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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南京初夏之夜


  七○年在不知不觉中到达了。也许是为了粉饰太平,也许是为了在貌似和平的年代尽情享受最后一点平安,庆祝七十年代到来的活动举行得额外隆盛。之后的春节、情人节,莫不是皆大欢喜,举天同庆。

  如果局面一直这样平静下区,大家过完了妇女节劳动节重阳节和儿童节,再高昂的享乐情绪也会腻味了,不会延续到向全世界推广七夕节的那天。可一直与上将保持着书信联系的我总在第一时间掌握到前线的动态,我预感到这几个节日将是大家最后的穷折腾了。

  从南京回来后,我就一直忙于与华嵩等人策划扩张计划,不停地建立各种各样的微积分方程计算这种投资在多长时间内可以收回成本,多久之后可以取得最大效益,这种时间差又与当前的局势是否成相辅相成的作用……虽然被人讥笑为“管家婆部长”,但我的高等数学水平在这之后突飞猛进,乃是不争的事实。

  A集团第十四战的战报送来时,华嵩终于告诉我,可以停止了。大战眼看就要开始,此时再投入资源在扩张上反而会造成不利影响了。与此同时,共工号要塞基本完工。虽然内装还一点都没进行,但从小过惯了苦日子的咱并不太讲究这个。

  问题是这个要塞移动的速度比现代级都慢得多,最乐观的估计,抵达尼普尔森也需要二十个月以上。收到了虹翔在亡魂公路会战后的信后,了解到那里逐渐开始不妙的形势,这种迟缓的支援速度显得更加不可忍受了。

  但没有别的办法,我能做的只有立即动员部队,做了一系列人事调动:

  司徒江海升上校,任雷隆多民兵舰队“雷”舰队司令,带队支援远征军;

  辛巴提升少将,任雷隆多陆军第一军军长,带队支援远征军;

  内藤寒子升少将军衔。任雷隆多总督,负责雷隆多事务;

  提都斯任阿尔法行星正式总督。兼任南京办事处主任,分管与南京协调事务;

  巴斯克冰升上校军衔,任南京办事处武官(正军级);

  这种任命绝对非法,因为我目前的最高身份也只是GDI全球联合会最高事务委员会的委员,连常委都不是。即使是常委,没有宇宙舰队的正职身份,也无权提拔将级以上将领且不与旁人商量便任命正军级官员,只是此时已经没人计较这个了。

  奥维马斯阁下不在。宇宙舰队这边就是我说了算——自作主张派遣了补充舰队之后,我与亚当斯也许从来就不曾产生过地感情可谓彻底破裂了。宇宙舰队稍微能干点活的人全给我征到了三星,在亚当斯设置了太空办事处,等于把宇宙舰队司令部连锅端了过来。总司令地位置和办公室虽然给亚当斯留着,门上却上着大锁,以避免被人看到里面空荡荡的情景。

  总之,我撇开地面上的家伙一个人干了。被亚当斯操纵的美洲舆论大肆抨击我为“狼子野心已表露无遗的恶棍军阀”。但他们也仅仅能叫喊两句罢了。雷隆多事实上控制着三星、月球和主星四大分部之一的南京,巴斯克冰已经领了雷隆多驻南京首席武官的衔,带着一个重型机械化师的“卫队”到那里驻扎。无论是欧洲或日本,都不会有跳上台面与亚当斯勾结,对我或南京作出什么实质性举动地勇气。

  这些人事任命工作还不是想搞就立即搞得完,事先得开会讨论、下去考核等等。虽然形式主义了些。却不得不做。好在即将跟我出征的辛巴和司徒江海的表现都非常令人满意,尤其是辛巴,他居然从南京回来后便开始沽名钓誉,不再经营娱乐场所,闲暇时间就独自看起哲学书籍来,让人大掉眼镜。他的爱好突然发生了转移。可练兵的手艺没有下降,那就只是他自己的事,也不算是坏事。

