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7
“等等……孩子还没有出生,他们怎么确定怀的就一定是女儿?”
朱鸿岱突然反应过来。
朱晨光并没有回答他,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缄默。
“这……违法的吧?”
朱鸿岱明白了似地皱眉。
“违法只要不被逮到就不算违法。”
“如今社会上,就没有撬不开嘴的人。即便有,那也只是关系不够亲,面子不够大、‘东西’没到位。”
朱晨光背对阳光,平平淡淡地吐出。
人们总说“混社会”、“混社会”,等真正进入社会历练,渐渐地就明白了“社会”前头为什么用“混”字。
“傍晚了,肚子饿了吧,我去做饭,让你尝尝我的厨艺。”他起身,转移话题。
“我也来帮忙吧。”
朱鸿岱也从沙发站起来,却被朱晨光一道儿摁了下去。
“你坐下,哪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
朱鸿岱抬头望他:“我其实并不想成为你的客人。”
“那不是客人的你就先帮我把眼前的纸张剪完吧,回头教小朋友英语单词的时候要用。”
朱晨光在厨房搅鸡蛋,见朱鸿岱拿着他的手机进来。
“有你的电话。”朱鸿岱把手机给他。
是关妈妈。
下意识的,他觉得这通电话不怀好意。
“不接么?”
“接。”
朱晨光迟疑几秒钟,深吸一口气,还是接通了电话。
“您好,关益骏……的妈妈。”他紧张地打招呼。
对面的关妈妈似乎很疲累,省去了寒暄,低沉着声音开门见山:“你叫朱晨光?”
“是的,关妈妈,两三年前我们在向阳幼稚园大班的元旦联欢会上见过面,你坐在班级里观看关益骏和其他小朋友的跳舞表演。”
“我忘了。”关母语气淡淡的。
朱晨光一时语噎。
“小骏跟你是什么关系?”
“曾经是师生关系。”
“现在呢?”
“现在是朋友。”
“朋友?你一个二三十岁的男人和我七八岁的儿子是朋友?!笑话!我儿子他懂什么?!跟你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关母的声音瞬间尖锐起来。
“关妈妈,小骏很聪明,他懂的比我们成人想象中的还要多,甚至……更深邃。”
“深邃?!你他妈都教了他什么‘深邃’东西?!下一步你是不是要把我儿子骗&上&床&?!你这个烂了d的恋童癖!迷得了我儿子你迷不了我!我要投诉你!我要让你滚出b市!恋童癖去死!去死!死全家!挖祖坟!断子绝孙!”
“关妈妈,您话不能这么说,小骏他……”
还没等朱晨光把话说完,关妈妈直接挂断了电话。
朱晨光挫败地挠挠头。
“这个关妈妈怎么这么偏激。”
见朱晨光平白受委屈,朱鸿岱的火气也冒上来了。
“我重拨试试……”
朱晨光重拨好几次,都接不通。
他被拉黑了。
“我过一会儿联系小骏的爸爸。”
关益骏曾经向朱晨光透露过他爸爸的下班时间。
他看看钟表,时间还没到,便把手机放下,呼出一口气,继续平和地搅鸡蛋下锅。
“你……忍耐力真强。”朱鸿岱不禁赞叹。
若换做是他,现在立刻就想办法“摁死”那个偏激的女人。
哪怕一时半会消除不了隐患,也得控制得了隐患。
朱晨光淡淡一笑:“幼师这一行,没有足够忍耐力是干不下去的。”
“有的家长护子心切还质疑幼师的专业能力,报警投诉、爆粗骂人、推搡殴打的,我也不是没有见过。”
朱晨光背着朱鸿岱搅鸡蛋。
“朱晨光。”朱鸿岱难得念他的全名。
“嗯?”
“你要不要抱抱?”
