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铃兰簪(二)
回府不到半日,小樱桃便开始哭闹,阿娘、嫂嫂与姜越岚轮番上阵哄她,甚至到最后,连一向严肃的阿爹都为了这个亲孙女卖起笑脸,但小樱桃就是不买账,满口嚷嚷着要姜越临。
大抵是喊伤了精神气,很快,小樱桃的额头居然烧了起来。
于是乎,家家户户想着法儿取暖的腊月时节,将军府上上下下愣是教这位小小娘子给热得如有烈油烹煮。
幸而大夫看诊后,以为并无大碍,只需用冷水擦脸擦身,多多降温即可。
阿娘与嫂嫂还是不放心,随着大夫去外头再议用药一事。趁此时机,失了耐性又精疲力竭的姜越岚索性翘着脚倒在了贵妃椅上。
小樱桃仍在呜哇啼哭,姜越岚摇了摇头,念了句:“真可怜啊!我怎么就这么可怜,摊上你这么个会嚎的侄女!”
小樱桃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嚎得更厉害了。
“哭吧哭吧,再哭下去,你眼睛坏了,喉咙坏了,你便要做小瞎子、小哑巴了。”说完,姜越岚打了个快要撑破天花板的呵欠,她闭眼、睁眼、闭眼、再睁眼,直到一次闭眼忘了睁,竟这样睡了过去。
阿娘进了屋,气得照着姜越岚的脑后就是一记:“往后你当了娘亲,你也敢这般胡来!”
“那我得哪般。大夫都说了,小樱桃就是昨日睡太饱,精力无处施展,你两还非要费心去开药方。阿娘、嫂嫂你们且放心去睡吧。你们在她跟前哄着,反倒适得其反。”罢了,姜越岚还一脸得意地指着入睡的小樱桃,道,“瞧,要不是我这个姑姑给她做了好榜样,她怎么能睡得这样香。”
“你!狗屁!”黄秀仪一时没忍住骂了一句,眼珠子更是瞪得比平时大了一圈。姜越岚委屈得很,她自小就觉得阿娘心疼哥哥多一些,不曾想现在,连哥哥的女儿都比自己重上三分。
不过姜越岚没有说出自己的心事,只道:“阿娘您还是莫要发脾气了,吵醒小樱桃就不好了。”
黄秀仪嗔怪着看了她一眼,心中恨恨还是不平:“你这性子啊,非得要摔一次狠的,才知悔改。”
“阿娘就不能盼我好嘛。”
见气氛渐渐紧张,王羡青走了过来,挽着黄秀仪的手打起圆场:“阿娘只是太担心你了。可岚儿说得也对,小孩子家家,也不好总是捧在掌心时时呵护的。”
黄秀仪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姜越岚的言语姿态与大齐女子之风着实相差甚远。那位六殿下,宫里的皇后娘娘,还有旁的长着眼的人,要如何透过她这副活泼无忧的壳子看出她的柔弱、她的善良。若看不出,又怎能好好疼惜她。
天性难驯,眼下黄秀仪还有旁的事要说,只好按下不表。
她将儿媳与女儿领到了外间,说出了心中隐忧:“小樱桃这一闹,把我闹得亦是心弦直跳。若她醒了还是这般折腾,你们不如想法子带她去……”
“不能去!”姜越岚当即读懂了黄秀仪的心中所想,“若去追行军队伍,且不说追不追得上,追上了,那么多双眼睛瞧着,一来涣散军心,二来还影响□□后整顿军中纪律!我想阿爹知道了,也定是不同意的。”
“你口中道理,阿娘我何尝不知。可小樱桃年前也曾这么大闹过一回,闹得一家人不敢睡。谁想当夜后院的干柴便起了火,万幸人人都醒着,才没有酿成祸。”
“巧合而已,阿娘从前不是这样迷信的。”姜越岚笃信哥哥,不以为然。
黄秀仪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大抵是阿娘我老了吧。”
一旁的王羡青则捏着红陶茶盏,直到茶都不热了也没有喝。她只是垂着睫毛,暗暗思量着。
姜越岚不喜这样无用又无尽地耗费精神,清了清嗓子道:“天色太晚了,我们在这儿坐着发愁也不是个事儿。阿娘,嫂嫂,你们还是听我的,都去睡吧,或许一觉醒来就发现都是杞人忧天。”
“你呀还是算了,我来吧。”黄秀仪立马否了自家女儿的好意。
王羡青这才搁下茶盏,开口道:“阿娘,今夜还是我来守小樱桃吧。岚儿说得对,兴许她睡上一觉便不闹了。”
一夜星辰变换。
这偌大的将军府,睡得最好的除了府门那条大黑狗,或许就要数姜越岚了。
百宁力气单薄,因此花了大工夫才将她摇醒。
