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054


在紧锣密鼓装修一个星期,  又精心筹备三天之后,1981年8月6号,石兰省金水市人民路上,  伴随着足足响了五分钟的炮仗声,  一家名叫“美味卤肉店”的小店开业了。

        没有大腕云集,  也没有大操大办,甚至连剪彩仪式都没搞,卫孟喜和刘桂花带着一群来看热闹的娃,  就把店开张了。

        装裱好的营业执照,  被高高挂在墙上,  确保客人能第一眼就看到。临街面放了一排干净透明的玻璃柜子,柜子下部贴着一层红色的包装纸,上书“美味卤肉店”,就连油纸袋也是专门订做的,  上面印着“美味卤肉店”。

        本来卫孟喜没想这么搞,无所不在的洗脑式广告,  可小卫红叭叭说,要让全国人民都知道他们的卤肉店名字,  卫孟喜忽然就灵机一动——这不就是那些穿越文里说的,  品牌的力量吗?

        有了这么朗朗上口的名字,  不好好宣传一下,  以后还怎么做大做强。

        这个店里有锅灶,  还有低价买的煤炭,她们一边卖卤货,还能一边卤货,两不耽搁。左右两面墙上,一面货架上整齐的摆放着各种玻璃调料罐,  看着就很卫生;另一面则是各种卤货的价格,猪脸肉、猪舌头、猪耳朵、卤肥肠、卤鸡、卤鹅……全用大大的红油漆明码标价。

        “哟,小卫同志的卤肉店今儿开张啦?”王干部前几天就听卫孟喜说过,后面这家敲敲打打的店是她新开的卤肉店。

        “看我给你带了一堆老姐妹来。”

        她身后当真跟着一群头发半白的老太太,一个个精神奕奕,满面红光,穿着也十分干净体面。

        “你们上次不是还问我卤肉哪儿买的,就这家,你们放心的闭眼买,不好吃来找我。”

        卫孟喜赶紧擦擦手,“谢谢王阿姨,也谢谢几位阿姨捧场,咱们今天开业第一天,所有卤货打九五折。”

        有的人不知道“打九五折”啥意思,她就耐心的举例子,“平时买一块钱的东西,今天量还是一样的量,但付钱只需要付九毛五,如果购买满十元的话,可以直接打九折。”

        有个老太太接嘴,“就是买十块的东西,是不是只需要付九块?”

        卫孟喜肯定的点头。

        老太太眸光一动,那可是优惠一块钱呐!实打实的能省下一块钱,够买半斤肉啦!买五块只能省二角五分,买八块省四角,买九块省四角五分,但只要买足十块,一下子就能省一块钱!

        卫孟喜运用的就是后世的营销策略,买一件的折扣永远没有买两件的高,两件又没三件的高,这就促使消费者控制不住的想要拥有更高的折扣,因为这是任何人都会有的“占便宜”心理……结局嘛,自然是买得越多,她赚得越多,消费者也觉着占到了越大的便宜。

        双赢。

        好几个老太太跃跃欲试,可有人还是得泼冷水,“谁家也吃不完十块钱的卤肉,我看还是算了,咱们家不像王姐有冰箱,别放坏了可惜。”

        刚才问话的老太太努努嘴,把其他人叫到一边,小声嘀咕几句,便目露喜色。

        “小卫同志,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两个人合买十块钱的,你帮我们分两包装,咋样?”

        原本每人各买五块的,每人只能享受二角五分的优惠,但合买一下子就变成了五角,翻倍占便宜啊!

        卫孟喜心说,她还真猜对了,家庭妇女们的智慧,能省一分是一分,“要是别人肯定不行的,因为这不符合我最初说的单人单次买满十块的要求……”

        老太太很失望,但下一秒,卫孟喜就说“但是”。

        “几位阿姨都是王阿姨介绍来的,我就破例一次,你们以后可一定要多来照顾我哟。”