“啊?”他一下子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来面对朱鸿岱,“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要不要抱抱。”
“这又是什么礼节?”朱晨光觉得好笑。
“这不是礼节。我哥跟我说,抱抱可以让人有抚慰感。小时候我难过或不舒服时,他就会抱抱我。”
“怎么个‘抱’法?”朱晨光问。
现在,“抱”这字的意思已经衍生出了很多种,或净的、或污的。
朱鸿岱张开双臂,敞开胸怀,眉眼弯弯笑着对他说:“给你一个爱的抱抱。”
斜阳的橙红色光芒从朱鸿岱的背后洒来,不啻给他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边。
朱晨光一瞬间恍惚起来,如同隔世重逢般,近乎本能地走进怀抱,头搭在朱鸿岱的宽厚肩膀上。
朱鸿岱没有说话,只摸摸朱晨光的发,抚抚他的背。
怀抱温暖、无杂味,让人有一种宁静沉稳的安全感。
时间如同静止,相拥的两人仿佛化成一尊混然天成不留遗憾的石膏雕塑,唯有年轻的心脏强劲有力地跳动,昭示着生命的真实与蓬勃。
“嘶啪——”锅里的油沸腾。
朱晨光这才猛然反应过来。
“热油炸了。”
他脱离朱鸿岱的怀抱,赶紧救场下鸡蛋。
空气中弥漫热油与鸡蛋混合的香味。
“不闻味道,不觉饥饿,一闻味道,我果真饿了。”
“很快就好,我做番茄炒蛋很拿手的。”
朱鸿岱觉得今日的收获非常多,和朱晨光逛了海洋馆、剪彩色硬纸,知道了他住在哪个小区哪栋楼的哪间房。
还有……拥抱和蹭饭。
两人正在餐桌大快朵颐,小骏爸爸匆匆打来电话,为妻子的失态道歉。
“对不起,真对不起朱老师,小骏他妈怀孕待产,内分泌失调,脾气暴躁易怒,阴晴不定,乱说话还请您多多包涵,不要跟一个妇人计较,改天我请您吃饭赔礼,真是对不起……”小骏爸爸在电话那头焦急道。
“没关系,没关系,我能理解,您不至于……”
朱晨光安抚小骏爸爸。
“小骏还好吗?”
朱晨光回想起视频里关益骏的慌乱神情,问道。
“还行,虽然挨了他妈的揍,不过情绪蛮稳定。小男孩嘛,皮厚心大。”
“小骏做了什么错事儿?”他蹙眉道。
“嗐,跟他妈抬杠顶嘴了呗,哪家崽儿没跟爹妈顶过嘴?不是大事儿,呵呵呵呵……”小骏爸爸假笑。
朱鸿岱和朱晨光的眼神一瞬间交汇,彼此心里都了有数——
没那么简单。
朱晨光也笑嘻嘻,打着哈哈结束与小骏爸爸的通话。
“等吃完饭,我跟小骏联系。”
朱晨光收起虚假笑意,喝着粥,冷静道。
关益骏光是顶嘴抬杠就挨了他妈妈的打,这母亲未免太严厉极端。
而且,还是一位月份已大、怀孕待产的母亲。
怀孕对于女性来说是一件辛苦活儿,非常消耗体力,非到万不得已,谁会挺着大肚子额外花费力气打一个九、十岁的孩子?
要是气急打狠了,力道大了,还容易导致流产!
都是成年人,再内分泌失调,衡量轻重利弊的能力还是有的。
吃完晚饭,朱晨光视频到了关益骏,朱鸿岱安静地坐在旁边。
“小骏,你还好吗?”
“挺好的呀。”
关益骏还是之前的平和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妈妈怎么了?心情这么不妙?”
