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人如灯,命如油
灼日飞舟离开迷界,飞出“死亡海域”。
在专门供飞舟停靠修整的岛屿,姜望把自己“出借”的元石拿了回来,而后与旸谷修士作别,径往怀岛而去。
已是四月十四日的凌晨。
见惯了迷界暗无光亮的夜,飞行在这星朗月明的碧海上,颇有“拨云见月”之感,豁然开朗!
此行虽是九死一生,但毕竟趟过了“九死”,求得了那一个“生”字。
此行虽然负债累累,但总算完成了洗罪,能够救下那个傻姑娘。不负人,不负己。
而且迷界的经历,他将永生难忘。
那些殊死作战的修士,那些摒弃现世嫌隙的众志成城,在外族的威胁面前,人族能够燃烧出怎样的精神……
每一个修行到了外楼境界的修士,的确都应该到迷界走上一遭,看一看为了人族,那些人都做了什么努力。
青云印记现了又散,在空中划过美丽痕迹。
用九天的时间完成了洗罪,在第十天的凌晨回到近海。这期间他没有放松过一刻,没有耽误一息时间。
是争分夺秒,与时间竞速。
即使重来一次,他也没有把握做到相同的事情,因而已经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天涯台已经近在眼前。
相传是钓海楼祖师留下的那一行刻字,也由远及近。
因为天涯台上法阵已经开启的关系,倒无法直接飞落。
他绕了一个方向,于是看到登赴天涯台的石阶上……
重玄胜、十四、姜无忧、李龙川、晏抚,一个个熟悉的身影。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姜望踏碎青云印记,潇洒飘落,按捺心中的暖意,随口问道:“竹道友怎么样?”
他知道这些朋友必然是在一直关注他的消息,所以才能在他回天涯台之前就等在这里。
去时相送,来时相迎,天涯虽远,丹心互照。
朋友间,不就是如此么?
但重玄胜并没有说话。
姜无忧凤眸含煞。也不做声。
李龙川脸色难看。
晏抚平和地看着他,把担忧的情绪掩饰得极深。
像是有一记无形重锤,砸在心口。
姜望感到强烈的不安,勉强扯了扯嘴角,笑道:“都怎么了啊,一个个的?”
“姜兄真是风采照人!迷界之行声闻近海,做得漂亮极了。叫在下好生敬佩!”
一个身穿黑色金边锦服的年轻修士,在天涯台上施礼:“终于等到你完成任务归来,快把竹碧琼姑娘接走吧!”
此人笑得很是灿烂。
在他旁边,则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修士,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但从气息来看,修为亦是不俗。
姜望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但猜想,他们或许是钓海楼年轻一辈的天才人物。
他没有说话。
石阶上这对峙的气氛,令他愈感不安。
他急步跨越台阶,踏上天涯台。
竹碧琼没有被捆缚,没有被架着,她孤零零地在天涯台正中间。
蜷缩着。
像是睡着了。
在姜望前往迷界洗罪之后,的确没有任何人再对她施以刑罚,但也没有任何人管她。
她就在这天涯台上,以一个被废去了全部修为、奄奄一息的身体,蜷缩了整整九天九夜……现在已经是第十天。
偌大的天涯台上,那些站在边角的黑胄甲士,仿佛与夜色一同隐去。
而正中间那个蜷缩着的瘦弱身影,与天边那轮依旧明亮的月,竟显得同样孤独。
天上皎月,耀耀长明。人间烛火,摇摇将坠。
“这是什么意思?”姜望问。
他看了看地上蜷着不动的竹碧琼,又看看四周的人,脸上的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这是什么意思?”
“姜望你别急,华英宫主特地请了东王谷的医修来,事情未必不可以挽回。让他老人家看看。”
姜望已经回来,季少卿再没有阻拦的理由。重玄胜他们,终于上了天涯台。
走到姜望身边,重玄胜出声宽慰道。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在石阶更远处立着的人群中,走出一个头戴帷帽的老人。脚步轻便地行至竹碧琼身侧,半蹲下来,伸指搭脉。
姜无忧、重玄胜他们,在天涯台前聚集了这么多人手,甚至还请到了东王谷出身的医修……这说明什么?
姜望让自己不去想。
偌大天涯台上,除了海风卷浪,一时再无余声。
当这位东王谷出身的老人睁开眼睛,姜无忧问道:“苏老?”
苏老移开手指,摇了摇头。
姜望站在那里,只觉得一颗心沉下来、沉下来。
“您可是近海群岛最好的医修。”姜无忧继续道:“您肯定有办法的。”
“早一些时间或许有。”苏老叹道:“现在已非药石能救。”
重玄胜有些担心地看了姜望一眼,说道:“她毕竟曾是超凡修士,应有些底子在,您看是不是再想办法……”
“钱财不是问题。”晏抚出声道。
“如果她本是个普通人,倒也还有办法。恰恰因为她曾经是超凡修士。抹去她修为的人,根本没有顾及她的身体,手段非常粗暴,直接摧毁了她的通天宫,彻底断绝未来……人之所以有顽强的生命力,很多时候恰恰是因为还有未来。”
因为深知面前这些年轻人的家世背景,苏老耐心解释道:“后来有一股至纯元气,护住她的命魂。但这股元气不多,且是无根之水,流失得很快。从她的身体状况来看,其实三天之前就已经撑不住,能熬到现在都算是奇迹。”
“她很努力地在挣扎。”
苏老说道:“但人如灯,命如油,她已经耗尽了。”
人如灯,命如油,她已经耗尽了。
其实他们说的很多话,姜望都没有听进去。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恍惚。在迷界的这九天九夜,他太辛苦,太疲惫,心弦绷得太紧。
但这句话,他听清楚了。
“我很努力了。”
姜望慢慢说:“我很尊重钓海楼的,钓海楼给了一个理由,我就去解决那个理由。钓海楼给了一条路,我就去走那条路。”
他的声音是平缓、甚至平静的:“我穷尽了所有,用尽了我所有的努力。能做到的,我尽力去做,不能做到的,我拼命去做。我在迷界里的每一息时间,不是在战斗,就是在养伤。”
“我真的很努力了。”
他重复了一遍,然后问:“可为什么还是这样的结果?”
他的面上不见哀伤,但反倒更叫人觉得痛苦。
他问重玄胜、问姜无忧、问苏老,问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谁能告诉我……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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