  几项工作做完,七○年已过去了接近一半。虽然平民百姓们还竭力想表现得快乐和放纵,试图再好好地过一个儿童节,但形势已经不等人了。

  七○年五月十九日,我不顾提都斯等人的反对,以视察南京重建工作为名。大摇大摆地回到了南京。此行不仅是观光那么简单,还要从那里接受一批舰艇物资,并把刚组建地两个师划到巴斯克冰的“办事处卫队”名下。这种要求委实过分了点,连谭康都对我口出怨言,更不用说他手下的那些向来视我为暴发户的官僚了。但本人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乘坐“建业”号战列舰降临之后,这些悠悠之口立即转而发出高涨的欢迎声浪。果然书生气短,最终还是怕超无赖兼不要命的。

  我走出机舱时,被上空毒辣地太阳射得睁不开眼,一边伸手遮挡,一边回头对身边的静唯说:“好久没来了呢,一年了,足足一年了。”

  静唯的声音顿时紧张了起来:“你不会又想逛街吧?”

  “这次没空,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耸耸肩说:“你急什么,放心不下你的那个摊子吗?算了吧,这次又用不着你们。以辛巴为首的所有陆军将领都对正式使用你们新军持强烈的反对意见,我还从没见他们那样一致过。现在站在你这边地只有个巴斯克冰,他的资历还不够呢。”

  静唯怏怏不乐地说:“别说那些了,说起来就是气。”

  “别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我马上要出征,别作得那么丧气,好像我会一去不回似的。回来后我就再提改编制的事,你还得做好从无忌军中抽调人手的准备——即使我并不希望那样紧急的情况发生。”

  “麻烦的任务啊。”静唯地语气缓和了不少:“今晚我去跟他们联系联系吧,但你走之前可能无法得到答复了。”

  “没关系,我相信你。”

  我们的对话一直到上车为止都很严肃,只是涉及的内容不太正常,对GDI来说可谓大逆不道。巴克斯冰负责的保卫工作基本不会有什么问题,应该不会有间谍偷听到我和静唯用天界语交谈的这一段话。但是,说实话,即便是听到又如何?以现在的形势他们又能怎样?搞不好第一反应是把那个倒霉地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的家伙灭口吧?想到此节。我的心情更加愉快起来,看着路边的红男绿女。以赞扬的口气叹道:“还是有真实季节的主星好啊!真是个美好的夏天,属于男人的季节。”

  “我现在有点怀疑你来这里的目的了。”静唯没好气地说:“你就是为了在出征前过过眼瘾吗?”

  我微笑着看向窗外的别样风景,头也不回地说:“只是顺便,顺便。”

  谭康为我的一天行程安排了三个活动,一个是到玄武大学演讲,一个是到GDI南京分部大礼堂参加动员大会,还有就是晚上的晚宴。

  这次来南京毕竟是打着远征动员的幌子,各GDI重要单位都有要员参加了,包括到玄武大学地演讲也有人列席旁听。寒寒为我准备了一份稿子。按说照着念就可以了。但是她准备稿子时我就在暗自冷笑:她毕竟是外籍学生,在南京的两年与本地人接触不多,接触最多的华人就只是我而已,不知道那所学校的校风。去年我占领南京后准备卖国,那里闹得最厉害。之后虽然中途反悔不卖了,那些家伙还是逮着我的民族节操问题不放,做了大半年的文章。最近才停歇下去。大概谭康此次安排我去演讲,就有点补偿那些学生,让他们好生荡我一回出口恶气地意思。

  谭康给我准备的题目就有点不太对劲,论新时代民主制度的建设。众所周知,军队里是没有民主可言的,只有权威。寒寒手下的秘书们写了好几稿。她又改了几次,总算作出一本合格的官样文章,充满着来自中央地重要精神,可是身为中央干部的我却一看便大不以为然。连我都说服不了,台下那些比我更闹的学生自然不答应了,稿子念了一半便鼓噪了起来。要求我解释“民主的进程究竟有没有具体的时间表”。我见他们闹得太不成话,决心教训他们一下,把稿子一拍,大声叫道:“闹什么闹,以为老子没见过市面啊?”