        老太太们顿时喜笑颜开,王干部也不动声色的挺了挺胸膛。

        于是,原本只打算买两三块钱的卤肉,为了即将占到的“便宜”,老太太们两两一伙,都合买十块钱的。

        卫孟喜敞亮,称重在她们眼皮子底下看着称,每一袋都把称头留得足足的,偶尔还会多加个一两片。

        东西是不多,两片肉也值不了几个钱,但谁不高兴呢?都夸她会做生意,为人厚道啥的。

        她本来就在小菜街卖了好几个月的卤肉,前几天卖的时候也一直宣传自己的店就要开业了,时间地点都告诉别人,很快,很多跟王阿姨一样的老主顾都赶来。

        卫孟喜既然说是看在王阿姨的面上才给她们的优惠,那么接下来的客人她就不会再破例,都一口咬定就是要单人单次买满十块才能达到减一块的要求。

        幸好,这些老顾客都不难缠,能比平时便宜他们已经很满意啦!

        一整个上午,刘桂花在锅灶上又洗又切又烧的,压根没时间来柜台这边看热闹,卫孟喜的嘴巴也没歇过,不停的介绍,不停的称重,切肉,收钱,补钱。

        她在柜台后面靠墙的地方打了一个铁柜子,权当保险箱用,上面敞开的大抽屉是收放零钱,每攒到几张大团结就放到下面带锁的柜子里。

        卫孟喜现在想起上个月弄丢那一桶钱,心脏还时不时抽痛呢。

        “卫国卫东,下来吃饭。”

        反正是暑假,卫孟喜把几个孩子带来“见见世面”,建军和新出炉的许久治小朋友,自然也是要来的。

        一整个上午,她们在楼底下做生意,孩子们就在楼上玩打仗,玩过家家,上上下下的在楼梯上跑,卫孟喜不让他们吵人,好嘛,那就爬。

        一整个楼梯和楼上房间的地板,都被他们这几个人形拖把给擦干净了。

        就这,卫孟喜也没时间生气,“赶紧吃完睡午觉,我们下午还要干活呢。”

        锅灶都没空,就去隔壁每人要一碗面,让烧个鸡蛋汤,配着自家卤肉,建军高兴得“嗷嗷”叫。

        许久治也只是第三次吃卫阿姨的美味卤肉,但他不叫唤,也不像卫东猴子一样打闹,只是小嘴巴包得鼓鼓囊囊,嚼得飞快,一双筷子使得十分溜。

        他也是最会照顾人的,小呦呦手短够不着,他就会站起来给她夹菜,还挑着切得小块,薄片的,喝鸡蛋汤还要帮她吹不烫了才行,简直就是个尽职尽责的小保姆。

        卫孟喜实在是太累了,六个崽吃饭也闲不下来,总要趁着各自的妈妈不注意,碰一下这个的袖子,揪一下那个的辫子,以前很乖的根宝也跟着卫东“学坏”,挤眉弄眼笑嘻嘻的。

        只要不是原则性错误,卫孟喜都选择睁只眼闭只眼。用苏奶奶的话说,她以前动不动狮吼功其实是不对的,吼久了她累,孩子免疫后也会失去震慑作用,甚至更长远来看,对孩子性格影响也不好。

        想想吧,家里有个每天练狮吼功的妈妈,孩子能学会好好说话?不也是吼嘛。

        按苏奶奶的理论,这么多孩子就像放羊,外松内紧。划定一个羊圈,只要羊群在范围内活动就行,牧民要学会高效牧羊。

        可惜,有的羊就是很欠揍,卫东忽然神秘兮兮的说:“大姐三姐,我给你们看个东西。”

        俩女孩已经上过很多次当,不是虫子就是小壁虎,或者是被他□□得半死不活的小老鼠,“不看。”

        她们懒得理他,他也不死心,猴子一样窜过来,从身后捏着拳头伸过来,“大姐三姐你们看。”

        小手慢慢张开,俩女孩也被引得目不转睛的盯着。

        “头低下来一点,放心,不是吓人的东西,我发誓。”

        他说得信誓旦旦,根花卫红再不怀疑,睁着大大的眼睛,低头……忽然,她俩吸了吸鼻子,“哇”一声叫起来。

        “嘿嘿嘿,尝尝本大王的荷包蛋炒黄豆卤肉屁!”

        “妈妈卫东他拿屁熏我们!”

