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里世界：审判法庭（十一）
在庭审进入最后阶段前，法官宣布暂时休庭一个小时，让陪审团成员对审判结果自行进行裁定。
路安露出轻松的表情：“真相都揭露了，接下来我们只要等待结果就好了。”
楚越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仍是淡淡的，他抬起头看向二楼，说：“走吧，我们去拜访一下厄国使团。”
“为什么要拜访他们？”路安疑惑道，“而且，你不用休息一下吗？”
“没事，”楚越摇摇头，“这种程度还不算什么。”
路安不禁在心里默默地想，不愧是楚越。
虽然他很相信楚越的能力，但是毕竟他们掌握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因此在整个庭审的过程中，想必楚越必须保持高度专注，才能找出控方证人话语中的逻辑漏洞，并完成严谨缜密的总结陈词。
他在旁边听得提心吊胆，但看到楚越一副没事人的模样，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普通人和天才之间的差距——不过他也早就习惯了。
于是他点点头：“那走吧。”
整个楼梯间都被人挤得严严实实，而且一楼都是亚国公民，路安本以为他们会很难上到二楼的看台，但他没想到的是，那些人看到他们，都不由自主地为他们让出了一条路，而且眼中的情绪极为复杂，敌意中又夹杂了一丝敬意。
——看来，人类的确是会臣服于绝对的理性的。
于是他们来到了二楼，在那里见到了厄国的使团。
路安一眼就辨认出了坐在正中央的老者是使团的领头人，因为众人对他的态度非同一般，而且他不怒自威的气势也实在是很惹人注目。
楚越向他走了过去，微笑道：“您好，想必您就是厄国使团的领导人吧？”
老者点了点头，神色与其他人是如出一辙的复杂，只不过其中并没有敌意，反而藏着一丝和蔼和欣赏。
“年轻人，”他缓缓开口，“我的确没想到你们能做到这种程度。”
楚越微微一笑：“您还满意吗？”
“坦白说，从个人情感层面，我很满意。”
“那就足够了，”楚越微笑道，“那么，你们愿意庇护我们吗？”
“庇护你们？”老者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看来你很聪明，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遭到什么危机。”
“没错，”楚越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所做的一切，只是尽我们的本分罢了，可这不代表我们想付出生命去伸张正义。”
老者微笑道：“像你们这样正直优秀的年轻人，我当然不愿意看到你们死于不明不白的阴谋中。不过，我们三天后就要回到厄国了，我们总不可能带你们一起回去。”
“三天就足够了，”楚越礼貌地笑了笑，“接下来我们会自己想办法。”
“没问题，”老者说，“庭审结束后，我会宣布你们暂时成为我们使团的一员，想必这样的话，他们就不敢为难你们了。”
两人对老者颔首：“谢谢您。”
“不用谢我，孩子，”老者慈祥地说，“要谢就谢你们自己吧，是你们出色的表现打动了我。”
回到辩方律师席上后，路安问楚越：“为什么要寻求他们的庇护？我们成功了之后就可以直接离开里世界了啊。”
“就当是多一层保险吧，”楚越说，“多做一点准备不会有错的。”
路安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好吧。”
在这一个小时的休庭时间里，现场几乎没有任何人离去，控方证人们如坐针毡般坐在原地，看着他们的目光充满了愤恨，恨不得将他们撕碎掉。
路安的心里升起了一丝急切，他迫不及待地希望庭审继续进行，希望伊万能无罪释放，同时看到这群恶人得到正义的审判。但当他看向身边的楚越时，他发现楚越的表情仍然那么平静。
楚越的平静本应该是很寻常的，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此时他的平静好像和以往不太一样。
他想询问原因，但心中却莫名升起了一丝胆怯，这丝胆怯逐渐化为一层惴惴不安的阴影笼罩他的心头，让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缓缓坠入深渊。
在他们的沉默与旁观者的窃窃私语中，法院的钟声终于敲响。法官回到了法庭内，居高临下地望着下方的人群。
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书记员在下方做好了记录的准备，证人们也都面无表情地坐在了窗户下方，埃里克斯律师的脸被斑驳的树影笼罩，陪审团成员一个接一个地落座，没有一个人的目光落在伊万身上。
伊瓦尔斯法官宣布：“准备开庭。”
八月正是酷暑时节，屋内的空气燥热难当，随着窗外吹进来的夹杂着热气的微风，路安额头上的冷汗滑落在了衣服上。
“我来宣读一下陪审团对本次案件的裁决意见。”
伊瓦尔斯脸上带着令人切齿的得意和卑鄙，他拿起桌子上的纸，开始宣读上面的内容。
接下来的记忆也好，感受也好，声音也好，都变得模糊不清了。路安只觉得伊瓦尔斯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明明听起来是那么断断续续，却在他的脑海中造成了狂轰滥炸一般的效果，让他的所有思维都在一片轰鸣声中化为乌有。