  “部长阁下。”一位戴眼镜的女学生从乱军中站起来,看来是他们精心准备的头号大辩:“你说了很多空泛的道理,那么请你正面回答,你所追求地究竟是什么?是绝对的集权。还是真正的民主?”

  “小丫头,你想想看,我会对你说实话吗?”我和颜悦色地回答道:“别忘了政治家从来没真话的。”

  “我们想听听你的真话。”

  “那看来你是把我当作一个军人,而不是政治家了。”我摊了摊手说:“那好,我就很诚恳地告诉大家,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台下嘘声一片,一个五大三粗的家伙跳起来大吼:“你想都没想过,刚才说那么多民主建设不都是空话,全是骗人吗?同学们,这样的家伙我们能放过他吗?”

  这个礼堂能容纳一千人。为了安全起见,只放了四百学生进来,其中还安插了近百名暗哨。眼看学生们情绪激动起来,几个暗哨连忙涌过去把那个大汉往下按。我挥了挥手,说:“用不着动粗,我来好好回答一下这位同学的问题。嗯,请问,民主为何物?为何你们如此狂热地追求?”

  台下的学生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狂笑声,大概是为我问出这样幼稚的问题而感到乐不可支吧。可我的脸皮连子弹都打不穿,还怕他们这点人?当下面不改色地说:“都只是觉得是个好东西吧,究竟如何之好?各位却并不见得了然。”

  “例如,各位中是有班长的,全体学生是有学生会的。我读书的时候,这些都是校方直接任命,最近几年已经开始改为学生选举。这是个进步,但却不见得是最好的办法。”

  “你们会说,我们能容忍效率低下的民主,也不能忍受高效明智的专制。可是各位啊。民主出来的领袖们,如何才能组织起一盘散沙呢?靠什么。靠老师吗?笑话。靠自己?自己有什么可靠的?威望?错了——以威望构筑地权力,就是专制的典型特征。”

  “闹什么闹?我话还没说完,你们这些鸟人还真没教养。把那几个最闹地给我按在地上!”

  “你们这些小P孩,只知道盲从大流,听那些好听的理论和主义,全无自己的思想。这些话没说错你们,自己想想!你们有几个是了解中古历史的?民主制度自古希腊便有雏形,那只是一种试验性质的政体。并不能真的民主。但是,所有政体都是在不断摸索中前进的,不是么?在大家搞清楚民主为何物时,不要妄言之。”

  “你们所想的,不过是推翻现有地禁锢。但禁锢之后的世界,你们却从未设想过。也许你们会说,推翻了先。以后的事慢慢走着瞧!可是真实的世界不是过家家,已经掌握权力的人们不会容许把世界交给你们慢慢实验,包括我在内。”

  “你们享受着和平,最担惊受怕的时候不过是去年的一两个夜晚。你们不会想到,在与朋友静静喝着咖啡,享受一点点小资情调地时候。异性怪物冲杀到面前把身边前一分钟还在吹牛聊天的人跺成碎片的感受;你们不会了解步行千里,在怪物随时触摸的旷野中巡逻战斗的滋味,你们不会看到,我们在宇空中殊死拼搏时,自己和敌人战舰爆炸时那种毁灭的绚丽光芒和那种大量生命在身边急速消失地感觉!这些都是我们的战士应该为你们做的,你们只需要妄谈和平和民主即可。我要明确地告诉你们,只会这样动嘴的不是真正的男人——和女人。只能算小P孩。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对社会对自己有意义地人,请到前线来,到战场上来。不需要战斗,只需要感受一回即可。”

  “我知道自己说的与你们的世界天差地远,因此不寄希望于你们能理解我说的是什么。你们可以当作我刚才说的都是梦话,但下面的话请听清楚:你们负担的是盲目的热情和幻想,而包括我在内地你们想推翻的阶层负担的是人类的存亡和未来。为了这个目标。我不惜一切代价。民主一类的小事末节,根本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即使象垃圾一样丢在地上践踏也无所谓。到了真正和平的那一天,如果各位还能象今天这样慷慨激昂的话,请再来教我该如何如何做。谢谢。”

  “狂妄的家伙,去死吧!”

