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芙蓉面
这回来传话的是大福晋身边的大丫头乌莹，她约莫三十出头的样子。身量中等，相貌平平，怕是扔在人堆里都找不到。
“见过二王子，见过格格。”乌莹对二人福了福身。
“大福晋命奴婢来通知二位，伯颜图公子就在十几公里外了。还请王子和格格更衣一番，晚上好参加公子的接风宴。”
孟元和宝塔特应下乌莹的话，又不约而同地对了下眼神。
看来大福晋对这个嫡亲侄子不可谓是不看重，不仅叫来亲生的女儿，连丈夫妾室生的孩子都不许缺席这小小的接风宴。
收到肯定的回答，立在一边的乌莹没有马上走开，反而亦趋亦步地跟在孟元身边。
“姐姐何必跟看管犯人一样跟着娇娇呢？”
孟元撒娇似的朝乌莹吐了吐舌头，一双明眸盛满了促狭的笑意。头上垂着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乌莹淡淡一笑，公事公办地说，“格格折煞奴婢了，大福晋命奴婢带句话，不敢不亲自说给格格听。”
“哦？额吉有何吩咐？”
“大福晋说，‘小儿女长成后第一次见面，务必让孟古青穿戴整齐，隆重出席’。”
孟元正想反驳些什么，乌莹一句话就把她堵死了。
“大福晋说了，要是首饰头面不够，她尽可把自己的嫁妆拿出来；要是衣裳没了，她把全城的绣娘绑来，务必让格格在宴会前穿上新衣。”
“格格可还有什么疑问？奴婢好赶着回去让大福晋备着。”
孟元强行提起嘴角笑了一下，看来这个大福晋真是不死心，她今晚要去会会这对姑侄。
场面一下子变得不对劲起来，乌莹来者不善，连迟钝的宝塔特都察觉出浓浓的火药味。
他下意识地要说点什么维护孟元，可乌莹一摆手，竟是请她尽快回去更衣。
孟元拍了拍宝塔特宽大的掌心，让他别担心。又朝乌莹略一点头，示意她跟着自己回自己的院子。
回院子的路上，一行人无话可说。夏荷见机插在她们中间，为孟元赢得喘息的空间。
孟元的大脑急速运转着，按照宝塔特和管家姑姑的说法，大福晋对待原身虽然规矩严格，但绝对是放在心上呵护着的。
尤其在生完孟古青之后，她身子受损一直未能有孕，近几年才抱了个侍妾的孩子放在身边养着，就当逗闷子。
别说和硕特部之前多么风光，现在就是个大火坑。
孟元不相信大福晋作为一个母亲，舍得把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往深渊里推，尤其还是刚从了另一个深渊里逃出来。
这件事吴克善知道吗？大王子弼尔塔哈尔和雅图公主知道吗？
另一个主角伯颜图知道这个计划吗？
就算大福晋让自己和伯颜图成亲那又能有什么用呢？
这件事情有许许多多的疑点，不过几个时辰后就能知道这其中的关窍，破关之法兴许就在她这个便宜表哥身上。
这时候另一件事情浮上她的心田，孟元后知后觉地懊悔起来。
当时情况紧急，她也被徐连绕了进去，他所说的束脩六礼到底是什么？管家姑姑又是去哪里认识的这种能人异士？小狼会不会遭遇不测？
她拽着袖子离开的时候，刻意没有去看他的表情。不过就在她回眸一瞥的时候，小狼心碎的眼神深深地留在她的心里。
那双眸子里有恐慌、心碎、不舍、留恋，唯独没有对她的怨恨。
孟元的思绪忍不住飘远，他和诺日布打架的时候，会不会怨恨自己把他丢下？还是会想念自己的阿瓦额吉和兄弟姐妹？
还是会后悔跟着自己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她从来不是个会自怨自艾的人，收拾收拾情绪就强迫自己开始思考下一步。
刚刚的怅然就像一颗小石子，在心湖里激起一阵微小的涟漪后消失了。
太古怪了，自打她回到科尔沁，这些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发生，就像背后有只无形的手一样。
“格格，仔细脚下台阶。”
眼看着到院落了，孟元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夏荷只好轻声提醒。
孟元回过神来，也压低了声音道了句谢。她趁着众人走路的时机，迅速打量了一下夏荷。
标准的瓜子脸，修眉端鼻，一张樱桃小口，是温婉的江南女子长相。
她之前以为夏荷是个胆小怕事的侍女，没想到懦弱只是她的保护色。面对严厉的管家姑姑反应速度也毫不逊色，对着古怪的徐连更是表现精彩。
夏荷是个可用的。
