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日光流连（十）

路安第一次见到楚越时，实际上是有点怕他的。

        他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也许是出于一种对恶的直觉吧，毕竟，小孩子其实对善恶是非常敏感的。

        但他依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他伸出了手：“我把他们都赶跑了，已经没事了。”

        楚越无视了他伸出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喂，”路安不满地说，“你这个人……”

        看着楚越冷淡的眼神，他心里不由自主升起一丝畏惧，默默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楚越走远以后，他才愤愤地跺了跺脚：“什么人啊！怪不得被人欺负！”

        这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路安本以为自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当他回忆起来时，却发现这一切宛如昨日重现，甚至连楚越离开时的背影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他还不知道他叫楚越，他只觉得这是一个讨人厌又不合群的小孩，明明长了一张漂亮的小脸，却总是用一种冷淡的目光看着别人，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

        “别让我再遇见你！”路安恶狠狠地说。

        但事与愿违，很快他就又在教堂里遇见了楚越。

        那天是礼拜日，说实话，他十岁的脑瓜完全不能理解这群人为什么要老老实实地坐在下面，听院长讲一些令人昏昏欲睡的话，他们那虔诚的表情，就仿佛那本破破烂烂的书上写着什么至理名言一样。

        但这个福利院的传统，就是每周日为孩子们传授圣经，因此那些孩子们也早已习惯了这一切。

        路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其实也不想进来听，只不过这个时候也没有其他小孩陪他玩，他还不如进来坐会呢。

        正昏昏欲睡之际，他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尖叫，随后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他睁开困倦的眼睛，向着前方望去。

        不知为何，前方的座位上一群孩子站了起来挤作一团，几乎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极为惊恐的神色，人群中不断传来尖叫声和哭声。

        路安挤了过去，问：“怎么了？”

        有人颤抖着说：“你……你自己看啊！”

        在看清楚眼前的情况后，路安忍不住大吃一惊。

        一个男孩的脖子上，正盘旋着一条细长的小蛇，他吓得边哭边叫，却一动也不敢动。

        院长早已停止了讲授圣经，来到了男孩身边，一边安慰着他，一边小心翼翼地试图把蛇从他的脖子上弄下来。

        然而那条小蛇好像非常喜欢这个男孩的脖子，任凭院长怎么拨弄它，它仍旧安稳地在他的脖子上徘徊着，还不时调整着自己的姿势，一点也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院长急得脸色都变了，但是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对付蛇的经验，不敢贸然出手，生怕蛇急伤人。

        正当那个男孩快要被吓到昏过去时，楚越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的神色很平静，没有丝毫慌张和惧意。他走到了男孩身边，稳健的双手飞快地捉住了小蛇的七寸，小蛇瞬间像是没了骨头一样任凭他拿捏，被他拽离了男孩的脖子。

        楚越露出温和的笑容：“已经没事了。”

        男孩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说：“对……对不起，我不该，不该那么对你的……呜呜……我再也，再也不敢了……”

        楚越没说话，神色也异常平静。

        路安这才发现，原来这个男孩是刚刚欺负楚越的人之一。

        看来是他错怪楚越了，原来这个小孩是个不错的人嘛，受了欺负也不计前嫌地帮助别人。

        于是他指着楚越，问身边的女孩：“他叫什么？”

        女孩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他……他叫楚越。”

        “他怎么了？”路安疑惑道，“你为什么这幅表情？”

        “他们都说，他是魔鬼的孩子，”女孩的表情恐惧中又带着一点厌恶，“所有和他接触过的人，都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路安愣了愣，忍不住抬头看向楚越。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他此刻的眼睛里除了平静以外，似乎还藏着一丝……无趣和不耐？

        而且虽然那个男孩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但他丝毫没有安慰一下的意思。

        倒是真有可能。

        第二次见面，他把楚越的印象从“讨人厌的小孩”修改成了“怪里怪气的小孩”。

        当这场混乱终于彻底平息下来时，所有小朋友都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外面空无一人，又没有人陪路安玩了。

