是互有感应一般，万千灯火，瞬间笼入黑暗怀中。

　　台下各处看客，初时还以为是哪里出了些许故障，刚想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转身之际，忽而听闻绿竹台上，清晰传来了一声深沉的鼓响。

　　“咚——”

　　人们随之探头看去，却见原本入眼一片阒黑的绿竹阁台，突然亮起一盏淡若月华的花灯，悬于半空，隔着层层云幔，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莹彩，像极了九天之上的宫灯。

　　“咚咚——”

　　又复两声鼓响沉沉漾开，若是静下心来细听一下，不难发现个中奇妙的旋律，竟会十分接近于心房的跳动。

　　而随着这两声鼓响落下，阁台四角高高竖起的青竹栏杆，也纷纷亮起了长长串联而起的花灯，暖暖的光晕淡淡飘拂一地，宛若笼上一层朦胧轻纱。

　　“咚咚咚——”

　　接连三声鼓响接踵而来，这一次，随之发生变化的，是无数盏红蕊莲状宫灯，自舞台四周，徐徐亮起。

　　仅仅瞬间，原本犹似沉寂千年的绿竹阁台，转眼便成了灯光烛火簇拥的海洋，大气、豪华、唯美，只此一眼，便已不觉心生折服。

　　舞台正中。

　　一个偌大的睡鼓，在灯火亮起的那一刻起，就这样安如磐石的躺在那里。

　　厅中不少看客很快发现了睡鼓的踪迹，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揉了揉眼，似乎对于眼前所见的场景感到不可置信，因为从未有人见识过这么宽广的睡鼓，圆润光滑，相比眼前十几米开方的绿竹阁台，竟然丝毫不显渺小。

　　但台下的烟花酒客很快又迷失了眼神，因为，他们看到了玉立睡鼓之上的紫流苏。

　　她此时头戴一顶嵌有璎珞宝石的五彩珠冠，身著一袭镶满银色亮片的紧身纱裙，三千青丝盘成束式圆髻，眉心处用水彩描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紫色小花，梨涡含笑，玉足赤趾，俏立于睡鼓正中。

　　这身打扮，便是云汐煞费苦心，最终得以设计成形的飞天仙女妆容，灵感取自于敦煌莫高窟之中绝伦美奂的飞天形象。

　　平平仄仄平，乐声开始响起，竟是一首家喻户晓的胡风异调——《月光》。

　　不知为何，鼓声初响的那一瞬，乌羽玉与凤眼莲二人竟心有灵犀的相视一眼，之后便掩口偷笑，而这一幕，恰好被云汐无意之间尽收眼底。

　　云汐知晓她们为何偷笑，不是因为那身装扮，而是因为那首曲子，那首司空见惯的坊间乐曲，那首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俗不可耐的《月光》，但云汐并不担心，这样的安排，正是出自她意，她的用意，就是利用这首平凡的曲子，衬托出舞蹈的美艳。

　　花榜前五，对于才艺单一的紫流苏而言，实在是一座难以攀升的高峰，所以这一次，就只能出其不意，险中求胜。

　　随着乐鼓敲响，舞台上的紫流苏开始舞步翩跹，演绎一曲诠释千年的敦煌飞天舞。

　　飞天舞的舞风极为奇特，要习得精髓也是极为困难，幸好紫流苏出生胡域，胡人自小善舞，紫流苏继承这一优良血脉，极有习舞的天赋，整套舞蹈，云汐大概设计了两天，而紫流苏仅用了一天时间，便将全套动作要领消化领悟，其资质之聪慧，让云汐都不由得暗呼惊为天人。

　　不得不说，这一曲为紫流苏量身打造的‘天外飞仙’，举手投足都能够尽显身材的曲线之美，她时而振臂一挥，五指齐张，势如翔云飞鹤，徜徉无阻；时而收肩提臀，纤腰轻扭，形如弱柳扶风，婀娜多姿；时而双手合十，凭空飞跃，犹若飞燕绕梁。

