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薛绍又看了几眼“拿出来用，泡壶好茶给紫砂壶润润。”
“是。”王路用小刷子清扫内外，再用茶水润泽了几遍，又放置锅中与茶一起煮上半个时辰，便算给紫砂壶开壶透彻。
用过晚膳，薛绍喝着紫砂壶泡出来的茶，清香幽幽，带着紫砂壶特有的沉郁香气，入口馥郁，心情颇为开阔，审批奏折忙碌一天的劳累都消退不少，倒也空出时间好好想一想这位长公主是个怎样的人。
她自从回宫便安安分分，让她每日到紫宸殿审阅奏折，她便每日都去紫宸殿，给安排的宫女虽然不让近身伺候，却也没有赶走或过于提防，太后那边也是派人来请便去，朝中政事一概不闻不问，可以陪着她说话的也仅有太尉嫡女一人，其余并不相交，也没闹着要出宫或是嚷着无趣，总之如何安排她从来都没有意见，甚至解蛊也是被动的，仿佛自她到宫中之后从没提过要求。
薛绍沉思回忆片刻，惊觉确实如此，长公主是一个无欲无求到没人知道她喜好的人。
看似很好掌控，实则变数也最大。
翌日早朝，礼部尚书上奏“再过两日就是先帝百日祭拜大典，微臣已经按照礼法准备妥当，应当由陛下前往祭拜，只是先帝陵墓距离皇宫有半日路程……”说到这里时转过头看向侧首的九千岁。
薛绍穿着蟒袍，头戴黑色纱帽，两侧的红缨缀贴着菱角锋利的下颌，落在领口上，见大殿上站出来的礼部尚书看向他，思量片刻后薄唇轻启“陛下身体不适，不宜出宫。”
又说“不如就让长公主代为祭拜吧。”
“可……这……自古以来没有女子祭拜一说……恐怕于理不合。”礼部尚书硬着头皮劝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礼部尚书脸上的表情转为苦涩，却依旧坚持己见，九千岁端坐在上位不发一言，大殿之上无人出声，一片寂静。
太尉忽然拱手站出来，说道“臣认为礼部尚书所言极是，自古是没有女子祭拜先帝一说，何况还是出宫去往陵墓，但是，如今陛下确实不宜出宫，先帝的陵墓路途又较远，如若真的让陛下去了，谁能保证陛下的的安全？”
礼部尚书自是知道这个道理，却依旧有所犹豫“但长公主是女子，终归有失礼法。”
太尉平日就有些瞧不上这帮只会梗脖子讲礼法的文臣，除了自欺欺人之外一无是处，便反问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难不成礼部尚书你还有别的办法？”
礼部尚书无奈，先帝就这么两个子嗣，除了陛下就只有长公主了，再纠结于礼法恐怕会惹九千岁心中不快，只能同意让长公主代为祭拜。
一向和太尉不和的丞相罕见的没站出来替礼部尚书反驳，反而静默无声规规矩矩，使得朝中众人觉得稀奇不已，莫不是与太后分崩离析，自此在朝上便也畏首畏尾？
太尉也特意多看了他几眼，按照他以往的作为，肯定会站出来像个疯狗似的咬着他不放，再巧舌如簧的维护礼部尚书，借此机会争取礼部尚书的好感，今日却哑口不言装鹌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应该提醒九千岁多加提防。
江芜芜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薛绍正脊背笔直的坐在桌案前，专注着批红盖章。
正午阳光透过窗扇，朝着屋内映射，光线照在江芜芜裙摆上，她伸手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出来时穿的有些多，此刻阳光充足，便有些热了，还有点晃眼。
“让本宫代陛下去祭拜先帝？”
薛绍合上一本奏折，拿过旁边的茶，呷了一口，解释道“陛下出宫多有不便，况且往返先帝陵墓需要一日车程，当晚或许还得在行宫留宿，想来想去，除了殿下再无人有资格代陛下去祭拜先帝，殿下是不愿吗？。”
江芜芜摇了摇头“没有不愿。”只不过是去祭拜先帝而已，况且先帝对她不错，虽然没见过面，况且薛绍已经在朝堂提出来了，那她去便是了。
“这套茶具掌印觉得如何？”江芜芜注意到薛绍今日喝茶用的就是她昨晚让水莲送过来的那套茶具。
薛绍撇了一眼手上的茶盏“不错，殿下费心了。”
“掌印也帮助我许多，只是一套茶具而已，无需放在心上。”
