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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虎臣


  全天下都在关注黄河之会。

  而对所有有志于黄河之会的国家来说,天下六大强国的出战者,自然是重点关注对象。

  但现世如此辽阔,不是所有的国家,都有观察天下的情报能力。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情报能力,本身也是国家强大与否的一种体现。

  齐国的陈泽青,能够对秦楚荆牧的出战者了如指掌。甚至具体到某一场战斗的细节表现,基本上只要在人前展露过的情报,都能够搜集还原……这本身就说明了齐国的强大。

  对于庄国这种正从小国向区域性大国迈进的国家势力来说,军事力量或许暂时跟上了一部分,关注天下的情报能力,却不是一步就能够跨越的。

  这需要长时间的建设。

  事实上,庄国关于天下各地的很多情报,都是从景国或者玉京山那边来。

  当今庄帝是雄心勃勃之辈,庄相也是能力卓越,又殚精竭虑,自然不甘于此。

  但实事求是地说,以庄国现在的实力,要想把情报系统铺到东域去,确实是强人所难。

  能够稍快一些得到的消息,也是诸如“齐灭阳。凶屠领秋杀军出战,阳建德以身死国。”、“齐夏战于剑锋山”……

  总之都是一个大概。

  相较于景国,庄国得到的情报肯定要简单得多,也晚得多。

  而即使在道属国中,庄国也不是最听话的那一拨……庄承乾当年是惯会翻脸无情,如今的庄高羡,也不是低眉顺眼的性子。

  所以在情报的援助上,庄国在道属国里也要落后一些。

  庄国的情报工作,以往是由副相董阿负责。

  董阿死后,副相之职,至今还没有一个能担起重责的替代者。

  作为其人最后托付的弟子,黎剑秋本也一直在帮忙处理政务。现在也和董阿曾经的僚属一起,依旧在处理部分事情。

  这是得到国相杜如晦支持的。

  主要当然是为了平稳过渡政事,其次,也算是国相对副相的某种缅怀,不让其人走茶凉。

  不管别人如何说,杜如晦对董阿的器重一直未改,期许其人为下任国相……朝野都是深知的。

  当然,很多重要的国事,不可能再让黎剑秋他们插手。虽未再立副相,剩下的副相权责,也在慢慢移交。

  不过,在这段过渡期里。庄国现今在西境之外的情报,目前是由黎剑秋在负责。

  说起来权责很大,也只是说起来罢了……

  因为庄国本就没有什么西境之外的情报能力。

  此时此刻,黎剑秋走在慈心殿。

  此殿是大庄仁皇帝庄明启曾经处理政务的地方,今帝或是出于缅怀,也常在此殿议事。

  纵观庄国三代国主,也的确只有那位仁皇帝,称得上“慈心”二字。

  以功绩论,庄太祖开国立业,今帝大胜强雍,拓地进取,都称得上耀眼。

  但说句大不敬的……民心常怀仁皇帝。

  殿中侍奉的太监通传之后,黎剑秋走入殿中。

  他的桃枝解在殿外,是以此刻左腰空空,右腰侧,则悬着一块青色玉珏。

  走进殿中的时候,庄帝正在与国相议着什么。

  黎剑秋守着规矩,没有细听。

  说起勤勉来,除却刻意隐于深宫的那段时间,今帝确实不输于谁。

  以文治武功而论,他当得上“雄主”二字,的的确确是他亲手拔高了庄国的地位和影响力。

  “剑秋来了?”庄帝瞧着黎剑秋,笑了笑:“何事奏报?”