“哦,爸爸跟我说,妈妈的身体里激素分泌紊乱了,会狂躁发疯,胡言乱语,生完孩子就能恢复正常了。朱老师,希望你别往心里去,就当闻了一股臭屁,‘滋溜——’一声,放它过去,就没有臭味儿了。”
“我冒昧问一下,你爸爸和你妈妈现在在做什么?”朱鸿岱打探道。
“喔……他们似乎在外头说话,我开门缝看看啊……”
关益骏起身,朝房间门口走去。
很快,他回来了,重新坐回椅子。
“妈妈在跟爸爸哭诉,说自己是个失败的女儿、失败的妹妹、失败的妻子、失败的母亲。爸爸在哄妈妈,教她放宽心。”关益骏总结道。
“为什么你的妈妈会多次用‘失败’这个词语呢?没有哪个人愿意反复强调自己失败的。”朱鸿岱问。
“她老毛病了。妈妈生性多疑,总觉得自己不受待见。不管是在家里,在爷爷奶奶跟前,还是在外公外婆那儿。”
关益骏神情淡漠又带有些轻蔑色彩地回答。
这也直接导致了他不得外公外婆的喜欢,爷爷奶奶疼爱他也疼爱地牵强。
关益骏貌似不大愿意提起妈妈的事情,已经起了反感情绪。
朱鸿岱原想再问几个关于她妈妈的问题,却被朱晨光在暗处重重拉了拉衣角,制止住了。
“吃饭了吗?作业写完了吗?都好了的话,我陪你打会儿游戏吧。”
朱晨光乐呵呵提议道。
“吃过啦,作业也写完啦,你上线吧,我很快就上!”关益骏转而欣喜。
“你来么?”
朱晨光问朱鸿岱。
“来。”
三个人,两个成年人,一个孩童,组队打游戏。
“喔,你很厉害嘛,好会‘奶’。”关益骏夸赞朱鸿岱。
“当然。一个团队里有个好奶妈如虎添翼。”朱鸿岱得意道。
“如虎添翼?老虎本来就不会飞,你给它插上翅膀做什么?还不如多添两条腿,让它跑的更快……‘如虎添腿’。”
朱鸿岱和朱晨光都被关益骏的童真逗笑了。
“如虎添翼是个成语,出自诸葛亮的《心书·兵机》,‘将能执兵之权,操兵之势,而临群下,臂如猛虎加之羽翼,而翱翔四海。’这句话大体意思是一个大将军得到了军队,上战场打仗就更厉害。于是,人们就把这个成语提炼出来,引申为厉害的人得到了帮助就变得越发强大。”
“诸葛亮就是我们常说的诸葛孔明、卧龙先生,是三国蜀的丞相,三国就是汉朝后面的一个混乱时期,就像……就像拼图,大体拼了成三个大地块儿——魏蜀吴,其中的蜀国就是现在四川、云南、贵州那片儿,丞相简而言之就是大官,他料事如神,什么都知道,忠于国家……呃……”
朱鸿岱临场发挥发挥得干瘪,他妥实不擅长给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介绍古代名人。
“‘天下如棋’的那个?”关益骏问。
“不是。”朱晨光接过朱鸿岱的梗滞,摇摇头道,“借了个名头罢了。”
“‘厚颜无耻之人’?”
“沾了边,但也不全是。”
演义终究是演义,替代不了正史。
“那是什么?”
“诸葛亮的事迹光辉,一时半会也说不全面,你就知道他是一个非常聪明厉害的人,被刘备请了三次才肯出门来帮助刘备打胜仗、当皇帝。你以后会学到《三顾茅庐》这篇典故,讲的是刘备打仗打输了,听从水镜先生的推荐,请他出山谋划的故事。还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个成语,讲得是他对蜀国的赤诚忠心。对了,诸葛亮还是个发明家。”
“发明家?他发明什么了?”
“去年中秋节,你在广场上放的孔明灯就是他发明的。”
朱晨光简要说了说诸葛亮脱险司马懿的故事。
“那他确实挺厉害的。”
“聪明厉害的人,不仅会转危为安,还会搞发明。”朱晨光玩笑道。
“我就想当聪明厉害的人。你们能不能帮助我当mvp,我从来没当过mvp。”
做mvp是班里所有男孩子的终极梦想,自然也包括关益骏。
“我们助你可以,那就得看你有没有拿mvp的本事了。”朱鸿岱缓过来道。
“我试试啊,我试试!”关益骏兴奋起来。
事实证明,关益骏目前还没有这个本事。
“输了……”他一脸郁闷,“对面的张良克我!一直盯着我控!恶心!恶心呀!”
