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北雁归来
北燕王凯旋之日,都中万人空巷,百姓箪食壶浆,夹道相迎,人山人海,万众欢呼,场面比去年他出征送行那日更加热烈轰动。
可张静姝在青萍聚遥遥望着,六月天里,也感到冷,雪虐风饕,透骨奇寒。
北燕王是什么人?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他是驰骋疆场、所向披靡的战神,他是威名赫赫、众所仰望的英雄。
可他,是她的仇敌。
他太遥远,别说报仇,她连他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小桔关上窗户,絮絮道:“北燕王的队伍都过去了,还看呢?今日管制歇业,咱们回家去罢。”她回过身,惊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张静姝惨然一笑:“没什么。”
小桔扶住她,焦急地问道:“哪儿不舒服么?”
张静姝摇头,正要回“没事”,忽闻阿兰大叫一声“哎呦,有贼”,她急忙道:“快去看看!”
二人疾奔至靠后院的窗边,掀开窗户一瞧,见阿兰正扭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大喊道:“你这小贼!还想跑?”
那小姑娘个头甚高,年纪虽不大,身量已直逼成年女性,皮肤呈浅铜色,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很是与众不同。她生着浓眉大眼,一双黑眸炯炯有神,头发扎成马尾,束于头顶,人显得干净利索而朝气蓬勃。
许是阿兰轻敌,那小姑娘一个猱进,金蝉脱壳,挣脱开去,嘘道:“别吵吵,我不是贼,就路过一下!”
阿兰见她挣开,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本事,又追过去拿她,叫道:“什么路过?我亲眼见你翻墙进来的!”
二人再度交手,那小姑娘闪转腾挪,敏捷如豹,几次三番从阿兰手底下溜走,滑如泥鳅。
张静姝大感稀奇,阿兰武功极高,身形又顶那小姑娘两三个,竟然逮她不住?可她也没能讨得好,到底不敌,忽朝墙头喊道:“你怎么来了?快来救我!”
阿兰闻声望向墙头,那小姑娘狡黠一笑,趁这空档钻进后厨,穿过大堂,从正门跑了出去,须臾混进茫茫人海中,寻不到了。
阿兰自知中计,又羞又气,追到门口时,张静姝制止了她:“算了,别追了,看看可少了什么?”阿兰被她溜脱,心有不甘:“可是——”
正说着,后门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张静姝下楼开了门,见门外站着一队士兵,观其装扮,应正是隶属于北燕王的军队。领队军官问道:“可见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儿?大眼睛,黑皮肤,大约这么高——”他比划了一下。听他描述,他问的人应是方才闯进来的小姑娘无疑。
张静姝指了指大街:“跑街上去了。”
她一指,便有士兵急欲穿过后门去追,被领队军官拦住,令道:“军令如山,不得擅闯民宅,骚扰百姓。绕道走,分头追,包抄上去。”
一声令下,众士兵四散开去,急奔追上。
小桔检查一番,道:“没丢什么。”又生好奇:“北燕王的士兵干嘛追一个小女孩儿?不过,那小女孩儿真厉害,竟连阿兰都捉不住她。”
阿兰争辩道:“我看她是个小孩儿,没下重手!”旋又坦诚地道:“但她确有几分真本事。这个年纪能得如此,定是自幼便受到悉心栽培,还得有高人指点。”
张静姝也未过多在意这段小插曲,回家后,小桔直奔厨房,阿兰逗猫去了,她却未进门,在朱九家门前站了片晌。
倘若他真参军去了,应也回来了罢?
吃罢中饭,张静姝对小桔道:“今日有闲,咱们过去打扫下朱九家罢。”
小桔笑眯眯的:“这点儿你倒学周氏!”
方奕去甘州后,周氏便搬出了张宅,她没去乡下,却回了侯府。
方奕被释放后,侯府的封条也被撕了下来,但府中仆从早已散尽,如今人去楼空,只余一座空空的宅邸。周氏央浼张静姝替她疏通公家关系,令她回侯府看管宅院。
长宁侯府乃侯爵公宅,并非方奕私产,他只有居住权,没有处置权。在卖完家当、赶走奴仆后,方奕已经等同于放弃了侯府的居住权。实际上,他出狱后,也是僦民宅而居,未回侯府。这等行为自然于理不合,侯爵既然享受贵族荣耀,也必然有义务维系贵族体面。他尚无事,只是公家还未清算而已。
除此之外,侯府这等大宅子,没有一定数量的仆从为其工作,根本不宜住人,吃喝拉撒都成问题。
是以,对于周氏的请求,张静姝起初一口否决,直言不讳:“方奕已经放弃了那座宅邸,你回去干什么?公家随时可能收回,即便不收回,侯府远离街区,出门不便,你吃喝怎么解决?”
周氏道:“我可以囤些粮,再在院中种些菜,府里有几口井,吃喝都好说。”
张静姝拧起眉头:“好罢,且不论吃喝,你想想看,一个人住在那么大一座空荡荡的宅子里,不瘆得慌么?若有点事,一时半刻连个人都找不到。”
周氏态度执着:“我感念夫人的好意,但我意已决,恳请夫人成全。”
张静姝道:“这事倒不难办,但我不理解,你何为非要如此?”
周氏道:“假如有一天侯爷想回家了,我不想他无家可归。”
张静姝拗她不过,终是允了她。
此后,张静姝到侯府看过她一回,她仍住在旧日居所,吃喝自足,每日辛勤劳作,一点一点地清理着荒废数月的偌大侯府,那座本已死气沉沉的没落宅邸,因她的存在,也有了一丝丝人气。
张静姝回过神:“贫什么?好歹是邻居,我们家失火时,他也没少帮我们!”