  杜如晦也放下手里的卷宗,温和地看了过去。慈心殿中,除了庄帝之外,也只有他能落座。

  董阿死前托付的行为,让庄国现在的高层,是很看重黎剑秋的。

  之前让他参与黄河之会的名额争夺,就是证明。

  不过要走到董阿那一步,还需要很多时间和付出。现在就想承接副相之位,更是绝无可能。

  杜如晦心里给黎剑秋安排的下一个差事,其实是祁昌山脉北边,永昌郡的一个城主之位。若能抚政安民,前途不可限量。

  董阿当年也是在城道院院长的位置“历练”归来,才青云直上,坐上副相之位的。

  一城之主与城道院院长,算是平阶,但在实力相当的情况下,还是城主的地位要高一些。

  黎剑秋的起点已经强过董阿。

  如今弟子继亡师遗志,行亡师旧路,共同参与到繁荣庄国的伟大事业中,往后说起来,也算是一桩佳话。

  这事要等到副相府的事务全部移交完毕,他才会正式提出来。不过私底下对黎剑秋的期待,也由此可见一斑了。

  现在的庄国,有望神临的外楼强者出现断层……但年轻一辈其实是有些人才在的。

  国道院祭酒章任,就对国道院的学生傅抱松寄予厚望。

  而因为董阿的死前相托,缉刑司大司首和杜如晦本人,都很看重黎剑秋。

  祝唯我之前被所有高层一致看好,唯独董阿不是很认可。祝唯我叛国之后,董阿的眼光也更有说服力了一些。

  然后就是九江玄甲统帅段离,简直是把杜野虎当亲儿子看。不过以其人现在的状态,说话也没有太多分量。

  白羽军统帅贺拔刀,则是根本没有来得及寻找继位者。

  大将军皇甫端明,本身没有表露过任何偏好,也没有什么特别出息的子嗣,只唯国君之命是从。

  除此之外,包括国君在内的更多人,可能更期待的是林正仁。

  庄国的年轻一代,将来立在高处的,可能就是这么几个人。当然,其中杜野虎大概可以忽略不计。倒不仅仅是因为支持他的人已经失去分量……

  听得庄帝的问题,黎剑秋躬身道:“黄河之会值得注意的对手名单,我这边已经整理出来了。除了景国方面给的情报,也有一些咱们自己的总结。”

  说着,他递出一本册子。

  庄帝接过看了看,赞道:“不容易。”

  的确是不容易。黎剑秋递上来的这份名单,除了六大强国的参与者之外,还有如魏、夏、曲、和之类的国家。

  虽然信息大多不全,基本只局限在名字和修为之上,但以庄国在西境之外的情报实力,能整理到这个份上,确实也没什么可苛责的。

  黎剑秋道:“分内之事,剑秋不敢不尽心。”

  庄帝随意扫了两眼,便准备递给杜如晦,但手顿了一下。

  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像是随口问道:“齐国的这个姜望,出身庄境?”

  “是的,陛下。”黎剑秋同样没有什么表情:“结合景国的情报来看,此人应该是臣在枫林城道院时的师弟。”

  “哦。有趣。”庄帝淡淡说了一句,仍然不见喜怒,只把这份情报册子递给杜如晦:“国相瞧瞧。”

  杜如晦不动声色地接过来,嘴里则道:“剑秋辛苦了,先下去歇着。你刚刚叩开内府,须得好生巩固境界,不可轻忽。”

  “谢过国相关心。”黎剑秋又对庄帝一礼:“臣告退。”

  而后转身,离开了这慈心殿。

  待其人削瘦的背影消失在殿外,杜如晦没有先说情报册子上的事情,而是很随意地说了一句:“枫林城的事情,董阿没有瞒他。在国与家之间,他已经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庄高羡不置可否,只道:“结合其人入齐的时间,这个姜望,好像正是在那件事发生的时候,离开的枫林城。区区一个城道院的学生,能够在那种情况下逃离?”

  杜如晦是多聪明的人,提一句黎剑秋,就是担心皇帝因此生隙。提一句就够了,斟酌自在圣心,反复强调,反容易叫皇帝厌烦。

  此时则顺着话题道:“应该是有隐藏身份,或者说,隐藏了实力。他现在是以内府境修为,参与黄河之会,那么他离开枫林城的时间,一定是在无生无灭阵彻底开启之前。当时我们的注意力都在白骨道身上,因此忽略了此人。”

  这个推断很简单,因为内府境修士不可能冲得出无生无灭阵。

  杜如晦继续道:“之前我推断,枫林城里还有人活着,并且这个人杀死了董阿。现在看来,就应在这个姜望身上。”

  庄高羡只道:“如果是他杀死的董相,那么他必然知道了枫林城的真相。”

  “陛下不必担心。”杜如晦当然很了解自己的皇帝学生,缓声道:“枫林城一役,是您扫荡邪教的一役,我们庄国上下一心,挫败了邪神降世的阴谋。虽然有一定的牺牲,但也在此战之后彻底抹去了白骨道……

  哪怕这个姜望现在能够参与黄河之会,可以跟列国天骄争锋,还有齐国撑腰。也不足以左右枫林城之事的性质,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永远地过去了。”

  庄高羡自然也能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又问道:“现在可以查到这个姜望的底细么?他是土生土长的庄国人吗?他在庄国的隐藏身份是什么?”