搞得他被队友吐槽是不是“送妈的演员”。
关益骏扭曲着小脸,恼极了。
“胜负乃兵家常事,无须放在心上。什么都能崩,心态不能崩啊,大兄弟。”
朱鸿岱笑道。
“老师,真实的张良跟诸葛亮谁更厉害?”
从关益骏不服气的眼神里,朱晨光看出了他特别希望自己能投“诸葛亮”一票。
“他俩不是一个时代的人,汉朝合上东、西两汉,统共四百零七年,张良在汉初,诸葛亮在汉末,他们各自身处的情况不一样,也就不好放在一块儿作比较。就如同一条巨大的龙,龙头和龙尾形状、功能不一样,附着在上面的鳞片也就不一样,自然谁也服气不了谁。你只要知道他们各有优点,都是非常聪明厉害的人就好。”
朱晨光解释道。
张良与诸葛亮,他俩同作为汉属重臣,位高列侯,都以“谋”出名,其实也可以笼统地放在一块儿比较高下。毕竟还有人瞧热闹把秦始皇和唐太宗这两位相隔约八百五十七年的“秦王”放一块儿较量,惹出口舌之争的。
能爬上一国之君位置的人,无论他做了什么对与错、亲与疏、褒与贬、进与退,政治利益永远排在第一位。
小孩子不需要知道得那么复杂。
“噢。”关益骏点点头。
“好了,时间到了,下吧。”
朱晨光一如既往地劝收心。
关益骏说到底是未成年人,游戏时长受限制。
小孩子玩游戏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自律还放任自流。
“朱老师,我问过爸爸了,他同意你参加我的家长会,他说只要你同意就可以了。家长会在下周六的上午,不会耽误你上班的。”
“你这么快么?那……好吧。”
朱晨光有些错愕,勉强答应下来。
这不是他的本职工作,他原想找个空闲专门和小骏爸爸谈这件事儿,谁知道小骏先自己一步。要是现在拒绝掉,一是扫了小骏爸爸待他客气与他友善的颜面,二是寒了小骏把自己当朋友又害怕被冷落的孩童敏感热心。
“现在晚了吧,快睡吧,明早得早起上学。小学可不比幼稚园时间弹性大,起晚迟到了就不好了。”
朱晨光抬头看看钟表,晚上九点多,小骏应当睡了。
“喔,我去洗漱,很快就回来。老师,我想听着你念故事书睡觉。”
“好啊,你想听什么故事?”
“呃……就说说诸葛亮的故事吧。”
在关益骏关闭视频通话的前一秒,朱鸿岱还是没忍住叫住了他:“在妈妈难过的时候,你抱抱妈妈吧,很快她就不难过了。”
“不。”关益骏果断拒绝。
“为什么不呢?”
“在我难过的时候,她就没有抱过我,如今她难过了,反倒让我去抱她?爱是相互的,这样不公平。”关益骏问心无愧直视朱鸿岱。
关益骏关掉了视频通话。
“不少家长带孩子有经验误区,他们认为大人应有大人的威严,不能跟孩子太狎戏亲昵,否则小孩子就会用哭闹发赖来挟制大人达到目的,于是就故意对小孩子的哭泣无动于衷,甚至完全不理会,让小孩子哭泣哭到自己消停,消停了就完了。长此以往……就容易导致这样的后果。”
我哭你不理,你哭我也不理,这很公平。
然后,让幼子感到生性凉薄的父母又开始指责幼子生性凉薄。
朱晨光讽刺地翘翘嘴角:“学《颜氏家训》只机械僵硬地学了前半句,自以为引用名家大儒的经典教育子女,自己就能与名家大儒同列,自己的子女未来也就会和名家大儒家一样出人头地、独占鳌头,一个个喜得不得了。”
“然而现在的小孩子聪敏善思有鲜明的自我意识,早不再是过去的生养法了。”
“雪崩就是一片片轻盈雪花积压出来的,新与旧的撕裂、碰撞、爆发……什么场景可想而知。”
朱晨光感到浑身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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