　　她的手腕脚踝四处，另外还佩戴有镶嵌铃铛的银饰珠环，轻轻一摇一晃，便会铿锵有声，配合脚下轻点的睡鼓传来的深沉鸣唤，起落处，玲珑生姿，引人遐思。

　　看客们如痴如醉的看着台上的裙似飞燕，袖如回雪，罗衣从风，纨素交横，不知不觉中，整颗心已然迷失其中。

　　这便是飞天舞的魅力所在——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任谁第一时间都能想到‘风华绝代’这四个字，却又偏生心底生不出半分亵渎，有的，仅仅只是由衷的虔诚，以及无限的美好憧憬。

　　大堂二楼正面看台。

　　“大哥。”冷铉放下酒盏，对着侧旁静坐的冷锋唤了一声，等了片刻，却一直没有得到半声回音，他不禁转过头去，再次重复一声：“大哥？”

　　冷锋回过神来，蹙了蹙眉，答道：“啊？二弟，叫我有事？”

　　冷铉沿着他收回的视线望去，正好落在睡鼓之上的那袭婀娜光影，不觉恍然大悟，飒然笑之，“大哥怕是醉了。”

　　“醉了？”他扯了扯嘴角，略带不屑：“流云城内最烈的‘稻香梦’尚且灌我不倒，何况这淡若清水的‘百花酿’！”

　　“不不不，大哥怕是误会了，我说的可不是酒，是人，而且，还是个大美人，呵，‘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冷锋顿悟，知晓那话是在打趣他，也不恼怒，只是释然笑了笑，然后把过桌上酒壶，自顾自斟了满满一杯花酒，独自一人细细小酌起来。

　　冷铉却是不再饮酒，他望向舞台之上的紫流苏，出声淡淡说道：“大哥，我知道你情衷流苏姑娘，但你毕竟身为流云城少主，流苏姑娘……爹娘未必会同意。”

　　闻言，冷锋举杯的右手突然没来由的顿了顿，他叹了口气，“爹娘那边我自会想办法，而且这流云城城主，日后也说不定就必定会是我冷锋。”

　　“不会是你？”冷铉突然严肃起来，“不是你又会是谁！大哥，这话以后不可再说了，今日要是爹在这里，听了这话，指不定我俩都难逃一劫。”

　　冷锋却突然苦涩一笑，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历来生在侯门，最是身不由己。”

　　但当他的视线重新移回台上那袭光华四溢的身影时，却又回归一片柔情，他知道自己追求什么，也清楚自己内心一直回响着这么一句话：“红颜易求，知己难逢，紫儿，我冷锋今生绝不会负了你！”

　　冷铉看着他一脸执着，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叹了口气，便又将视线重新移至台上。

　　表演已近尾声。

　　舞台四周悬起的灯笼不停更换着色调，五彩缤纷的光线照射在一身亮片的流苏身上，顿时光芒四溢，营造了一股神圣而温暖的气氛，再加上四下叮咚作响的鼓声，以及悠扬悦耳的丝竹管弦，几乎瞬间便将大堂之中所有看客的热情点燃起来，使人不由得不佩服飞天舞的演绎魅力。

　　“好……！”

　　紫流苏作了一个完美的飞身空翻，优雅的动作以及娴熟的技巧，登时引发台下看众的再一次大声吆喝。

　　她沿着睡鼓边缘再度游弋一圈，速度越来越快，身体几乎就要飞升而起，陡然间，她旋至睡鼓正央，单脚直立其上，身子如同陀螺般原地连打九转，最后，结跏趺坐鼓心之上，然后，她仰起头，嘴角噙着一抹恬淡的浅笑，千盏华灯辉煌的光芒照射在她光洁的侧脸，璀璨夺目，一睐倾城。

　　同一时刻，丝竹齐喑，管弦息韵，这一支绝仑美奂的飞天之舞，至此，终于迟迟画上了一个完美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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