  杜如晦苦笑:“枫林城已经彻底没了。哪怕现在将其从幽冥缝隙夺回来,姜望也找不到任何证据去证明所谓的真相。而同样的,我们最多就是从与他接触过的人嘴里,得到一些简单的信息,想要查到他当时的隐藏身份,已是不可能。”

  姜望这个人的存在,当然是可以确认的。当初三城论道上,就有不少异城的人认识了姜望,尤其以三山城修士为最。

  此外黎剑秋也是跟姜望有一些接触的。

  但要说挖掘出更深的线索,知道其人为什么能够逃离枫林城域,是怎么知道的真相。就无异于痴人说梦了。

  枫林城域,毁灭得太彻底。什么也没有再留下……

  “枫林城,枫林城……”庄高羡轻声重复了两句,想了想,忽然问道:“那个杜野虎,还可靠么?”

  杜如晦叹了一口气:“家与国,不是谁都能做出取舍的。董阿和黎剑秋已是难得,我不了解杜野虎将军,不能为陛下甄别。”

  涉及枫林城之事,在黎剑秋和杜野虎之间,他也只能保一个黎剑秋了。

  又是董阿最后的门生,又继承了生生不息的神通,继承了董阿的理想,承载着其人的信任。这样的黎剑秋,于公于私他都很看重。

  那份两人都已看过的、关于黄河之会的情报,现在正在案上。

  庄高羡把情报册子拿了起来,随手一递,吩咐道:“把这份情报原封不动给林正仁,叫他好生琢磨。”

  自然有小太监走上前来,双手接过册子,急步去了。

  庄高羡对杜如晦笑了笑:“林正仁既与孤有约。孤这回便看看,黄河之会上,他能拿出什么成绩来。”

  “想来是不敢辜负陛下期待的。”杜如晦说。

  庄高羡忽地叹了一口气,才继续前一个话题:“杜野虎将军先登锁龙关,是孤之勇士,国之功臣。”

  他说道:“须体面。”

  这就是为杜野虎定下结局了……

  至于是自杀,还是醉酒而死,又或旧伤复发……想来最后一种死法是最体面的。

  当时在庄雍战场,庄高羡宣杜野虎而其人不至。但彼时的庄高羡,完全不计较杜野虎的无礼,还以壮士称之,说不要苛责。

  做一个明君的手段,他是不缺乏的。

  而此时,杜野虎但凡有一点不稳定,他就不可能允许此人继续掌握军权。同时,也不会让这个在军队中有一定根基的人离开庄国。

  这也是天子之心。

  所以,如无意外,杜野虎的结局,在此时就注定了。

  事实上庄高羡现在还不知道杜野虎与姜望曾经的交情,一旦知道了,大概“体面”也不会再有。

  杜如晦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劝,只道:“老臣让人去安排。”

  “老师,你亲自安排。”庄高羡看向他:“这件事情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杜如晦刚要应声。

  忽地一名殿前侍卫快步进来,急声奏道:“启禀陛下!九江玄甲统帅段离阴谋叛国,偏将杜野虎亲手将其擒获,现已押在宫门外!”

  庄高羡眉头一扬,立起杀机。

  而杜如晦也十分失态:“你说什么?!”

  九江玄甲统帅段离的忠心,举国皆知。

  他与白羽军统帅贺拔刀在庄雍战场上拼死拖住雍国的承德侯李应,这才为庄帝斩杀雍国太上皇韩殷创造了机会。

  此战之后,贺拔刀身死,段离被废。

  这一光辉事迹,庄国上上下下,人尽皆知。

  这样的忠勇之士,如何会叛国?

  怎么能叛国?

  报信的殿前侍卫跪在地上,十分惶恐。

  好在杜如晦很快收住了情绪,直接问道:“在哪一门?”

  “北……北门!”殿前侍卫回道。

  再一抬头,国相与国君陛下,都已经不见了。

  贵为天子与相国,时刻讲究一个仪态,毕竟是庄国臣民之表率。

  什么时候不是从容威仪?

