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我是“幸运”的。
哪怕淹没于万千人之中,我也在睁开眼的那一刻知晓了自己的与众不同,抽签时火红色的“大吉”,因我所喜爱而飘落到头上的樱花瓣,在这个危险的时代里,不死的“幸运”。它是遮于我头顶的伞,摔倒时永远怡然自得的依靠,直到——
刺目的鲜血溅到我的手上,“真是幸运啊,能在这种劫难里活下去。”在那个时候,只有我因为“幸运”而站立着。
人类会自然衰老的躯体里,是一个记得每一辈子所有的“幸运”的灵魂。
从那一刻起,我清楚地明白——
我是被诅咒的。
(一)
“所以,恬和两面宿傩在一千多年前就认识了啊。”
虎杖悠仁的口吻里只有惊叹,没有丝毫对于一个活了一千多年的怪物的惧怕,“是啊。”我心情很好地应下,从自动贩卖机底下取出一罐年糕小豆汤递给他,“谢谢。”少年接过后很有礼貌地道谢。
我一边扣开易拉罐的口子,一边感慨起来:“宿傩,怎么你受肉的对象和你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呢?”
“呵,是这家伙自己吞下我的手指,可不是我指定的受肉对象。”我硬是从这个大爷一直拽上天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怨念,识趣的不说话,让两面宿傩自己咬牙切齿去平复心情,仰头灌下一口年糕小豆汤,沾着糖浆的小红豆被碾碎在舌尖,留下沙沙的感觉。
装年糕小豆汤的罐子不大,几口就把汤汁都咽进了肚子里,摇摇依旧沉重的易拉罐,年糕都被黏在了底部,看上去叫人毫无胃口。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喜欢这种放在易拉罐里的年糕团。
“给。”一把塑料小勺子递到了手边,虎杖悠仁见到我看过去的视线,不好意思地笑笑,“之前买蛋糕的时候不小心多拿了一个。”
“谢谢。”我一边说,一边熟练地从身边的人手中接过勺子一点一点挖起冰凉凉的年糕,“你怎么会喜欢吃这种东西?”极为嫌弃的嗓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我面色不变的把一勺年糕塞到那张嘴里,然后迅速地起身远离虎杖悠仁,以防止自己被拉进生得领域里去算账。
“臭小鬼!”那张嘴巴下意识把我塞进去的年糕咽下去后开始骂骂咧咧,“两面宿傩又怎么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过来,我抬起头,是不认识的人。“没事。”虎杖悠仁向那个女生说道。
“你这——”这次,两面宿傩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就已经把一勺小年糕塞进了他的嘴里。
“两面宿傩真的没事吗?”钉锜野蔷薇对此感到怀疑。
“没事的。”在一片“呸呸”声中,我面不改色地说。
(二)
我是一个“幸运”的人,在人类的躯体里第一次睁开眼时,我就知道这件事情。就像普通人类婴孩一出生就知道如何呼吸、吞咽一样。
但我不是一个幸运的人,这个事实是我在第三具躯体里睁眼时才意识到的。
现在的我对于从前因为心想事成而沾沾自喜的我嗤之以鼻,只有真正经历过“幸运”的痛楚的我,才能明白:这如同枷锁一般,纠缠不休的“幸运”,是诅咒。
如果把“幸运”比作是一枚出生时就埋我灵魂里的种子,那么现在,乌黑色的根系已经纠缠到了我的全身,连根盘结,血肉相依,剔下骨骼也无法去除,我无比厌恶着这个半身,令人感到可笑的是,我只能依靠着诅咒苟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因为“幸运”与我的生命相交织,所以为了诅咒能继续延续,强横的“幸运”让诅咒几近是无解的,但——
是在两面宿傩成为祖咒之王之前。
——我想要解除这个诅咒——
灵魂与诅咒不可分割,我被迫带着一世又一世的记忆苟且着存活,近乎麻木地看着这个重复的世界,哪怕笑容再美好,内里的骨骼也早已崩溃。
——我想要解除这个诅咒——
……
带着新的执念,我最近一直跟在虎杖悠仁的身边,准确一点来说,是两面宿傩的身边。
现实中的身体陷入沉睡,我的灵魂处于两面宿傩生得领域中。因极少见到阳光而近乎苍白的手指扯着纯白色的衣带,与血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视觉上的冲击极易挑起人心底的欲望。
就比如说现在,炽热的吐息带着细微的刺痛徘徊在颈间,那股痒意一直去到了心底,引起骨缝间的战栗,明明是时刻奔涌在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却不受控制的向紧拥着我的诅咒流去。
我甚至能感受到,有几滴来不及吞咽的血,缓缓顺着肌理的痕迹淌下,又在途中被一条滚烫的舌舔去,刺激着,让我止不住打颤。
放空的大脑依稀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眼熟,舌头经不住哆嗦着与声带的振动配合在一起,我忍不住学着一个嘴角有疤,胸(肌)特别大的男人的语气说:“请问我的服务还让您满意吗?”