  “你完全没听见我们说的吗?你这个混蛋,一个人自顾自的说什么?!”

  台下又大闹了起来。我已经说完了,而且不打算把寒寒的稿子念完,甩甩手便准备退场。给如临大敌的保镖护送着走出场时,还听到后面喝骂声如怒海狂潮般涌来。保镖们连忙催我:“部长,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快回去吧。”

  “不急,让他们多看两眼也少不了肉。”我张望了一下,问:“静唯呢?”

  “团长好像上洗手间去了,我们还是先下去到车里再等她吧。”

  “急个屁,做得好像我怕了这些小P孩一样!”我瞪了下眼,说:“好久没在大学上过厕所了,我去嘘嘘一下,抽根烟,不许跟进来。”

  话虽这么说,他们还是先跑进去把几个人轰了出来,然后在外面站了一圈。我进去之后还是觉得大不自在,上完了厕所,正准备点烟,忽然听到隔壁女洗手间传来了静唯的一声惊呼。她虽然成天看女人杂志,却不是那种一惊一乍的人。我连忙走出去,在洗手间入口的公用洗手台面前正好碰到她。她正把手机揣回口袋里,扭开水龙头洗手。我也走到她身边的池子上去洗手,忍不住问:“什么事那么惊慌?”

  “刚才接到个电话,太突然了,有点控制不住情绪。”静唯力图平静着情绪,可还是压抑不下语气中的焦虑感:“家主去世了。”

  我洗手时也夹在指缝中的香烟忽然跳出了我手指的控制,落到了水中,连挣扎都来不及作出便被水流浇灭了。我的眼睛忽然灵活了起来,四周转了一圈,却忽然发现自己的面部和脖子都已经无法运动。大概是吹了点风麻痹了吧?好在还能说话——我迟疑了几秒钟,艰难地开口问:“请再重复一遍?”

  静唯洗罢了手。将我牵扯着往前走,说:“这里人太多,我们上了车再说。”

  我就如僵尸昼行般给她拉着下了楼,一直进了车里都不知觉,直到又听到她开口:“六世家主去世了。可惜呀。”

  我强做镇定地问:“消息不会有误吧?”

  “不会错的。”静唯说:“情况有了变化,我还非得回去一趟不可了呢。越快越好……今晚可以吗?我今晚就想回去。你一个人安全也不应该有什么问题吧,对不对?”

  “没有问题。”我出乎意料地平静,目不转睛地回答:“一路顺风。那些重要任务就拜托了。我的行程也很仓促,只有远征军返航后再见,一切保重。”

  “说这些话,不太象你地风格耶。”静唯大为奇怪地说。

  可我已经不想再回答她什么了。

  在接下来的行程中,我始终神思恍惚。尽管南京GDI大礼堂里举行地动员大会用不着我演讲,只需要露面。但现场参与者甚多,好些都是外国和GDI中央来的观察员。连去年跟我闹得很不愉快的龟井寿都在场,无论如何我也该显得比较专注。可这些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我时时从梦中醒来,微微看了一眼会场的情景,便不自觉又坠入了下一个梦里。梦里的五月面容已经非常模糊,但她说过的话。陪伴我度过的那些短暂片段却格外清晰。那样美好地女孩,居然先我而去了吗?