        路安无聊极了，正当他准备离开这里时，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带着笑意的沉稳声音。

        “安安。”

        路安惊喜地回过头，看着向他走来的男人。

        “爸爸！”他飞快地扑进了男人的怀里。

        路辰把他抱了起来，温柔地笑道：“想没想爸爸？”

        “爸爸！”路安抱着他的脖子，亲昵地抱怨道，“你终于回来了，我都一个多月没见到你了。”

        路辰正想说什么时，就看到院长向他们走了过来，于是他放下了路安，对院长点了点头。

        “路安还听话吧？”他问道。

        “乖着呢，”院长笑眯眯地说，“就是今天啊，和别人打了一架，不愧是你儿子，打架还真是不会吃亏的。”

        “怎么回事？”路辰看向路安。

        路安撇撇嘴：“我看到一群人欺负一个小孩，就忍不住揍了他们一顿。”

        路辰笑了笑，说：“我知道你不会吃亏，这件事你的出发点也没错。但是我问你，当时还有没有更好的解决问题的手段？”

        路安狡辩道：“当时……事出紧急！我哪能想得到那么多？”

        “这次先算了，”路辰温和道，“下次做事之前，多想一想有没有其他方法，尽量不要使用暴力。而且你想想，你能帮那个小朋友一次，但是不能每次都帮他呀。”

        “我……我知道了。”路安沮丧地说。

        “好了，”院长在一旁不满地说，“这么久没回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训儿子，你就是这么当爸爸的？”

        路辰笑了笑，和院长聊起了天。

        路安其实不是很能理解他爸爸的思维，每次他和院长聊天的时候，不说剑拔弩张吧，但也不像是和谐友好的模样，但这样两个人，居然能成为好朋友，实在是让他难以理解。

        他问他爸爸的时候，他爸爸告诉他，人要学会求同存异，然后他给路安解释了一下这个词的意思。

        路安听得云里雾里，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理解了吧。

        眼看路辰和院长又要讨论个没完，路安拉了拉路辰的衣服：“爸爸，我们回家吧。”

        “走吧，”院长笑道，“你儿子等不及了。”

        路辰点点头，带着路安离开了福利院。

        他们家就在福利院旁边，由于路辰常年不在家，因此路安没事就往福利院里跑，几乎整个周末都待在福利院里和同龄人一起玩。

        “安安，你一个人待在家里，是不是很无聊？”路辰问道。

        路安想了想，说：“其实也没那么无聊，毕竟我可以来这里找小亮他们玩。”

        “我打算在这个福利院里领养一个孩子，以后和你一起生活，”路辰说，“这样你起码有个伴，也不至于天天那么无聊了。”

        “可是，爸爸，”路安有些低落，“你就不能多回家几次吗？”

        “抱歉，”路辰摸了摸路安的头，语气愧疚，“爸爸真的很忙。”

        “没事，爸爸你忙吧，”路安立刻扬起了笑脸，“爸爸，我今天遇到了一个小朋友——就是被欺负的那个小朋友。他真的好奇怪，别人都说他是魔鬼的孩子，和他接触的人都会有坏事发生。”

        路辰笑了笑：“别听他们瞎说，这世界上哪有什么魔鬼。”

        “是真的，”路安一脸认真地说，“比如今天，阿凡欺负了他，然后就在教堂里就被一条蛇缠上了！把院长都给吓坏了。”

        “不要相信那些无稽之谈，”路辰不在意地说，“这只是巧合而已。”

        “可是，他的眼神也好可怕，”路安想起楚越冷淡的目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真的很可怕。”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对任何人产生偏见吗？”虽说是教育的话语，但路辰的语气中并没有责备，反而十分温柔。

        路安低下了头：“可是……”

        “如果你想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亲自和他相处，用你的眼睛看，而不是听别人说，”路辰温和地说，“毕竟他只是一个孩子，如果你们都对他产生了偏见，那么他真的有可能会变成你们口中的模样。”

        “我知道了。”路安小声说。

        路辰摸了摸他的头，把他带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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