“是是是,是邻居!我怎么没见你跟别的邻居爬山去?”小桔笑道,“朱公子相貌英俊、谈吐不凡,为人也和善,我瞧着与你甚是般配,只有一点不好,他太神秘了,以前就不着家,现在可好了,干脆失踪了,一年多了都没见人,搁谁谁受得了?”
张静姝戳了下她的额头,白眼啐道:“你现在满脑子恋爱,看别人也是满脑子恋爱,呸!”
小桔脸一红,又扬起脖子,理直气壮地道:“恋爱是最让人快乐的事,人活着已经够苦了,干嘛不恋爱?”
张静姝噗嗤一笑,捏了把小桔的脸蛋:“你想过嫁给苏清微么?”
小桔神色一黯:“他提过。但我……还不想。”
“为什么?”张静姝大感奇怪,“你不会还因为我和方奕的事……”
小桔摇头:“他出身名门,又很有钱,我……我太普通了。”
张静姝有些着恼:“你是我妹子,出身怎么了?咱们张家很丢人么?再说了,他有钱,咱们也不穷啊!你真要嫁,我能让你嫁得寒碜?要我说,我妹子如花似玉,我还嫌他太胖了呢!”
小桔当即反驳:“我觉得他如今胖胖的才好,以前枯瘦如柴,有什么好?”又黯然道:“阿姐,你有钱,是你有本事会赚钱,又不是我的。我有时想,他要是普通些,跟我差不多就好了。”
张静姝不知该气该笑:“这是什么话?”
小桔道:“我情愿找个普通人,他不需要很有本事,只要勤劳善良就好,我们可以一起努力养家,我站在他面前,挺得直腰杆儿,不会觉得自己矮他一头。像我这样想的,是大多数罢?有攀附权贵的野心和耐性的,才是少数罢?”
张静姝好笑地道:“你们遇上了,那就是缘分,我朝开国皇后还是个乡下村姑呢!那又如何?皇帝照样对她一生深情不渝。想那么多干什么?遇到了就珍惜,你总不能因为苏清微太有钱就不要他了罢?那他也忒冤了!”
小桔笑了起来:“阿姐,你说得对,他很好,我也要努力配得上他。”
张静姝笑着揉了揉她的头:“你怎么这么可爱?可惜我不是个男人,不然还有苏清微什么事?”
“你若是个男人,定是个大流氓!哪个姑娘敢要你?”小桔嗔笑。
二人嬉闹一阵,拿上笤帚水桶等物,去朱九家打扫一番,小桔顺带将院里的花草也清理了一遍,移除枯死的,又从自家院里移栽了一部分草木过来。朱九家顿时焕然一新、生机盎然。
可转眼十数日过去,朱九仍未归来。
张静姝愈等愈焦躁,遂去找江上波,可江上波只道并无朱九消息。她又去东华山庄问,东方羽亦道,自太山一别后,至今再未见过朱九。
遍寻不见,张静姝不得不去设想最坏的可能。
值此之际,皇帝开坛设祭,祭奠北伐阵亡将士,更让张静姝的心情无比沉重。
是日,张静姝来到都府衙门,询问北伐将士阵亡名单兵部是否已经下放,管户籍的官员回道:“名单已经下放各县衙门,如是家属,可自去查,也可等候官府抚恤。”张静姝问:“都城人呢?去哪里查?”官员道:“那便在都府衙门,报姓名,我给你查查。”张静姝怔愣良晌,道:“朱九。”等了一个时辰左右,官员回道:“查无此人。”
张静姝又循着模糊的记忆来到“李又年”户籍所在的都城近郊清河县,到衙门报上“李又年”之名查询,得到的回复是:无李又年参军记录。
她遂又来到青禾村,向村民打听“李又年”,村中虽有此人名户,但竟然无人见过他,问他可有家人,村长言道他是独人一户,并无亲眷。
张静姝回到朱九家,独自站在院中发起了呆。
他到底是生是死?而今安在?
不得而知。
她猛然发现,她对他实在知之甚少,甚至可能连他真实的名字都不知道。
又过数日,她忽收到一封请帖。
“人间六月蝉鸣噪,山中犹有清凉风。窖藏米酒,冰镇西瓜,兹择于十六日,奉邀嘉宾,纳凉畅叙,万祈屈移玉趾,光临敝庄,勿却为荷。东方朝阳谨上。”
张静姝着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与东方朝阳确有交情,她出狱后,东方朝阳曾约她小聚过一回,但只有她们俩,说到底,两人终归不在一个圈子里,交往甚少。东方朝阳怎么突发奇想,邀她到东华山庄参加聚会呢?东方朝阳的朋友皆是仕子文生,她去了,跟他们聊什么?聊诗词?聊文章?聊时政?聊哲理?
她也配?
她有自知之明,她这种肚子里没墨水、满身铜臭的商人,绝对是他们最看不起的一类人,哪怕她再有钱。
所谓“士农工商”,“士”是社会顶层,“商”是社会底层。她一个社会底层,东方朝阳干嘛非要拉她融他们社会顶层的圈子?东方朝阳虽任性,却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为何要做这种两边不讨好的事?
况且,东方朝阳才诞下一子,月子坐没坐满都不知道,怎么就要放下孩子,火急火燎地跟朋友聚会呢?
这太奇怪了。
但,去还是得去,毕竟是友人的郑重邀约。
十六这日,张静姝盛装打扮,来到东华山庄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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