  “大黄,大黄!”谭康突然在旁边用力桶了我两下,把我又从梦幻中拖回了现实:“大家都很激动,希望你能讲两句话呢。”

  我猛地醒来,忽然间全身冷汗直流。掩饰不住神情中的狼狈。匆匆上台的过程中试图努力平复心境,却始终不能成功。来到台上,看着下面那些真诚和虚伪夹杂的殷切面容,微微叹了口气,说:“各位,即将出征,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话留给大家。作为一个军人,我应该勇气百倍地面对即将到来的艰险牺牲。然而此时我却倍感生命之可贵。希望能为大家带来最理想的解决。为了这个目标,我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完了话,我便下台了。台下居然冷场了片刻,大约是我这段话即不慷慨激昂又不振奋人心,反而显得比较乌鸦嘴。好在谭康安排地主持人够机灵,连忙说了几句话把我的话一曲解,又赢得了少壮派军官的热烈掌声。我端坐在掌声之中,心神却又飞到了一边。谭康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有点疲倦,我先回去休息好了。”我点了点头,站起身说:“晚上的宴会,看情况吧,我争取来。”

  往外走的时候,我神智稍微清楚了点,知道这样的表现会被人嘀咕为“贪生怕死之辈,事到临头胆小畏缩了”,然而我已无法再留在那里坚持自己地形象,再说他们无论怎么说都与我无关。迅速返回了驻地后,我便进了房间休息,对保镖说:“不要来打扰我,电话一概不接。你们留几个人在大门口值班,其余的都去参加晚上的宴会吧,很好玩的,难得这样一次。”

  “这……”

  “这是命令。”我强调道:“让我一个人清静一会儿。”

  很长时间没有一个人清净过了。背靠在房间的大窗户旁边,我独自斟着酒慢慢品尝,仔细回忆起了当年的情景。已经过去了太久时间,虽然回忆忽然间清晰无比,细节却大多失去了。她究竟穿的是什么衣服,说过自己的什么爱好,已经完全想不起了。既然连她的模样都几乎记忆不起,努力回忆这些东西多半也是不会有结果的。

  冥冥中,我又看到了那个十八九岁青春活力的五月,

  她满身血污地陪着我历险;

  在寂静的车站候车室里跟我背靠背地送别;

  南京的重逢,夜空中飞翔的毁灭天使……

  北京小屋里地炽热告白,以及我俩的灵肉交融……

  杨岚告诉我真相时地撕心裂肺……

  她。竟然已经故去了吗?她,居然已先我而去了?

  回想之间。杯中的酒变得苦涩,饮入喉间便如火热的小刀乱绞。也不知喝了多少,我踉踉跄跄地起身,把酒慢慢地倾倒在地:“永别了,五月,愿来生我们再见……”

  脸上有些痒,伸手一摸,竟然一脸都是冰凉的泪水。正在此时。忽然房间门被推开了,静唯兴冲冲地提着一瓶酒走进来,往我旁边茶几边上一坐,说:“怎么不去赴宴?一个人逍遥什么啊,我们一起喝酒吧……”

  我毫无准备,她大概也想不到会看到这样的情景,说到一半声音就低微了下来。最后嘎然而止。

  “你跑来干嘛?”我抬起头来看她:“这时候你不是该已经在天界了吗?”

  静唯有些慌张地解释道:“呃,航班误点呢。”

  “少说废话,去天界要什么航班?我只喝了两杯,别以为我已经醉了。”我转过了脸去,低声问:“是来看笑话的?”

