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计谋
“万岁爷,臣妾所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孟元立刻跪下来行了个大礼,她有些迟来地紧张起来,手心里汗津津的。
说一点不怕都是假的,福临能在多尔衮死后提前亲政,剪除摄政王党羽,不可谓不厉害。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今天是要硬着头皮陪他演下去了。
“臣妾自知心气浮躁,行为不端,难当皇后大任。”
福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纤长的睫毛掩住了他的心中所想,凌厉的目光若有实质,已经将孟古青切成了细丝。
“谁将此事泄露给你。”福临冷冷地质问孟元,帝后深情的假象被摔在地上的豆青色茶盏撕碎。
坤宁宫里发出惊雷般的爆裂声,外面的太监宫女却跟习以为常似的,自顾自地干自己的生气。闹到太后面前,也不过是几声不痛不痒的劝和。
“陛下,您就当臣妾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孟元一个接着一个地磕头,哀哀地哭了起来。就是眼里没泪,心里没情。
福临半蹲下身子,两指跟铁钳似的紧紧卡住她的下巴,“起来说话,朕在这里,谁敢动你。”
孟元作势顺着他的力道,坐在了小凳子上。一番倾情演绎可把她累坏了,真想把外面的小丫头叫进来给她捏捏腿。
“汉人有句话,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孟元还是用那副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他,悄咪咪地往自己身上贴金。
“臣妾原也是不信的,陛下和臣妾一路走过那么多苦难,如果信命,早就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福临一言不发,冷眼看着孟古青作戏。
“谁知道前几日臣妾梦见牛头马面来勾臣妾的魂魄了,臣妾怕得要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用锦帕细细地擦着并不存在的眼泪,大脑飞快地运转。
古人迷信,原主孟古青就有宗教信仰,这番说辞应该不会引起顺治的怀疑。孟元偷眼打量了他一番,果然福临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万岁爷,臣妾当时就要被勾走了,所幸摸着了爷落下的香囊,才保着一命。”孟元的情绪又火速从悲哀切换到崇拜,把恋爱脑的皇后演绎得淋漓尽致。
“爷是真龙天子,大清有爷,是百姓的福气啊。”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爷也知道臣妾信佛,进京的时候父亲带我去见了喇嘛,自那以后臣妾便时不时能看见别瞧不见的东西。”
孟元顿了顿接着说,“臣妾以为这次是喇嘛给我的指示,让臣妾在大限之前跟亲人夫君好好告个别。”
“万岁爷,臣妾知道做了许多错事,也不愿太后娘娘和陛下为难,所以自愿被废黜,还望陛下成全臣妾的赎罪之心。”
孟元的声音像清泉一般缓缓流淌在坤宁宫里,不疾不徐,条理清晰。
福临终于开始正视起了自己的皇后,她今天带着点翠耳环,一有动作就会晃晃悠悠。他忽然起了坏心,慢条斯理地逗弄起她。
“那就贬为静妃如何,宫里也不是养不起一个人,立了新后还能帮忙教教规矩。”
“这正是臣妾要说的第二件事情,咱们满人自入关以后,断没有让妃子殁在宫里的规矩。还请万岁爷准许臣妾秘密回到科尔沁准备丧仪,好落叶归根。”
“你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那朕告诉你,不准。”
孟元见福临软硬不吃,也不急,她原本也不指望他能被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万岁爷,臣妾知道这番话匪夷所思,自己都不敢相信,还请陛下给臣妾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孟元也不等皇帝的回话,去里间抱出了雪球。
“喇嘛说,人在死前都是都是有预兆的,今早臣妾就听懂了雪球的心声。爷别看臣妾现在活蹦乱跳的,估摸着是大限将至了。”
福临不以为意地接过孟元手里的雪球,“你说能听见这白毛畜生的话,怎么证明?”
“爷对着雪球说话,臣妾一会询问雪球爷说了什么,爷只需要判断臣妾是否说对了即可。”孟元毕恭毕敬地回答皇帝。
“倒是有几分意思。”福临料博尔济吉特氏也没有胆子糊弄自己,且看她到底在装神弄鬼些什么。
他附在雪球耳边,说了几句话。
“雪球,爷跟你说了什么?”孟元把雪球拢在怀里,一只手轻轻地给它梳毛,一只手喂它小鱼干,雪球舒服得喉咙间发出呼噜声。
半炷香过去了,雪球终于享受够了,纡尊降贵地发出几声喵喵叫。
“回万岁爷,您刚刚说的是‘博尔济吉特氏穿鹅黄色不好看,大红色才合适,最好再配上珍珠腰带’,可对?”孟元落落大方地回视着福临,丝毫不见被议论的尴尬。
福临听了这话,脸色阴沉了下来,这话和他刚刚说得分毫不差,这孟古青难不成真的已经到临终之际了?