  以前庄国孱弱的时候,杜如晦还经常南移北转,凭借着咫尺天涯的神通,一个人当多个人用。

  现在庄雍一战打出了威风,他也已经很少有这样着急忙慌的时候。

  但不管怎么说。

  亲手将段离提到庄王宫外的杜野虎,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庄天子。

  ……

  ……

  满脸络腮大胡、肌肉结实、形象粗鲁的杜野虎,无疑很符合人们对壮士的设想。

  此刻……

  此刻一只手提着段离,沉默站在庄王宫外的他。

  无疑是痛苦的。

  对比着仍在不断挣扎的段离,反倒是他的表情,看起来更绝望。

  当杜如晦一步踏近前来,当庄国之主的身影,出现在北宫门外。

  守在宫门外的白羽军将士,全都屏息凝神。

  而杜如晦第一眼只看向段离,这位老相国的眼神,是有些哀伤的。

  “为什么?”他问。

  段离的喉咙,是被杜野虎用真元封住了的,所以先前一声都未能发出来。

  而杜如晦压低了声音,带着些怒意:“让他说话!”

  杜野虎于是松了手,任由段离跌坐在地。

  段离并没有被捆起来,已成废人的他,根本也不需要捆缚。他不能够对国相、对庄帝,造成任何伤害——这也是庄高羡和杜如晦从未想过他会叛国的原因。

  一个没有任何未来可言的人,从此安享富贵,不好吗?

  修为尽失的他,又能叛去哪里?随便在什么地方遇到一只凶兽,人就交代了。

  但段离问:“为什么?”

  他看着杜如晦,以及杜如晦身后的庄国国君,笑着道:“你居然问我为什么?”

  “段将军。”杜如晦摇摇头:“我希望这不是真的。”

  段离怨毒地看了杜野虎一眼,但杜野虎死气沉沉地立在那里,并不说话。

  所以他又回过头来,笑道:“不,这是真的。我带了永昌郡的布防图,我带了军部谍子的花名册,我带了九江玄甲的所有核心机密……”

  他厉声道:“我要把它们全部带去雍国!”

  段离说的所有这些东西,此刻都在一位宫卫的手中。

  与此同在的,是一只险些被损坏的储物匣,从痕迹来看,应该是段离被抓住时,想要销毁,但是被及时阻止……

  阻止此事的人,自然只能是杜野虎。

  人证物证俱在,大概也是段离此时并不抵赖,反而颇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原因。

  可尽管看得明白,杜如晦还是表现得非常难以接受。

  他面色沉痛地看着段离:“段将军,我没有想到,我没想到……”

  他怒道:“陛下对你还不够厚待吗!?”

  “你虽然废掉了,但是职务未失,仍然是九江玄甲之统帅,御赐衣甲,俸加三成!你知不知道,陛下今日还在与我商量,要许你一个伯爵之位!!”

  换做是往日的段离,这会应该已是泪流满面了。

  但现在他只想笑。

  欺骗属下,让属下去送死,难道是厚待吗?

  职务是未失,但实权已经被以“将养身体”之名剥离了不是吗?

  赐我衣甲?老子都是一个废人了,穿上御赐的衣甲能干什么?去给贺拔刀上坟吗?

  至于所谓的商量出一个伯爵之位,还不是你杜如晦一张嘴?谁他妈知道你们商量没商量?

  国战都结束这么久了,现在才说赐爵!当老子一直那么傻?

  段离想纵声狂笑,想破口大骂,但同样不出所料的……他已经说不出话。

  他不仅说不出话,还深深地低下了头。

  并且眼泪已经不由自主地滚落!

  看起来,就是迷途方悔、羞愧万分!

  而杜如晦转过身去,独自继续着这段戏剧。

  大庄的国相大人,向着国君拜倒,哀声道:“段离一生为国,一时糊涂!虽犯了不赦之罪,但老臣跪请陛下,留他一个全尸,同时遮掩此事,勿伤其身后之名!”

  大庄的国君陛下,深深叹了一口气:“国相伤心如此,孤又何能无动于衷?便允此奏,名爵虽不再赐,生前之名也不相夺。便算是庄雍战场上并肩一回……全了此段情谊!”

  “老臣,叩谢君恩!”杜如晦深深叩了一个头。

  然后起身,随手拔了一名宫卫的佩刀,几步走到段离面前,半跪下来,半扶着其人,一刀穿心!

  这一系列动作干脆利落,竟有一种凌厉的美感。

  他是一国之相,有他的威严和气度。但是国家需要他做一个刽子手的时候,他可以比任何刽子手……都更像刽子手。

  此刻他抱着段离,拍了拍其人的后背,算是最后与之告别。

  而后松手,起身。

  簪得一丝不苟的乌发,没有半点动摇。

  段离失去了所有生命力的尸体,就这样软软倒地。

  没有人知道,在生命的最后,段离在想些什么。

  或许……是真的在悔恨吧!