  “别那么想,真的是意外。意外。”

  我摇了摇头,说:“算了,让你看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人都有软弱地时候,只是一般不愿意让别人看见罢了。知道么?看到过我软弱时候的女人只有两个,你之前只有陈琪一人。”

  “下午的会上,你就一直恍恍惚惚的。我看见了很担心。”静唯终于说了实话:“那边的事也不是特别的急——反正我又不想再去争那个位置,跑那么快回去也没意义,所以想留下来看看你究竟怎么了。”

  我举起袖口拭去了脸上的泪痕,叹了口气,说:“你来得也正好,一起喝喝酒吧。毕竟你也是拥有她地回忆之人,一同凭吊片刻,是我们最后能为她做的事了。”说完便抢过酒瓶。给静唯倒了一杯,然后自顾自地闷头喝了起来。静唯双手端着杯子,坐在我对面呆了很久也没喝。我也不管她,一口气连喝了十五六杯,气氛压抑得有如台风来临前一般。

  静唯忽然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双手支在茶几边上,身子略略前倾,说:“真是忍不住了。难道你说的是我们已故六世家主?你跟那家伙……”

  我忽然发问道:“你对同性恋如何看待?”

  “这个……啊……”静唯张口结舌,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不是很了解。”

  “女人杂志看了那么多,就别在我面前装什么都不懂了。算了,我也只是随便问问。”我心中又生烦忧,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我只正式结过一次婚,妻子叫赵影。当时我只是个中校军衔的无职小职员,她是准将军衔的北京GDI纪监委东南特派组组长,我的上司。她的故事你大概都知道吧?”

  “知道一点,可是……”静唯说话更加困难了:“还是你说吧,我觉得现在说什么话都会惹火你。”

  “她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太多,但你久居我身边深知内幕者其间,应该早就知道了。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我当初跟她闹崩,就是为了同性私情的事。”我长长地叹息了一气:“我一直以为那时自己是全心全意地爱着她,全因她的缘故才会毁灭了心中地理想家园,因此背离妻子返回了三星。其实,内情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为了陈琪?”静唯终于忍不住插口道。

  “我也曾以为是她,仅仅是为了她。但直到下午听到了你报出的噩耗,我才明白那个人对我是多么重要。不是曾经,不是过去,一直如此。我有过在先,并且对赵影隐瞒了一切。其实,我是没有资格去指责她的。”

  “真没想到。”静唯说:“这种感情也太惊世骇俗了,毕竟那家伙可是无忌军之主。只是你的单恋,还是……”

  “我们曾经共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只有一次。”我说着说着,泪水不禁又滴落了下来:“为什么她会先我而去?这个世界为什么这样不公平!”

  “请不要那么说!”静唯的语气强硬了起来:“你们的感情我且不管。我可不希望听到你说出如此垂头丧气的话!你应该明白自己担负着多少人地未来,不振作起来可怎么行?”

  “大家都希望看到强大而有魄力的我。我也一直试图努力着让大家不失望……”我说着说着,身子蜷缩成了一团:“可是谁会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我从来也不曾想成为伟大地银河勇者,宇宙霸主,我只想拥有平静祥和的幸福生活。可是,为什么我地希望永远都会成为奢望?”

  静唯呆呆地看着我,说不出话来。我见她默不作声,忽然间悲愤腾地转成了怒气,扑上前去把她按在地板上。厉声喝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倒是说话啊!”

  “我也有过很不愉快的过去。”静唯忽然开口了:“根本不想回忆的伤痛回忆,只要是想到曾经有过那样的经历,就会觉得非常难过。你背负得比我更多,实在是太累了。”

  我恶狠狠地瞪着她,呵斥道:“不要做出那样理解我的模样,你又了解我多少!”

  静唯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说:“不管你承不承认。这两年来陪伴在你身边最多的是我。你的喜怒哀乐,我都一一地看在眼里。你……是个可怜地家伙。”

  我被她清澈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怒气渐渐褪去,然而理智却没有完全恢复。酒劲一起,感受到身下静唯的玲珑凸透的身体,忽然干了一件极无聊的事——把她的面具拿了下来。她此时的面貌又变了许多。不知为何忽然与我脑中关于五月地回忆紧密重叠起来。这一瞧之下,我的欲望忽然激烈地飞升了起来,张口便提出了一个会挨耳光的要求:“忽然间很寂寞,今晚能不能陪我?”