        卫孟喜离得远都被熏得睁不开眼,从睁眼他就吃了荷包蛋和很多炒黄豆,现在又是肉又是面的,都是高蛋白不好消化的东西,那臭……就是黄鼠狼闻到也会被臭晕的。

        “卫东你死定了!”卫红可不像根花温柔,直接一个健步冲过去要踹他屁股。

        他跑得比猴子还快,卫红不仅踹了个空,还被惯性一带,在地上摔了个大马趴,顿时嘴一张,“哇”的哭起来。

        卫东早早的窜二楼上去,整个房子回荡着他找死的笑声。你就说吧,卫孟喜能不揍?就是累得坐轮椅她也能蹦起来爆揍他狗头。

        反正,好好一顿午饭,不是这个哭就是那个嚎的,卫红根花告状,卫东就说上次他怎么着怎么着也是被她们骗了,还拉来二哥和建军哥作证,孩子分成两拨在那儿对簿公堂,店里吵得屋顶都快掀翻去。

        她也想讲公道,也想用证据说话,给他们断个清楚明白,可他们扯的都是些自己都不一定记得的陈芝麻烂谷子,已经是“死无对证”的,卫孟喜在这一瞬间真想把他们扔出去!通通不要!

        “闭嘴,再吵嘴待会儿就给你们打包送回去。”

        终于,世界安静了,姐弟四个眨巴眨巴眼睛,悄咪咪闭嘴。

        卫孟喜对着刘桂花抱歉的笑笑,指指脑袋,“总有一天要被他们烦死。”

        她可以摸着良心说,除了呦呦还小,以及上辈子的遗憾,她稍微偏疼一点,大这四个她都是不偏不倚的合格的端水大师,可他们仿佛就是有用不完的精力惹她生气。

        说不团结吧,在面对外人的时候他们又能一致对外,干仗还搞分工协作,嘴巴紧得拉链似的,妈妈做生意的事一个字不漏,更别说哪个小孩敢欺负小呦呦,他们能把人揍到哭爹喊娘。

        说团结吧,又天天要争这争那,就连每人给一角钱零花钱,他们也觉着自己的钱没有其他人的新,或者比他们多了一个折角。

        “既然你们有用不完的精力,那就回家给我干活去。”

        “好呀!我们喜欢帮妈妈干活。”四小只异口同声。

        卫孟喜气结,不想再多说一句话,倒是刘桂花想要缓解气氛,小声说,“今早这生意可真好,我瞅着比咱们在矿区卖得还多。”

        卫孟喜还没数钱,但卤肉卖了多少她大致有个数,“是要比矿区多点。”多一倍吧。

        但她也知道,今天能卖这么多,主要还是刚开张,以前的老主顾光顾的多,新客人并没多少。

        归根结底,还是她这店开得太低调,顾忌着自己是第一家私营业主,怕阵仗搞太大引来太多关注,其实是她被打办的人追赶出心理阴影了,忘记现在是有执照的人……真应该听苏奶奶的,花钱请人舞舞狮子啥的,怎么说也能吸引一波流量。

        正想着,对面国营饭店的林姐火急火燎跑来,“小卫赶紧的,给我切一斤猪脸,两个耳朵,一根猪舌。”也是他们运气好,吃个饭也能遇到生意。

        卫孟喜放下没吃完的半碗面,洗洗手,穿上白色工作服,“好嘞,是客人点的吗?”

        “嘘……这次来的可不是一般客人。”

        卫孟喜本来是不好奇的,她忙了一上午都快累成狗了,多讲一句话都觉着累,可耐不住林姐想说啊。

        “听说是省里来的大领导,来做什么调研的,在二楼闻见香味儿,问咱们是不是做啥好吃的,我一寻思,肯定是你这边香过去的。”

        “谢谢林姐帮我介绍生意,以后有要吃的只管过来。”

        她摊子的进账,每天至少有二十块是来自于对面饭店的食客。按理来说食客买了卤肉,点的菜就会减少,直接影响到饭店的生意,他们都应该不待见她才对。但卫孟喜做事大方,林姐和曹经理都没少吃她的肉,反正拿的是死工资,多卖出去几个菜也不会多发一分工资,缺乏积极性和主人翁意识。

        可她不知道的是,今天来利民饭店用餐的真是省商业局的领导,他们一行四人调研了一个上午,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就着卫孟喜的卤肉,居然破天荒的每人吃了三碗米饭。

        “老刘啊,你们金水市的熟食店做得不错嘛。”

        姓刘的市领导其实也是第一次吃这样的卤肉,也有点意犹未尽,“领导喜欢就带一点回去。”

        “不可。”这时候的干部还是十分清廉的,坚决不拿下属一针一线,“做卤肉的师傅年纪应该不小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店的?”