  唯独,唯独杜野虎是知道的。

  他知道这个像死狗一样软倒在地上的男人,死前一定是在心里大喊——杜野虎,你发了誓的!

  所以杜野虎眼中有泪,他止不住。

  没有拔刀砍向杜如晦,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克制。

  他真的无法再遏制悲伤。

  好在段离说过,悲伤不是问题。情感越真挚,越不是问题。

  段离还说过什么?

  杜野虎想啊想,终于想起来了。

  在有如深渊的恨和痛之中,想起了……将军的嘱托。

  “啊!!”

  杜野虎忽然一声大吼,虎目染泪:“我杜野虎大好男儿,忠义不能两全!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他拔出腰刀,反手自斩脖颈!



  这一刀极狠极快,没有留半分余地。

  他是真的抱着必死的决心,要在这庄王宫外自尽!

  军刀斩入脖颈足足过半,鲜血奔流如瀑!

  而后,才被一只手抓住。

  庄国皇帝庄高羡的手。

  他一直冷眼旁观,直到杜野虎这一刀真的斩下去、并且下一息就真的要死去时,才出手拦刀。

  庄高羡右手抓住杜野虎的军刀,轻轻一拉,便将此刀带回。

  同时左手轻轻拂过,止住杜野虎喷涌的鲜血,弥合他的脖颈伤口。

  “糊涂!”他怒声斥道。

  这一作怒色,顿见天子之威。

  好像将杜野虎求死的狠意,也镇住了。

  这汉子愣在那里,不知所措,虎目犹然有泪。

  杜如晦忍不住在心里赞一声,真虎将!真义勇也!

  庄高羡已经解下杜野虎手里的刀,怒视着他,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为国擒叛,正是国家忠义之士,何言苟且?国家养虎士,不是为了看你挥刀自裁!你这样的勇将,就算要死,也该死在战场上,以功勋相配!而不是死在这里……徒让人笑!”

  杜野虎仍是咬牙不语。

  杜如晦知道,这是个不善言辞的汉子。于是往前走了几步,苦口婆心道:“义有大小之分。我知道段将军平日待你不薄,但国家大义之前,容不得私念。你今日为国擒贼,正是大丈夫所为。乃大忠大义,如何是忠义不两全?本相与段将军往日感情也很好,今日却亲手杀他,难道本相也应该像你一样,自裁于此吗?”

  杜野虎还是不吭声,但抬眼看着他,眼中情绪复杂。

  杜如晦叹了一口气,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好汉子。我想段将军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你就这么窝囊地死去。他生前不止一次地跟我说,想要把九江玄甲交付于你……”

  老国相说到这里就打住,叹道:“他的身后之名,也需要你来维护。”

  似是这句话说服了杜野虎。

  “相国,陛下。”杜野虎的声音哑得吓人,也不知是因为心中痛苦,还是因为喉管刚刚斩断才接上,不方便言语。

  他说道:“野虎失礼了。”

  庄国国主以一个圣明天子应有的宽容看着他:“大丈夫不拘小节,孤只见着了你的真性情,未见你失礼。”

  杜野虎低下头,哑声道:“臣……臣……不知所言。”

  “什么也不必再说了。”庄高羡宽声道:“且回去歇着,好好养一养精神,国家还需要你,九江玄甲还需要你,很多事情等着你做。”

  “臣……”杜野虎又看了段离的尸体一眼,那眼中的伤痛做不得假:“臣请葬段离。”

  庄高羡只道:“准了!”

  庄国国主今日宽宏的表现,必然会传到每一位臣子的耳中。

  真乃明君也!

  杜野虎缓步走过去,将段离的尸体抱起来,又看了一眼庄高羡手里的刀。

  这果是个不知礼的。

  庄高羡也不计较,只温声道:“此刀伤主,用之不详。你不要再用。回头去孤的内库里,自选一柄佩刀。”

  在场的宫卫以及白羽军将士,都羡慕不已。

  此人竟得陛下恩宠如此!

  杜野虎想了想,抱着段离低头:“谢过陛下。”

  而后也不说别的话,抱着段离的尸体,就这样离开了庄王宫。

  待这抱尸的魁梧身影远去。

  杜如晦礼道:“老臣恭喜陛下!”

  “哦?”庄高羡转身往宫里走:“今日血溅宫门,不知何喜之有?”

  杜如晦跟在身后道:“陛下才失一宿将,立得一虎臣!可见天命在庄,不使我衰也!”

  庄高羡停住脚步,良久,才长叹一声:“多亏有你啊。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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