“……有罪……有罪……有罪……有罪……”
“……二十二比一……维持原判，被告伊万因犯有故意杀人罪……处以死刑……一个月后执行……”
路安难以置信地盯着伊瓦尔斯，试图从他的眼里读出一点羞愧——但人并不能找到不存在的事物。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直到路安感受到肩膀处传来的轻微的重量，他被怒火淹没的理智才重新浮上了脑海。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双手正因愤怒而剧烈颤抖着。理智回笼后，他的内心竟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委屈，他忍不住回过头，声音发颤：“楚越……”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楚越的神色依然很平静。
——却是一种令他安心的平静。
“辩方律师，”伊瓦尔斯的脸上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怜悯，“你们还有上诉的机会，需要把握这次机会吗？”
“当然，”楚越微微一笑，“还请您告知我们二审的日期。”
“那么，就定在三天后吧，”伊瓦尔斯的脸上带着一丝丑陋的得意，“期待你们到时候的表演。”
三天后。
里世界的最后一天。
楚越彬彬有礼地回答道：“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
法庭内的人群不知何时已经散尽了，伊万也早已被带走，此时空荡荡的法庭内，只剩他们二人。
路安仿佛一尊雕塑一样，沉默着坐在座位上，一动也不动。
“走吧，”楚越说，“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路安站了起来，跟着楚越离开了法院。
“我知道你可能很难接受，”楚越平静地说，“但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并非努力了就能改变。”
路安缓缓开口：“我无法接受的，不是努力却不能成功。”
“我知道，”楚越说，“但是这起案件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它不仅涉及到国家之间的关系，更涉及到了每个公民的利益。”
“假如让非公民胜诉，意味着公民对非公民的绝对统治地位将会不复存在，这绝对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局面。你可以试想一下，这就相当于古代的平民告倒了皇帝一样令人不可思议。”
路安勉强笑了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失败了？”
楚越说：“也不算早就知道，但我的确猜到了会有这种结果。只是我也知道，如果是你的话，即使知道会失败，也一定还会全力以赴。”
听了楚越的话，路安心里却更加沉重了，他苦笑道：“那我们岂不是没有任何机会了？三天后的二审，结果依然不会有任何改变啊。”
楚越突然停下了脚步。
路安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走到了来到这个里世界时的初生点，远处汹涌的河水哗哗作响，岸边举着枪的士兵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他们。
那个透明的目标板正漂浮在他们身边。
楚越笑了笑：“正常情况下，二审是不可能间隔三天进行的，伊瓦尔斯更不会提醒我们还有上诉的机会，因此，他的反应反而验证了我的猜测。”
路安愣住了：“什么猜测？”
“路安，我先问你一个问题，”楚越微笑着看着他，“无罪辩护成功的话，结果是什么？”
路安一愣，随后心里渐渐涌上了一丝激动：“是……无罪释放。”
“没错，”楚越说，“但是目标板上的任务说明是怎么说的呢——‘您需扮演律师的角色为被告进行无罪辩护，并使被告获得自由。’”
楚越勾起了嘴角：“这个‘并’字，并不是表承接关系，而是表并列关系。”
“也就是说，”路安眼神渐渐亮起来，“这个里世界需要我们完成的任务其实有两个，一个是让我们为伊万进行无罪辩护，另一个是让伊万获得自由。”
“没错，”楚越微笑道，“虽然刚看到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句话的逻辑有一点问题，但当时我只是猜测而已。直到我们辩护失败，伊瓦尔斯提醒我们上诉，我才彻底确定，他的目的，就是让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在辩护上。”
他顿了顿，继续道：“然而，这个里世界的真正破局点，其实在于理解目标板上的文字游戏。”
“原来如此，”路安终于露出安心的笑容，他回过头看着夕阳下的城镇，心里升起一丝冷意。
“《控方证人》已经落幕了，接下来，该由我们上演《监狱风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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