        做吃的,天赋只是一部分,更重要还是经验,只有工作年限足够长的大师傅,才知道东西怎么做好吃。

        刘姓领导也跟着点头,“领导稍等,我下去问问。”

        “别跑了,正好我们也该下去了。”

        四个领导下楼,都不用问,循着香味,视线很快落在“美味卤肉店”的招牌上。这年代的国营熟食店都是什么“益民”“利民”“红星”“五一”之类的,直接叫“美味”的,他们在省城也没见过。

        等走近一看,那一排干净透明的玻璃柜,跟国营店也不一样。

        再看店里,无论墙面柜子还是瓶瓶罐罐,都有种干净整齐的视觉体验,国营店虽然也是干净的,但调料不会装玻璃瓶里,更不会做一整面墙的陈列柜。

        而两个穿衬衣的妇女,正趴在一张小餐桌上打盹儿。

        刘姓领导想要叫醒她们,被调研员抬手阻止了,因为他已经看见那个编号为001的个体营业执照。

        “这居然是个体私营业主?”

        “我前几天听说徐良要发证,看来是真的。”不仅发下来,这都开业了。

        商业局的刘主任不是滋味的附和着,商业局负责的是招商引资,可这年头除了粤东省的临海地区,哪有什么“商”给他们招呢?

        做不出成绩,他们也很头疼。同样的兄弟单位,工商局却敢发证,推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这个试点效果好的话,接下来一段时间可以想象个体工商执照的火热,等着领证的人都能排到省城去了。

        “金水市第一家,不错,不错。”领导一连说了两声“不错”,“把名字和地址记下来。”

        秘书赶紧掏出小本本,迅速记下关键信息。

        ***

        累垮的卫孟喜睡得可香了,醒来胳膊麻得抬不起来,脸上压出很多印子,压根不知道中途还有人来过,下午把刘桂花留下看店,她骑车上书城备货。

        刘香知道她的店今天开业,见她喜滋滋的,也跟着笑,“生意不错吧?”

        “还可以。”嘴上说还可以,但要的货却是翻倍。

        最近天热,聚宾楼也不怎么来拿下水了,倒是便宜卫孟喜直接拿走大半,等着吧,总有一天,她能把整个肉联厂的下水承包掉。

        因为她拿的多,又是关系很好,从不赊欠的熟客,刘香帮她从厂里申请下来一个更便宜的价格,现在她的成本倒是比以前更低,利润空间更大了。

        再加上夏天嘛,懒得做饭的人多,煮一锅稀饭或者烙几张饼,就着卤肉就能直接下饭,顺带把销量也推高了。仅仅开业第一天,人民路店就赚了六十块,足足是矿区的两倍!

        能挣到钱,心情也好。卫孟喜就上自由市场买两条大鱼,居然还看见卖河虾的,青白色半透明的,只有呦呦小手指那么大的河虾,鲜得她咽口水。

        卫孟喜想了想,六块钱一桶,足足有二三十斤呢,算非常便宜的价格。“大爷,两桶我全要了,但我没带桶来,你的桶能不能先借我,明天下午三点我拿来还您,咋样?”

        她本来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谁知老大爷居然笑眯眯答应了,“成嘞,我记得你。”

        卫孟喜一愣,指了指自己鼻子:“您认识我?”