薛绍闻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放心，此趟出行会有暗卫跟随，还有数百侍卫，不会让殿下身处险境。”
江芜芜没想那么多，况且有薛绍跟着，应该不会有事。
出行那天恰逢绵绵细雨，江芜芜和橘丹乘一辆马车，薛绍独自乘一辆马车，前后都有侍卫护送，还跟着一批暗卫暗中保护，阵仗规模不大，也是为了方便才这样安排。
“殿下，您把披风盖到腿上吧。”橘丹仔细把一件绣着金色荷花的灰色披风拿出来。
“怎么把这件拿出来了？你不是熬了几天才缝补好？”
“这件法华寺的披风想着殿下原先最是喜欢，恰好收拾衣物翻找出来，便拿出来缝补上了，走时也不知为何就顺手装到衣物里带了出来。”
江芜芜摸着披风上面的荷花，金灿灿的仿佛被佛光笼罩着一般，让人心生敬畏，洗涤杂乱。
“还有薄毯一类的吗？”
橘丹又在包袱里翻找，找出来一条薄毯，说“这里还有一条薄毯，要是殿下觉得披风盖着不暖，那就盖上薄毯吧。”
“你把这条薄毯拿去给掌印，我有这个披风就够了。”
“是。”
橘丹抱着薄毯掀开门帘走出车厢，叫来车旁的侍卫“你把这个薄毯送去给九千岁，就说殿下让送的，怕九千岁受凉。”
“是。”侍卫接过薄毯小跑着到前面的马车，在车厢外恭敬道“大人，殿下送来了一条薄毯。”
许久，车厢内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臂接过了薄毯，同时传来冷淡的声音“回去护车。”
“是。”侍卫又小跑着回到原来的位置看护。
车厢内，薛绍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不紧不慢的把薄毯盖在腿上。
在车中颠簸半日，晌午时到了先帝陵墓所在的行宫，江芜芜在车厢中坐了好几个时辰，感觉腿都不会打弯儿了，被橘丹扶着站起来低着头探出车厢，一只干净的骨节分明的手伸在眼前，她弯着腰顺着手往上看，是一身藏蓝蟒袍，头戴黑色纱帽的薛绍。
四目相对，听见他低沉缓缓说“咱家扶着您下车，车厢边沿有雨水，湿滑。”
江芜芜有些不好意思又不失腼腆的说“多谢掌印。”而后把手搭上去，又瑟缩了一下，才稳稳的落在他掌心。
有些凉，不知道是不是与他身体残缺有关，听说太监没了阳刚之气，会格外损伤身体，大多身体冰凉手脚发寒，老了以后还会有更多的病找上来。
她想的出神，落地时脚下没踩稳，虽然一只手有薛绍扶着，还是倾倒在他胸膛上。
“殿下小心。”从头顶传来关切的问候，同时被扶着的那只手也被攥紧了些。
她顺着手上的力道站直身子，离开他看着单薄却意外宽阔的胸膛，鼻间清冷的木质香却仿佛残留在鼻腔。
“确实有些湿滑，一不留神就摔了，还好有掌印扶着。”她暗自深呼吸几下，鼻腔残留的味道被新鲜空气驱散。
薛绍等她站稳才松开手，手心滑腻的感觉消失，他不自然的又虚虚握了几下拳“走吧。”说完率先转身带领一队人前行。
先帝陵墓处在背山面水的风水极佳之地，周围有重兵把守，环绕着山水修建了一所避暑行宫，连带着也有少部分兵力，早已收到消息，说九千岁亲自陪同长公主前来祭拜先帝，因此更加专注认真站岗，不敢懈怠。
江芜芜换上了一身祥云暗纹金色锦绣朝服，头戴珠翠凤冠，手上恭敬执着一把高香，在众人瞩目中一步步登上台阶，心里始终提着口气，不敢松懈，肩背僵硬笔直的挺着，在距离墓碑三步远的地方站定，恭敬虔诚的弯腰行礼。
鞠躬三次，又直起身向后转，背对墓碑面朝山河，同样心中虔诚的弯腰行礼。
礼毕抬头时，下意识看向站在下方不远处的薛绍，他也在看着她，还轻微的点了下头，示意她做的很好，她心中安定几分，转身迈步向前，把手中燃着的一把高香插到墓前的香炉里。
下台阶时，薛绍又伸手过来扶她，她也自然而然的搭上去，与他一道走回行宫。
“今日殿下也累了，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起早启程回宫。”
江芜芜手指摆弄着厚重的裙摆侧边“今日也多谢掌印了。”道谢的话翻来覆去总这么一句，她有些词穷了。
“咱家应该的，殿下无需道谢，若无其他事，咱家就先走了。”
江芜芜摇了摇头“无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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