“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句话?”背后正在吮吸着血水的两面宿傩听到我这句话动作一顿,而后熟练地用反转术式治好了脖子上的咬痕,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悦,我凭着直觉没有把“伏黑甚尔”这个名字说出口,毕竟鞭尸这件事情说怎么都不太好。于是我把话题转向自己最关心的那一个:“宿傩,你可以帮我解除诅咒了吗?”
“不能。”
唉,我用力揪了揪两面宿傩的衣带,尽管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可我还是没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已经是第六十九次了,不管是带着樱饼在精心讨好之后请求,还是在虎杖悠仁刚训练完气喘吁吁时突然发问,得到的回答都是“不能”,虽然有些疑惑为什么是“不能”而不是“不可以”,但这两个都是否定的回答,也没有什么区别。
“喂,小鬼,你在想什么。”
在那句回答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的两面宿傩突然发声,低垂着的脑袋被掐着下巴转到他的方向,低沉且带有危险性的嗓音在我的耳畔响起:“小鬼,你是我的。”
“在我之前,你敢离开试试。”
(三)
我收拾了两三件物什,踏着风,坐上了早晨第一班去到横滨的列车。
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会在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一直到在河流里瞥见那个沉沉浮浮的身影之前,我都是这么想的。抛去过往的不快,我把太宰治从湍急的水流里拉起来,“唉,又是小姐啊——”他很丧气地说,脸上却不见多少惊讶的表情。
令我诧异的是,他遮在一只眼睛上的,宛如标志物一般的绷带不见了,难道是终于意识到那个样子不是讨小姐姐喜欢了吗?
“嗤——”
是汽水打开的声音,太宰治把一罐已经打开的饮料递给我,我接过后并没有喝,指尖摩挲着罐壁,感受着里面气泡炸裂的振动,放松下肩膀,靠在栏杆边。
凉爽的风轻柔拂过面颊,我问:“太宰治,你为什么走到了光下了呢?”
聪明人不愧是聪明人,太宰治甚至都没有问我是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情。伴着水流声,他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种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情绪:“我有一个挚友,叫织田作。”我趴在栏杆上安静的听着,也没有去问为什么会有人姓“织田作”这个奇怪的姓氏。
“他告诉我,既然杀人与救人都是没有区别的,那就去救人的那一方吧。”
“至少是站在阳光下。”
晚风吹起了太宰治砂色的风衣,与从前乖张的少年判若两人,明明是温柔的笑容,我却感觉他似乎是在哭泣。
(四)
于是,我替悠仁挡下了诅咒师称得上是一击致命的攻击。
其实我一开始是并没有这个想法的,只是一想到这个希望在众人的簇拥下死去的少年将无法完成自己的愿望,身体就不由自主的行动了。
在逐渐发黑的视野里,一开始是少年惊慌失措的神态,再后来,我眯起眼睛看了一下,再后来,是两面宿傩使用樱发少年的身体紧紧抱住了我。
身体里组织不断坏死腐烂,术式的病毒反复吞噬完好的细胞,哪怕反转术式一层又一层如网一样叠上来也只是徒劳,剧痛自被刺伤的腹部缓缓蔓延开,血迹随着呼吸的起伏一点一点扩大。
张开口,腥甜的气息伴着风涌进我的鼻腔,感受着滚烫的躯体与反转术式的暖意,我问:“宿傩,你可以帮我解除诅咒了吗?”
“不能。”
第七十次被拒绝了。
其实在那次从横滨回来以后,我是有好好思考太宰治的话的。站在哪里对我来说其实都是一样的,唯一的执念也在那一千多年的等待后释怀了,如今,真正放不开“恬”这个灵魂的,并不是我,而是两面宿傩。
“宿傩。”
我叫着诅咒之王的名字,指尖覆上那只紧贴着我的腹部伤口的手,“放下我吧。”我本身的诅咒早就在艰苦等待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消散了,现在还存在着,也只是因为两面宿傩由爱意延伸的诅咒。
两面宿傩对我的是爱意吗?
看着自己凝实的手指,我忽然在恍然大悟之后感到疲惫,我已经不需要诅咒了。
我靠在那个坚实的臂膀里,反转术式已经停下了温和的吐息扑到面前,我轻轻吻了吻面前人的手背。
“帮我解咒吧。”
因为,这是只有诅咒之王才能解开的诅咒。
……
刺骨的湖水包裹着瘦弱的身躯,我却从中汲取到了暖意。从指尖开始,化为点点的荧光,仿佛一切都回到了那个如梦般千年前的庭院。
……
“宿傩,好好活下去……”
……
这是来自于诅咒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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