        可她应该没见过他啊,不然不可能没印象。

        “去年买螺蛳那个小女同志,是你吧?”大爷脸上的核桃皮都舒展不少。

        他记得这个年轻女同志,倒不是因为她漂亮,而是她的礼貌,不砍价,直接买,也不挑三拣四,说好就掏钱,临走还要说声“谢谢大爷”。

        这些买菜的,一颗大白菜恨不得剥出去三分之一的外壳只买菜心,他见得多了。像小卫这样爽快不墨迹的,还真是第一个。

        卫孟喜一想,那还真只可能是她,这年代的石兰人没几个会吃那东西,她之所以会突发奇想做卤肉,其实还得感谢麻辣螺蛳的启发。

        “谢谢您啊,大爷。”

        “谢啥,你付钱把我卖不出去的东西买走,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老大爷是真挺健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跟卫孟喜聊上了。

        原来,大爷姓仇,家住书城市周边一个天然淡水湖泊边上,常年以种地为生,偶尔捕捞点小鱼小虾螺蛳啥的卖卖,补贴家用。因为也不以这个为生,倒不是每天都来,只农闲时节才来。

        他蹲着卖东西,卫孟喜也没注意,谁知一站起来居然比她高一个头还多!

        要知道,她在女人里面已经算高个子了,那仇大爷的身高岂不是至少一米九?人虽然老了,但腰背挺直,像一株挺拔的白杨树,双臂也长得惊人……卫孟喜知道,臂长占优势的人,善于游泳。

        “仇大爷您从小就在海子边长大的吗?”

        仇大爷伸伸手臂,“对,年轻时候出去闯荡过几年,后来发现还是故土难离。”

        卫孟喜正想问问他淡水湖的事,以后会出一种很有名的鱼,因肉质鲜美而热销全国各地,甚至都卖到国外去了。也不知道现在这种鱼出现没有,谁知刚想说话,忽然右边传来一声“小心”。

        太快了,她根本来不及反应,眼角余光就见一个黑影冲她飞过来。

        都看不清楚是什么的东西,直突突飞过来,要是重的,绝对能给人脑袋瓜开瓢,就是轻的,至少也得来个脑震荡。

        就在大家惋惜这么漂亮的女同志要遭殃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忽然一只大手伸出来,分毫不差的,一把抓住那东西……动作之快,周围人都惊呆了。

        离卫孟喜最近的人都抓不住,他离着两米多,居然能抓住……关键,全程他的脚都没挪一步,整个人像一株大树般,稳稳的立在那儿。

        “以后别来人多的地方玩。”仇大爷板着脸对几个熊孩子说,手里抓住的分明是一个蓝白相间的皮球。

        熊孩子知道他们差点闯了祸,忙对着阿姨说“对不起”,抱着皮球灰溜溜跑远。

        卫孟喜倒是没被吓到,那一秒钟压根来不及害怕,更何况只是一个皮球,“谢谢仇大爷,您这身手可真了不起。”

        仇大爷似乎是不想提自己的身手,挥挥手,“钱也给了,车在哪儿,这两桶虾我给你送过去。”

        买了这么多东西,自行车肯定是驮不动的。卫孟喜赶紧去老地方找高开泰,他的菜和鸡蛋也卖完了,正准备收摊。

        自从俩人合作几次以后,卫孟喜就教他,反正拖拉机空着也是空着,除了拉菜还可以拉点鸡蛋鸡鸭活禽,甚至有私底下要卖大米玉米黄豆的,他也可以收来赚个差价。

        一斤赚几厘,十斤几分,百斤就是几角,那么大的手扶拖拉机怎么说也能拉几千斤,攒几天攒到一千斤,靠着高开泰多年老村长的关系,找到能接收的粮站,不就是净赚几块钱?

        因着她的主意,高开泰最近多赚了好几十,对卫孟喜几乎是有求必应,这不,立马就把拖拉机开过来,几百斤货物装车,“小卫妹子,走咯。”

        虽然有点好奇仇大爷以前是干啥的,但卫孟喜又不是警察,偶然聊起人家愿意说,那她就当故事听,不愿那她也尊重……她现在计划的是另一件事。

        最近雨季,山路还没铺装柏油,坑洼的地方积水不少,高开泰的拖拉机也不敢开太快,只慢悠悠的“突突”着。这样说话,就不用太大声,“开泰哥最近生意咋样?”

        “好得很,听了你的真没错,每个月能多挣不少钱哩。”

        卫孟喜大概知道他能挣多少,跟她卖卤肉是不能比,但跟大多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比起来,已经是一个不菲的数字。

        “开泰哥想不想再多挣点儿?”