他接着又对雪球说了几句话,孟古青一一答上。
“万岁爷,咱们成婚才两年,臣妾要是殁在宫里,多尔衮余部指不定怎么抹黑陛下克妻。”孟元幽幽地叹了口气,“臣妾也舍不得皇后的位子,可是更舍不得陛下受天下人的非议。”
“再者,臣妾也不知道自个死期是什么时候,要是冲撞了太后娘娘的诞辰,臣妾就算是进了阿鼻地狱也过意不去。还请陛下体谅臣妾作为儿媳的孝心,和妻子的衷心”
孟元接着加码,“臣妾会和父亲说明缘由的,父亲和哥哥绝不会在废后的事情上多做阻拦。”
屋子的龙涎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燃尽,留下点余味在坤宁宫里飘荡。孟元的额角上隐隐沁出细汗,晕开了些胭脂。
福临沉默着拨动手里的珠子,不置一词,安静的屋子里只听见有规律的珠子碰撞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孟元撑不住的时候,他终于说话了。
“虽然不知道你从哪听来的消息,但是废后的事情朕势必坚持到底。”福临半躺在黄花梨木榻上,懒懒地说,“少搬出太后和吴克善来压朕。”
“朕放你回科尔沁是给太后一个面子,太后入关以来总想念草原,你帮她老人家回去看看。”
福临顿了顿接着跟她说,“顺便跟吴克善带句话,少惦记着朕的后宫,他横竖就你这么一个女儿,被退回去总不好意思再往宫里塞别的女人了。”
“多谢陛下!臣妾和家人一辈子牢记陛下的恩德!”孟元听到福临终于应允了,这才松了口气,自己终于不用老死在深宫里了。
“朕还有个要求,出宫后不许再叫孟古青。”福临起身收拾收拾自己的衣裳,略带嘲弄地说“记住,朕的静妃孟古青在佛光寺为太后祈福”
福临说完一甩衣袖就出门了,孟元跪得腿脚都麻了,她也不顾什么形象,肆无忌惮地躺在坤宁宫的地上放松自己。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帝后大闹、皇后伤心倒地的事情传遍了整个皇宫。各宫娘娘包括太后都派人来打探消息,一律被福临派来的人拦在外面。
“皇后被皇帝软禁了,这紫禁城眼看着就要变天了”庶福晋刘佳氏身边的小丫鬟悄悄在主子耳边嘟囔了一句。
“被软禁了又如何?没有孟古青,总有下一个博尔济吉特氏,总归这天大的好处不会落到咱们身上。”同行的富察贵人掩唇轻轻笑了起来。
天阴沉沉地下起了雨,几个在御花园赏花的妃子也各自散了回去更衣。
“皇帝真这么说?”太后啐了口茶叶,吩咐底下人“去挑几个旁支的丫头来,画像给哀家看看。哀家在一日,这皇后的位置就不会让别人坐了。”
“皇上驾到!”
“儿臣参见母后,母后万福金安。”福临毕恭毕敬地跟太后行了个礼。
“哼,皇帝准备把哀家的侄女废了,哀家可不敢金安”太后优哉游哉地闭目养神,她对孟古青这个骄纵的皇后也不满许久,就算没有她,也有下一个皇后。
可到底是自己的侄女,跟自己流着相似的血,这巴掌明面上打的是孟古青,实际上打的是博尔济吉特氏。
“母后,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全天下儿子最盼着您健康长寿。”福临坐在太后下座,一副焦急灼心的样子。
实际上怎么样,他和太后各自心里清楚。
“这孟古青娇蛮跋扈,在宫里屡屡闯祸,惹得太后不安宁,朕打算把她送去佛光寺修身养性,等她悔悟了再接回来也不迟。”福临把自己的帽子随手递给小太监。
“那谁来领皇后的职务,管理宫中诸事呢?”太后睁开眼睛,一双和皇帝极为相似的凤眸凌厉地注视着他。
福临坦然回视,“儿子从小就听母亲的,继后的事情任凭母亲做主。”
“皇帝折煞哀家了,哀家已经风烛残年了,怎么做得了你们年轻人的主。”太后假意推辞了几句,不过也没回绝福临的提议。
废孟古青,另立博尔济吉特氏,这一主张就在福临和太后“母子情深”的说笑中定了下来。
这两个月,孟元在坤宁宫等得好不焦灼。前脚皇帝刚走,她后脚就给父亲吴克善和大哥弼尔塔哈尔写了秘信。父亲哥哥虽然回信把她骂了一顿,但也心疼地保证两个月后绝对来京城把她带回科尔沁。
这监狱似的紫禁城已经囚禁了两个妹妹的一生,吴克善不愿再让女儿也在这暗无天日的深宫里香消玉殒。
顺治十年八月二十六日,皇帝下谕旨降皇后孟古青为静妃,改居侧宫。又另下一道圣旨,让静妃去佛光寺为太后祈福,带发修行。
“朕惟自古帝王。必立后以资内助。然皆慎重遴选。使可母仪天下。今后乃睿王于朕幼冲时。因亲定婚。未经选择。自册立之始。即与朕志意不协。宫阃参商。已历三载。事上御下。淑善难期。不足仰承宗庙之重。谨于八月二十五日奏闻皇太后。降为静妃。改居侧宫。”
孟元面上难堪地接过了圣旨,清朝第一任废后,可算是青史留名了。可等宣旨的太监一走,她的喜悦之情就再难压抑住,她简直想随性跳一段蒙古舞庆祝一下。
自己的用具衣装昨日已经运出宫外,孟元迫不及待地跳上去佛光寺的马车,就等一会二哥来接。
乾清宫里,福临正在批阅奏折,忽然心有所感地顿了一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旁边的小太监急忙上前,低声回答。
哼,孟古青总算是踏上了心心念念回科尔沁的路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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