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修)
入夏之后,孔云彩便发觉家中丈夫的夏衣有些不够。
倒不是缺,而是少有鲜亮料子的。
成亲后,屋中的箱笼、柜子,自然都是她在支配放置。
丈夫有哪些衣饰,她了如指掌。
早些年的旧衣裳,多是送给了诸如六子一般的孤寡孩子。
身形定了后,衣衫多是从衣料铺子买成衣,且颜色全是深色,问便是因为深色耐脏。
如此小日子便多了一项事情—做衣。
现在的日子可谓是轻松悠闲。
夏日天燥,阳头底下,再加上炉子闷热,人耐不住就得中暑热。
生病,就得花钱买药吃,这般开饼子摊就属实不划算了。
饼摊子,她并不拘着时辰,有的时候是赶早集市,有的时候便是小夜市。
赶早市集,日中前便收摊,剩下的时候要么上街买菜或是在家忙活。小夜市摆摊,自然是紧着家中生意,卖光了饼子,余闲便和丈夫同游热闹。
她这摊子开得随心,数量也不多。
若是第二日事情不多,卖饼子时候自然久。
家中若是繁忙了,饼子也就小几百数。
这般随性子,却从没有不做的时候,囤积了一批忠实食客,生意反倒一天比一天好。
一转眼,进到了六月天。
孔云彩盘点了五月的账目,握着算盘上下一动,珠子清脆响后回归原位。
小几右上角是好几串线穿好的铜钱,她妥帖地收在小匣子中,“家里有两间铺子就是好,肉铺就缺零散的钱,正好省了我去银铺兑的麻烦。”
花骏看她一脸开怀,眉飞色舞的,要是身后有一条小尾巴,估计都要翘到天上了。
方才那一堆铜钱,加起来该有个七百铜钱差不多,是饼子摊的纯利润钱。
比起肉铺日进一两甚至更多的情况,自然不值一提。但若是同寻常铺子,这样的流水进账,已然是不错了。
“我决定了!”
妻子语气高昂,花骏看她。
“今天我掏钱,请你和爹吃酒楼去!”
酒楼还是往常的口味,只不过之前是从这边买碗碗菜,这一次是她掏钱,请人在堂中吃一顿。
既是去酒楼吃,虽然就在桃分巷子不远处,也是要出门的。
孔云彩左挑右选,最后给丈夫选了一件天青色的衣裳。
丈夫习惯束腰带,她选的是纯色,不过却是缀上好看的云纹。
一身穿裹,孔云彩满意地点点头。
家中库房存着一批料子,选颜色的时候,她有过犹豫。
天青色亮眼,却最考验穿衣人的气质。
不过一想到丈夫肤色,还有立于人前挺拔如青竹的样子,她便觉得这个颜色不会错。
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本就白皙的肌肤,因着天青色衬得更白,五官棱角分明,眼神平淡,给人一种生硬不可攀谈的冷静自持。
腰带勾勒出他劲瘦的窄腰,走动之间,衣摆下是一双修长而直的腿,极具美感的线条含蓄而性感。
她不再多看,扭头轻轻嗓子:“这一身还挺合身的。”
花骏没有错过妻子方才眼神一瞬而过的惊艳,再垂首看这件出乎他颜色喜好的衣裳,心中一点点不适便消了。
“那是给爹做的?”
他指着长榻另一侧问道。
孔云彩:“那日瞧着爹身上那件袖口都磨烂了,多做了两身。”
两身
花骏抓住关键,“那你呢?”
“我什么?”
“新衣,有我和爹的,你的呢?”
孔云彩不在意地笑笑:“没做我的。我夏天的衣裳多着呢。又不是还在长个子的时候,新做了也没地方穿。”
看他蹙起眉头,满脸的不赞同,欲言又止,孔云彩道:“并不是我心疼料子,实在是做了新衣总得有穿的场合不是?”