        高开泰的拖拉机忽然就越“突”越小,猛地停下来,“你的意思是……”

        卫孟喜点点头,“我有个建议,开泰哥你看你每次回来的车,除了帮我拉东西,大多数时候都是空的,咱们可以想办法将车厢装满,反正都烧差不多的油。”

        满载和空车油耗是有区别,但对手扶式拖拉机来说,区别并不大,空车省不了几个钱。高开泰挠了挠后脑勺,“可我也不知道能拉什么东西回来。”

        “当然是拉咱们金水煤矿没有的东西。”

        商业的本质作用就是促进物资的流通,把没有的、稀缺的东西带到真正需要的地方来,多的不说,赚个差价应该没问题。

        金水煤矿最不缺的是煤炭,同时还有上万的工人和双倍乃至三倍数量的家属,“有这么多人口,衣食住行的需求也是很大的。”

        高开泰点头,像个小学生似的,乖乖听卫孟喜“上课”。

        “衣食住行几项,最基本的除了吃饭,就是穿衣打扮。”

        “你的意思是,让我从书城拿衣服回来卖?”高开泰想到矿区这么大的人口基数,煤矿工人上班有工装,下班业余时间都在宿舍或者睡觉,还真不需要买多少衣服,但家属不一样啊。

        他们的家属里,多的是年轻漂亮有审美追求的女人,也多的是一长高就要换衣服的孩子……高开泰想到那画面,立马就兴奋得脸都红了。

        他知道自由市场有些倒爷就是从羊城倒卖服装回来,在这边赚差价,一件衣服能赚不少钱呢!这么大的矿区,要是每人向他买一件衣服,他一年也要转好几万人的钱,哪怕一件赚几毛,那也是几千的利润。

        几千块啊,他们老高家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谁知卫孟喜却泼他冷水,“在现在的矿区卖衣服,条件还不成熟。”

        她自己就是煤嫂,知道煤嫂们的生活现状,吃饱肚子,有份工作才是当务之急,谁有钱穿衣打扮?就是那些双职工的家属,手里也没多少余钱,捏得紧呐。

        想赚她们的钱,不如去抢,成功概率或许还高点。

        “啊?不卖衣服,那卖啥?”高开泰发热的头脑瞬间被泼醒。

        这才想起来,卫孟喜说的是事实,他经常往那边去,确实是这么个情况,都是老家日子过不下去才来煤矿的,又不是来探亲度假,哪有钱消费。

        “现在八月上旬,要不了多久,孩子就要开学了。”

        “那卖孩子衣服?”

        卫孟喜笑起来,这高开泰平时看着挺机灵,咋关键时刻掉链子呢,“不是衣服,你想想每个学期开学的时候,孩子要拿什么去上学?尤其是刚入学的新生。”

        当然是书包呗!

        “啊对!我咋这么笨,小卫你可真聪明,脑袋里咋就有这么多点子?”从教他收鸡蛋卖鸡蛋,到收各种土特产山货,再到收粮食,现在居然还可以把回来的钱也挣了。

        卫孟喜苦笑,这叫啥聪明啊,她也是被生活逼的,上辈子的生意也并非顺风顺水,孩子学坏那几年正是她亏大钱的时候,为了维持生计,为了给根花根宝挣学费以及给卫红卫东挣看病钱,她恨不得一天打十份工。

        凡是能挣钱的事,她都干过,不然又哪来的本钱东山再起呢?

        但高开泰一直只会从村里往省城带东西,因为村里谁家有啥他门儿清,书城嘛……“书包我该去哪里进货?”

        “自由市场有卖服装的摊位,你可以去问一下,尽量压压价。”万一成本太高,拿来矿区的利润可就没多少了。

        带着这个好消息,和即将挣到一笔快钱的期待,高开泰开开心心“突”回家,车还没停稳,小曲儿就先哼上了。

        高家其他人都下地干活还没回来,虽然他是做着点小生意,挣得比普通工人多多了,但大家长高三羊是经历过风雨的老人,总觉着政策会变,现在允许干的事说不定过几年又不许干了,做生意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农民的根,永远在土地里。

        所以,高家人现在还种着不少责任田,养着猪鸡牛羊各种家禽,一大家子还是靠着土地生活。

        “爸,今儿回这么早?”