“摇什么摇啊!无事发生还要我起早!这做人还有什么趣味。”她起床气极重,蜷着一床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裹成蚕蛹状。
“姑娘快起吧,小樱桃还在烧呢。说是连少夫人都急了,正要来寻你。”
姜越岚这才想起昨日种种,不由地叹了声“邪门”。她掀了被褥,也顾不上衣衫装扮,将昨日铃兰襦裙再度换上,便向外冲。
行了没几步,便与王羡青迎面撞上。
“岚儿。”王羡青难得与姜越岚这般亲切,她紧紧握着姜越岚的手,想是真的慌了。
“嫂嫂,小樱桃如何了?若是严重的,我与阿娘现在就进宫走一趟,想是能请来御医的。”
“我是担心你兄长。”原来王羡青昨夜发了一场噩梦,梦见姜越临的胸口遭十箭穿心,她急得连声呼唤,姜越临似是要回应的,可一张口便是鲜血淋漓难止。再然后是狂风大作,滚滚黄尘袭来又散去,徒留一地白骨。
王羡青说得惊心动魄,姜越岚听得如临现场,竟是连心跳都错了一拍。
可她还是定下了心神:“不会如此的。那南周积穷积弱多年,只要眉川江一结冰,家家户户便忙着凿冰,生怕我大齐渡江而去。这等鼠胆,哪能打赢我大齐呀。再者说了,梦是反的,若梦见人死,就是要给他加寿啊。”
勿论姜越岚说得如何在理、如何动情,素来识大体的王羡青今日是油盐不进了。
姜越岚当真疑惑,莫非是什么妖风刮到了将军府,怎么个个都似转了性。但她不气馁,仍要继续劝说:“嫂嫂啊……”
“岚儿,你看这个。”躺在王羡青手中的不是别的,正是阿娘家祖传的金叶护身符。
“哥哥怎的连这个都忘了?”
“明明是最最重要的东西,我反反复复确认过好几次,却不知怎么还是漏了。”王羡青大为自责,本就是一夜未睡,此刻,眼下的大片青紫更是皱在了一起。
姜越岚知道此物的分量,只好先挽上她的臂膀,稳下她心神:“嫂嫂莫急,阿娘供了这么多年的香火,其业力又怎会止于一枚护身符。”
王羡青还是摇头,恨不能将头摇晕了去。
“岚儿,我知道很荒唐,可我必须要把这枚护身符送到你哥哥身边。”
“你?你如此柔弱,怎么好去?我答应了哥哥要照顾你的。”
“我管不了这些。岚儿,你还未成婚,不懂我与你哥哥的感情,我不能没有他的!”她与姜越临,乃一眼定下的姻缘,多年夫妻,无时不心有灵犀,样样皆顺遂合意,早已是约下三世的挚爱。
姜越岚于是想到了高孝静,大抵是还未拜天地,又或许是不曾同甘共苦,她确实难懂嫂嫂口中的情意。
到了小樱桃的屋里,昨日一切仿佛重演。小小娘子哭得满脸通红,老夫人坐在床沿唉声叹气。
哥哥才出征第一日,姜越岚便觉头皮发麻。
“要不我将金叶护身符给哥哥送去!”
一刹那,不哭了、不叹了,比天上仙丹还管用。
黄秀仪在脑中盘了一遭,不忍为了儿子就教女儿犯险:“唉,想来我也是糊涂了,官道不好走,你们谁都不该去。就找个府上得力的小厮,将护身符送去吧。”
她话音刚落,小樱桃就像是听懂了,呜哇一声哭了起来。
姜越岚连忙道:“就让我去吧,阿娘。瞧瞧你孙女,她非得我去不可。何况我到底是堂堂将军府小娘子,还怕那些个不入流的。”为让阿娘放心,她只好老实交代自己这些年练武的事实。
只是黄秀仪还是不安,说姜越岚花拳绣腿难敌真刀真枪。她报了几个看家护院的小厮的名儿,要他们跟着姜越岚与潮音。
姜越岚连连摆手:“阿娘,人多难办事啊。要被人瞧见乌泱泱的一堆,再编排一通,传出去岂不抹黑将军府?”
眼见黄秀仪就要拿出主意,王羡青忽然插了一句:“阿娘,还是让我去吧。越临毕竟是我的夫君,遗漏这枚护身符也是青儿的失职。”
“嫂嫂你何苦这般自责!哥哥知晓了,还以为我们没有好好照顾你。”姜越岚再等不及,索性自个儿拍了桌,“就我去吧!阿娘、嫂嫂,你们得替我瞒着爹爹,我保证速去速回,绝不节外生枝。”
如此,小樱桃竟神奇地再也没有哭出声。
姜越岚运道不错,赶路不过半日,便追上了一小队官家人马。
她心中生出一记,便与潮音道:“我们且与这车队挨得近些,若有个万一,他们总不会见死不救。”
潮音先是称好,又“咦”了一声:“姑娘你乌鸦嘴。赶紧重说!”
姜越岚于是连“呸”三声,听话得教人分不出谁是主谁是仆。
可惜行走江湖,主仆情深大抵是没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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