她想起前几天裁剪料子时一闪而过的感慨。
上一世她欣喜县里时兴的靛蓝白玉流彩玉锦,一匹就要三两银子,她掏不起一匹的钱,但是两尺做一身上衣还是有的,可惜钱揣到荷包中,连街口巷子都没出,就被刘家郎堵住,说是要去什么同窗家中会客,搜刮了所有的钱扬长而去。
可这一世,她绝不会再承受这样的委屈了。
孔云彩将榻上几件新衣装好,递给丈夫:“夏衣足够多了,但是秋衣和冬装我想给自己添置些,到时候你帮我选几个好看的颜色吧。”
这般说,花骏神色和缓,点点头。
于是出门送新衣裳,捎带邀请他爹去酒楼吃饭。
祥叔年纪大了,推辞不愿上桌,花骏并未强求。
一家三口落座于酒楼,点了几样后厨最拿手的菜式。
依旧有孔云彩十分喜爱的甜鸭子,只不过这一次鸭子片成片儿,另配了一碟子薄如蝉翼的饼皮,还有葱丝、水瓜丝、红脆萝卜丝等一并摆着。
掌柜的亲自端了食盘,“这变化还是您家儿媳妇提点的。可别说,这薄面饼子裹上鸭肉、菜丝,吃法新鲜,解腻,凡是吃过的人,没一个说不好的。”
甜皮鸭子是他家酒楼旧时的招牌,可惜再招牌的东西,吃上大半辈子,也会觉得泛泛。
他也不会苛刻后厨,实在是自己也知道那鸭子甜而腥,吃不惯的大有人在。
如今好了,有了这新花样,食客们赞赏不说,堂食吃过,走前还要包上一半只回家享。
老掌柜说话是冲着花大苗,赞赏的目光却毫不吝啬地往对面的小妇人身上流转。
街坊家的,他和花家处得亲近,彼此熟稔,甫一进店便瞧出了这父子两个身上的衣裳大变模样。
花大苗一把年纪了,身上领的是藏蓝色。
花骏正是年轻后生,头一回见着人穿这般亮的颜色,跟雨水来前透青的天一般,人也俊,衣裳衬得人亮亮堂堂的。
掌柜心说:自家婆娘跟这花家小媳妇来往过几次,说了不少夸赞的话,看来人确实不错。
“这道鸭子,便算是酒楼请的,给您家的惠菜。”
他道。
花大苗推让几句,最后应下。
不年不节的,堂中没有几桌,听了这处言谈,不免侧耳相听。
等着掌柜走了,花大苗面上有喜,“今儿是沾了儿媳妇的喜气了,这饼子卷鸭肉,我可得好好尝。”
孔云彩巧手早就包好一个,她知道公爹不喜欢水葱的味道,于是多挑了一丝胡瓜,鸭片肉沾了满满的甜酱,“也不是什么稀罕的,掌柜的是看您的面子,这才多夸了几句。”
“嘿嘿,你爹我心里明白着呢。”
花大苗接过,一口咬了一大半,嘴里嚼着味儿,不由点头,这样确实好吃几分。
鸭肉的腻味被酱给冲淡了,酱香浓郁又恰好和饼子的寡淡相互配合,是恰如其分的组合味道。
他嚼着,便瞧见了儿子将新卷好的一个送到了儿媳妇的碗中。
小家过日子,讲究平平淡淡的福气。
花家吃饭没有不准说话的规矩,但是人在外边,他看得出儿媳妇刻意不搭茬,低眉顺眼地吃着饭。
这都六月天了,街坊们对儿媳妇的传言又换了一茬。
总体来说,毁誉参半。
有的说好,说儿媳妇勤快,做饭手艺也好,针线活也实在,而且还有开摊子挣钱的本事,是个能干人。
有的人却不说好,鸡蛋里挑石头,哪哪儿都是不顺眼。
花大苗一个大男人,懒得搭理这些。
但并不是心里没忧,他就怕儿媳妇听了,闷不吭声地难过,背地里抹眼泪。
跟儿子提起过一句,才知儿媳妇自言—外边说得如何,哪里有自家关上门过日子重要。
这就是明理。
难得一个夜香人家出身的姑娘,有这份冷静和理智。
一条巷子的,他还是偏向于安生二字。
有福有德,家里平顺,花大苗这一顿饭便吃得十分好,出门顺着街边溜达的时候,饱嗝打得又响又亮。
“哎呦,花掌柜,这是在酒楼吃好了?”