孟元从手上捋下一个白玉镯子，拉过夏荷的手腕就套了上去。
夏荷被这番动作吓了一大跳，又不敢高声叫嚷，怕惊扰了乌莹。刚刚的争辩她还历历在目，不能因着这种小事又触怒了大福晋身边的人。
“格格不可！奴婢无功不受禄。”
没想到，孟元根本不在乎一边的乌莹，张扬地说，“本格格给你的，你就拿着吧。日后记得主子好就行，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别说她被大福晋许给了伯颜图，就算真的嫁给了贩夫走卒。她现在是、日后也是这卓礼克图亲王府唯一的格格，区区一个乌莹算得了什么。
乌莹看着二人主仆情深的样子，面上淡淡的，也没显露什么不悦的表情。
福晋从没不让格格培育自己的势力，甚至比起大王子弼尔塔哈尔和王爷，更担心的就是这个小女儿。
夏荷见格格和乌莹都没说什么，只好先把价值不菲的镯子收下。刚才没觉得有什么，现在一捏手心都是细汗。
飞速跳动的心脏也慢慢缓了下来，夏荷竟然觉得一瞬间肾上腺素爆发的感觉有点上瘾。
彼时的她还是个刚从“可以随意发卖的汉女”之列勉强脱身的小丫头，纵有几分小聪明却不能迅速转过弯来。
如果日后威震王庭的大女官夏荷魂穿少女时的自己，必然会忍不住笑出声，年幼的格格就是用这种直接但有效的方法，把自己也拉上了贼船。
不过纵然知道这是个圈套，但她也甘愿进来。毕竟格格和王生下的王子公主实在可爱，尤其抱着自己奶声奶气地叫“夏姨”的时候。
乌莹把二人送进了梳妆间，又指挥起屋子里的侍女打扫院落、更换窗纱，给花瓶换水。见侍女们怎么摆弄那几个靠枕也不合自己的意，便亲自动起了手。
孟元忍不住嘟囔出声，真是和管家姑姑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弥勒佛般的大福晋身边有两个这么强势的下属，她本人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因着格格之前生活在京城，夏荷便照着最时兴的发型给她梳妆打扮了起来。
照例先梳个简单的盘发，再点缀几个金钿子，斜插点翠掐丝玛瑙玉簪，后头压上一朵清新的海棠小花。
有眼色的婢女早就把黛石融在黛砚里，再加上香油、檀香、龙脑、麝香等天然香料，散发出清幽的香气。
孟元接过画笔给自己化起妆来，孟古青的眉毛生得极好，她略略添了几笔美人的风韵就出来了。
今日没怎么走动，敷得粉还好好得，只需稍稍填补些胭脂，明丽的少女模样就出现在铜镜里。
心眼直的嘉玛也没想着压低声音，大喇喇地就拍起了主子的“马屁”，“格格真是全天下最美丽的女子，嘉玛别说活十七年，就是六十七年，七十七年也见不着。”
梳妆间里的女孩子都被她逗笑了起来，连一向沉稳的夏荷也没忍住，一扫之前的压抑。
孟元圆溜溜的眼睛弯成月牙形，嘴角的梨涡也深深陷了下去。
她拈了个杏仁，朝嘉玛扔去，“就你这个小妮子会讲话，这一屋子的姐姐妹妹们的话都被你说了去。”
罗雅嗔了嘉玛一句，不无促狭地说，“嘉玛你现在这么会说话，怎么见了我那大哥你脸就羞红了呀。”
屋子里又是一阵起哄声，孟元看着女孩子们无忧无虑的样子心情也愉悦了起来。只要自己在一天，起码这些女孩子们不用受苦。
忽然门从外面被人打开，乌莹斜睨了婢女们一眼，“吵吵嚷嚷得成什么体统。”
刚刚还热闹非凡的院子又寂静了下来，孟元收起笑容，朝她点头示意了一下。
“格格可是装扮好了？这也太素净了。”
乌莹上下扫视了一下，转头命令底下的丫头们把大福晋送来的八宝珍珠镶金软璎珞和淡绯的新衣裳呈上来。
孟元乖乖换上后，她才露出点稍稍满意的表情。
“格格，还请快些启程吧，福晋命人来通知了，伯颜图公子已经到了。”
夏荷收拾好一应物品，带上几个机灵的小姐妹就跟上了一行人的脚步。
剩下的姑娘们虽然有些眼馋，不过也没什么不满的。毕竟今天还是夏荷胆子大救了一屋子人，不然扫马厩的扫马厩，被发卖的发卖，哪能有和格格谈笑的好日子。
王府基本是按照汉人的宅子建造的，有山有水，布局也不错。孟元跟着走过了花园并几个抄手游廊，远远就听见大厅侧厢房有人说话。
一个男子慵懒地调笑道，“格格今晚赏脸让我也能见见美人的芙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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