  “我可不想做别人的替代品。”静唯脸上露出了苦笑,略把脸偏了过去:“放开我,你想压在我身上到什么时候?”

  “求求你。陪陪我。”我忽然间死皮赖脸了起来:“要我让开也简单,把我打飞吧。”

  难得看到静唯露出那样苦恼的神情。她皱眉想了好一会,说:“那你要答应我,一定要振作起来,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即将出征,主帅的心志可不能动摇。”

  “我明白了,就这样就可以了吗?”

  “还有,不许提变态地要求!”

  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额外加上这样一句。

  也许是空调开得太过了。半夜我居然给冻醒。跑到外面冰箱去拿了一瓶啤酒,钻回被窝正想喝时,静唯修长白皙的胳膊从旁边伸了出来:“给我也喝点。”

  “你也醒了?”

  静唯按着被单坐起身来,靠在床头上慢慢喝起了啤酒。我见状又出去拿了一瓶,刚返回床上,她突然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嗯?”

  “不知为什么,你的事总是扰乱我的心绪。”静唯仰头看着天花板,又喝了一会啤酒才说:“这样下去可不行。那件事之后,我追求的就是武者的极至。也许已经开始对你产生一点感情了,这种事不能继续下去。”

  我微微苦笑道:“听起来象是要出国求学地高中女孩对个没志气的小男朋友的话。”

  “你我追求的东西不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静唯忽然侧过头靠在我肩膀上:“你的怀抱很温暖,有的时候我也会想,就这样放弃了好不好?然而我不能那样。既给你造成困扰,也等于放弃了自己的理想。”

  “我没想到你会对我产生好感。不是为了安慰我故意这么说地吧?”我歪过头看她,见她摇头,叹道:“不勉强你。你也很清楚我现在的情况,即使自己全心全意想给某个女人幸福,最终也可能会搞得一团糟,去年以来便一直为洋子的事耿耿于怀。我已经没有资格向任何女人承诺什么了。所以,去追求你的理想吧。”

  “你呢,个人感情方面,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我想去向陈琪认真地道歉,能否取得她的原谅则不重要了。”我笑了笑,说:“尽量无愧于心吧。我终于想通了,我们总得认真地面对现在。谢谢你,在我最虚弱的时候给我的关怀。”

  “这是最后一夜了。”静唯忽然低声说:“你还想不想?离天亮还有些时候,我们还有时间。”

  我没有答话,翻过身紧紧抱住了她。

  阳光刺眼时,我才悠悠醒来。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竟然已经中午十一点过了。当真是年纪大了吗?不过是一年没接触女人,竟然一夜便疲惫成这样?静唯已经离去了。她在桌子上留了些东西:早餐、包着她一偻头发的护身符还有一封信。信写得很简短:

  “我的此次远行的任务很重,不能及时返回送你出征了。你身负万人期望,切记珍重自身,切勿逞一时英雄血气,身犯无谓之险。我与别人不同,不把你看做领导,而是朋友。这是出自一个亲密朋友的嘱咐,希望你一定铭记。护身符本属无谓之物,我也知你平时便不信这种东西。但还是请留在身边,我会日日为你祈福求安。”

  看完了信,我望向窗外。那里的庭院给早早升起的毒辣太阳晒成了银白的世界,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我给强烈日光的反射闪耀得睁不开眼,迅速地闭上了眼,合上了信纸,喃喃道:“要是早遇到你几年该多好。”

  独自发了一会呆,终于下定了决心,转过身大踏步走出房门。

  七○年五月二十三日,我率领援军出征了。因为事前奥维马斯和张宁均未发出求援的信号,此次出征也被成为“第二次远征”。因为宇宙舰队的正司令官亚当斯并不承认此次支援,出征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在官方的正式文件中,此次远征的名号前通常加着一个“非法”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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