有人笑问。
花大苗拱手:“嘿嘿,儿媳妇饼子摊生意不赖,做了新衣裳,还领着我这把老骨头下馆子,你说我能吃不好嘛?”
听听这半分都不遮掩的炫耀。
“花掌柜可算是等着福气了,先头三个都是难,这第四个总算开出善果了哟。”
花大苗哪里听不出这话中的酸味。
言下之意,不就是说自家儿子命硬,克死三任妻子嘛。
他没变脸,“人活长福,我那丑儿子总算是遇着福气了。”
搭茬的人面容一僵。
丑儿子?整个西城,年轻后生中面容最俊的便是花家儿郎了。花骏丑?那她地包天的儿子岂不是连人都见不得了?
于是讪讪地扭脸,假装和一旁的妇人说话。
只等花大苗的身影远了,妇人才不屑地哼了一声。
“命硬克三代,且看你那福气儿媳妇能活多长时间!”
这话便有些难听了。
旁侧几个互相看看,“这话还是别说的好。我瞧着那孔三娘品性不赖,不是个歹人。”
“对对,赁他家房舍的杜家,杜娘子常去花家串门,回回手里不空着走,孔三娘可真不小气。”
“不小气?”
妇人姓杨,是桃分巷隔壁的人家,就见不得别人说花家的好。
“孔三娘那是给自己做名声呢。她那摊子挣几个钱,还不都是花家父子两的底子。都是黑心钱,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人心。我却是瞧不起这样的人!”
“哎,闲话而已,怎么就生气了?不说他家了,不说了。”
她们本是坐在巷子口吹凉风,正好瞧见花家三人从酒楼出来,便搭话几句。
三言两语转开话题,杨家娘子有些不甘心,还想嘀咕,可其他几个并不搭茬。
杨娘子瘪瘪嘴,觉得没意思,起身往家去了。
她一走,那些妇人们便议论开了。
“杨家男人以前和花家抢生意,结下了仇,以后再别在她跟前说花家了。”
知道内情的一个妇人闻言,轻哼出声:“凭什么顺着她?她家男人自己卖肉缺斤少两,还总拿不新鲜的肉充数,做买卖得不亏心,自己作没了生意,就咒怨花家,忒不是人了!”
“哎,理在众人心里就好,平常远着她些吧。”
七嘴八舌的,话题自然就偏移到了花家的头上。
妇人言语,说的不过是家中那档子事儿。
“别的咱们不知道,这人前的衣裳却不是作假的。我瞧着花家父子两个都是新衣,那小媳妇却不是新的。”
“你也看出来了?料子和咱们身上的也差不多,不平整,该是旧的。”
“还是知晓礼数的,没紧着自己个儿。”
“男人家在外头走动,自然不能少了体面。”
“哎,孔三娘真是大方,上一回听隔壁王家的说,说是看着孔三娘送了一大块猪板油给杜家娘子呢”
“就白给?”
“那就不知道了。”
“哎,你说要是咱们去她家串门,人给不给?”
这话一出,妇人们安静了。
过一会儿,才道:“那肯定不行,咱们都是好人家,不占人便宜。”
心里却道: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她们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算计心思都在心里,明面上自然都说不愿意。
正笑着呢,就见一个妇人挑眉看向不远处:“那是不是孔三娘子娘家的人呀?”
“是她家嫂子,叫甚来着嘶哦冬梅!那几天孔三开摊子的时候,她来送过几次菌子。”
“呀,这是遇着事儿了?怎么慌成这样?”
孔云彩一进门,就着手料理杜娘子送来的一篓子河鲜。
杜家当家的在码头上挣钱,那地方买河鲜价贱,杜婶子都会送一些给自家。
她和杜娘子处得挺好,虽然隔着年岁,却处出了些亲密的邻家情意。
“杜娘子的心,我都知道。她家赁着房舍,银钱给的总是不及时,她觉得理亏,这才时不时送东西来。”
孔云彩看向一侧认真挑着虾线的丈夫侧脸,解释道。
“嗯。”
花骏随口应一句,“要给爹送一些嘛?”