        高三羊捶着老腰,“这腰又痛起来,不争气啊。”其实是其他儿子儿媳孝顺,心疼他,硬生生把他赶回家休息的。

        老头高兴,对最小的儿子自然也和颜悦色,“我看你挺高兴,咋,捡到钱了?”

        高开泰摇摇头,但随即又点头,“算是吧,就上次来咱家那个小卫同志,你还记得吗?”

        高三羊怎么可能不记得,一来就说感谢去年给他们批地盖窝棚,让他们一大家子有了容身之处,手里递过来两条大前门和好几罐麦乳精。

        都说“领导抽中华,干部大前门”,他作为一名普通的生产队队长,以前连公社干部都算不上,现在更是,直接成村长了,“权力”大不如前,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抽上干部专属的大前门!

        她送的很真诚,他收的也很受用。

        “她今天提点我,可以去自由市场批发一批书包,顺路拉回来,让娃他妈带矿区卖,一个至少能挣几角钱。”

        高三羊眼睛一亮,“又是她教你的?”

        “那是,不然以你儿子我的智商,也想不到啊。”跟卫孟喜相处久了,他还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的。

        高三羊半眯着眼睛,一只手捋着小山羊胡,迅速把这事的利弊过了一遍,又分析了可行性,小书包一个最多一两块钱,一次去卖个七个八个,也不算投机倒把。

        再说,矿区卖衣服卖鞋子的不也卖得光明正大,打办的人也不会来抓啊。在外头是得防着他们,可在金水矿,山高皇帝远,睁只眼闭只眼。

        “怎么样,爸你同意我干吗?”高开泰小孩似的,等着老父亲发话。

        卫孟喜看人还是准的,知道他这种被大家庭保护得很好的,又有点小头脑的年轻人,其实是最容易相处,也最容易被“鼓动”的,只要他信任她,这段关系就能维护好。但像他的老婆廖美娟,头脑清醒,精于算计,聪明是聪明,但这种人必须她有求于人的时候才会听话,一旦求不着人,她翻脸可以翻得很快。

        她们接触不多,但仅有的几次,也够卫孟喜看明白的。

        “你想干就干,问题是你知道上哪儿进货,进什么样的货受欢迎,什么样的货利润大吗?”

        “不知道……”他并不害怕困难,信心满满的说,“只是目前不知道,小卫已经教我去自由市场卖服装的摊位上问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到货源。”

        “反正,就像小卫说的,不懂就多看多了解,找机会多问,不要害羞,我不会的,总有人会。”

        是啊,你不会的,总有人会。高三羊重复这句话,眼里也有了笑意,看来小卫同志真是个好导师。

        他不图老幺多聪明,多能干,只要平平安安能养活自己就行,所以娶的儿媳妇也是精明能干的类型,希望能在儿子靠不上的时候,她能顶门立户。

        可事实证明,儿媳妇在婆家的事上精明,在娘家那头更精明,啥好处都想往娘家搂,公婆自然也不乐意。

        高三羊现在最大的期望,就是儿子能成长快一点,能有个人生导师指引他,以免啥时候被媳妇儿打包卖了补贴娘家都不知道。

        老爷子打心眼里感激卫孟喜的出现。

        ***

        另一边,两个卤肉店生意步上正轨,卫孟喜估计得不错,第一天确实不是销量最高的,因为她第二天赚了六十五,第三天七十,第四天七十五,从第五天开始又慢慢降下来,但依然能维持在七十块左右,两个店加一起,她一天的净利润居然达到了一百元!

        一百块啥概念,卫孟喜是知道的,陆广全两个月工资。而矿区还有很多普通工人工资没他高,所以算下来……嗯,只要不出幺蛾子,哪怕是累了不想努力了,只是安安分分守着这两个店,她一个季度就能达成万元户目标,三年不到就能挣十万块。

        要真能这样,她还要陆广全上什么班啊挣什么工资的,给我好好读,往上读,读到博士,再出国留个学啥的,她也能供得起。

        当然,这种话她只能自己偷着过瘾,要是让陆学神知道,不知道心里得多郁闷。

        他今天刚好收到清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上面要求八月二十六号去龙国矿大报道,这个曾经的一线煤矿工人,即将成为一名大学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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