孔云彩选了两条鱼,“祥叔做鱼手艺好,爹爱吃,等会儿把这两条送过去就好。”
花骏点头,放好虾,抬头看看阳头的方向。
树影没有那么茂密,总有几缕阳光透过疏落的叶子间隙,落在小妻子的脸上。
他往一侧挪了点,伸手连凳子带人一并扯到阴影处。
“再栽上一颗树吧。”
孔云彩知晓他意思,想想:“还是不了。树多了,蝉鸣得烦人,而且总有虫子。”
秋有落叶,冬有枯叶,院子还得时不时清扫,麻烦!
两条鱼分出去,剩下的就是手掌般大小的小鱼。
这种小鱼处理腌制过,做成醪糟鱼酱或是做炸制酥脆成鱼干,都很下饭。
午饭吃得饱,也不碍着想晚饭吃些什么。
她同花骏商量着夜食,又说起一事:“马上就是端午了,你和爹喜欢吃甜口粽子还是肉粽子?”
粽子还有种类之分?
花骏:“往年都是二房送,他们送的都是江米的,里边会包上一颗咸鸭蛋黄。”
那就是咸蛋黄粽子。
孔云彩:“今年咱们自己家做,我娘家家里除了孔柱子爱吃肉的,我们都是吃江米裹红枣的,今年做上一大锅,看你喜欢吃你做的。”
花骏笑笑。
就这时,门口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拦住妻子起身的动作,开门见是妻子娘家嫂子,道一声:“二嫂。”
“二嫂,你怎么来了?”
孔云彩急忙起身,将人迎进屋子里。
丁冬梅见了人,仿似才找着主心骨,半是哭腔半是慌张,“三娘,出事了,你二哥他他跑了!”
“跑了?什么意思?”
“就那时候地皮的事情,你来过之后,公爹和婆婆便歇了心思,不管他说什么,二老都没松口。”
丁冬梅接过她手里的茶杯,喝了一口顺气。
这一路她是小跑着来的,下腹一阵阵发痛,她都有些顾不上,“三娘,你二哥他把家里所有的钱都卷走,跟着董家郎一并走的,说是要去县里弄地去。”
“董家那个还知晓留话,他却半个字都没说,还是娘忙了菌房的事情,才发现柜子被撬,这才发现的。”
“娘没事吧?”
孔云彩急忙询问。
“没事,娘晕了一会儿,很快就醒了,这会儿公爹请了大夫正陪着呢,我来是爹说,看能不能让妹夫寻个门道,看看能不能把人截住。”
丁冬梅抹一把眼泪,心里知晓大概是没希望,人已经走了大半天,这会儿追上去也没用了,却忍不住心存侥幸。
孔云彩冲着外边喊了丈夫,又问:“多少钱,他拿走多少?”
丁冬梅:“没了,全都拿走了。家里的地契,银子,铜板,一分都没剩下。”
她已然六神无主,满脸都是泪,:“三娘,就连我贴己的嫁妆银子,他都拿走了。卖菌子挣的七两多也没了。我还说他最近怎么长进了?竟然还不怕费心,学着怎么算账,原是估量着银钱,要拿个干净呢!”
说到此处,她只恨自己为何松了警惕,竟然轻信了不着调的丈夫。
忍不住伸手在自己脸上一阵扇。
孔云彩拦住她动作,看她泣不成声,还一个劲儿地怪怨自己,不由心疼,“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些。”
花骏进门,孔云彩三言两语说了事情,“肯定还是那个大嘴哥撺掇。”
“银子事小,关键是地契。”
花骏比她们稳得住,“地契要出手,肯定不是明路子,那便是草契。县里工司和户司不盖印,就算不得数。”
晨间才走,经办手续不会这么快。
“我去拦人。”
“我去东城看看情况。”
孔云彩道。
夫妻两个言定,很快关门落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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