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空谷幽兰

　　校长办公室里，比平日里多了些浓重的火药味道。

　　县教育局郑局长一早就带着几个人过来，又把林文海骂了个狗血淋头，口口声声要他挖地三尺也要把岳若飞给找出来，不然就把他这个现任校长和板上钉钉的下任局长掀下来，骂完了摔门而去。

　　林文海想想肺都要炸开了，他真想也找个人来大骂一通。这会，王大同连门儿都没敲直接推开就闯了进来，林文海终于忍不住怒发冲冠站了起来，随手抓起桌上的青花瓷茶杯就准备劈面砸到王大同的脸上，但那手势却僵在了半空里，王大同熟视无睹地径自走到办公桌前，脸上的表情比上次的如丧考妣更加难看。

　　“啪”地一声，王大同手里的一叠文件扔到了桌子上，林文海低头只看了一眼，身子就软软地塌在了座椅上，手里的青花瓷杯子啪啦掉在地上摔了个粉骨碎身。

　　他看到的是：关于苗雅兰同志辞职进修申请报告的批复。最下面一个大大的批示“同意”，盖着市教育局的钢印。

　　这他娘的才叫屋漏偏逢连夜雨呢，这是中了哪门子邪，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不对啊，等等，林文海一楞之下急忙伸手去翻那份文件，翻到最后一页这心就彻底冰凉了。

　　按说这学校教师的工作调动和辞职申请，自已这儿是第一关，过了这一关才能层层向上依级批示，但眼前的这份辞职申请，显然是逆向行进而来的，到自已这儿恰好是最后一关。

　　换句话说，自已的签名对于这份辞职报告来说，就是在饭店里酒足饭饱之后才端上来的一盘清炒窝笋丝，只是为了凑个数，实际上有没有都无关紧要了。

　　林文海心里不由地一阵痉挛，看来这苗雅兰也是个伸伸手就够得着天的能人，怎么这两年都没看出来呢？奶奶的，怎么这些天净遇上些能人偏偏连个影儿也抓不住？林文海实在是无奈至极。

　　但无奈归无奈，摆在面前的事情总要解决，苗雅兰的事也只能等着她本人回来再说，那就先把岳若飞的问题搞明白，林文海翻出手机上老同学的电话又拨了出去，电话通了心里稍稍有了点放松。

　　但几乎同时，自已的办公室门口响起一阵《精忠报国》的彩铃：“狼烟起，江山北望。”，不禁纳闷地抬头一看，那岳满江正举着手机站在门口冲着自已一脸微笑。

　　林文海扔下手机揉了揉双眼确认看清楚了，才急忙从座椅上站起来迎过去，一边像见了救星似的说着：“满江，老同学，岳大爷，活菩萨，你可总算是来了。”

　　岳满江笑了笑打趣着说：“我早就来了，只是你大校长不发话，我不敢进来啊。”

　　但林文海这会哪有心情拌嘴，他赶忙把岳满江往沙发上拉，还把脑袋抻到岳满江身后向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上左右顾了一眼：“岳若飞跟你一块来了吧？是不是回教室上课去了？”

　　“没有，他要回来恐怕也是一年半载以后的事情了，我就是替他来办休学手续的。”

　　岳满江的话，像一盆冰冷的水，泼在了林文海心里刚刚燎然的火堆上，后面林文海只看见岳满江的嘴巴在动，却都浑然没有听见他说了些什么，毕竟，他关心的只是个结果而已，这结果简直是生活跟自已在开玩笑。

　　生活，有时候和人开起玩笑来，实在有些过火。但人，却不能和生活开玩笑，因为人离不开生活。这恐怕就是人生，最苍白的无奈。

　　其实，没有人知道，苗雅兰这几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天早上和岳咏晴一起回到学校之后，苗雅兰就跟级部主任王大同请了假，回了市里的舅舅家，关上门钻进被子里整整一天都没出来，小保姆惧怕表小姐那青冷的脸色，竟不敢再弄出一点大的动静。就连她的舅妈在晚饭时下班回来，听到小保姆说明情况后都没来惊动，只是给她舅舅拨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刚从省城开会回来，正在市委的小会议里一边捧着盒饭一边给几个部属传达着相关精神和指示。

　　梁明书记回到家里时，都快半夜了，他从床上把半梦半醒的苗雅兰扯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并命令式地着她喝下了舅妈亲手煮的鸡蛋疙瘩汤，舅妈和小保姆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躲进了里屋，宽大的客厅里就剩下了舅舅和外甥女两个人。

　　“说说吧，什么情况？”梁明点了一支香烟，口气很是严厉。

　　“舅舅，我想辞职去进修。”苗雅兰一脸正色地开门见山。

　　“胡闹！”梁明“啪”地一声把刚燃上的中华香烟用力地戳进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震得茶几上的几个杯子噼哩啪啦都摔碎在了地板上，里屋里急急传来几声咳嗽，梁明才缓了一下语气，接着说：“兰兰，你还以为你是小孩子呢？你带的可是你们全县最拨尖的一班学生，学校领导和学生家长这么放心地把孩子们交给了你，你说辞职就辞职啊？你有没有想清楚这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往小里说你这叫不负责任，往大处说你这就是误人子弟。”

　　直到梁明讲完了一大通政治理论，口干舌燥之际，苗雅兰才瞄准了时候，赶紧倒了杯凉开水双手捧上，趁机说道：“舅舅，您先别急，我这不跟你商量来了嘛。实话跟你说吧，我有个学生失踪了，那是我最喜欢最看好的一个学生，我一直当他像我亲弟弟一样爱护。从他失踪的那一瞬间开始，我就不想再在一中呆下去了，也暂时不想再教书了，舅舅您也做过教师，您能明白这种感觉吗？”

　　梁明当然明白，别说自已那短暂的教师生涯，就是仅仅在清华读书时，恩师对自已的那份厚爱就足够刻骨铭心的，若是不明白他怎么能娶得了恩师最疼爱的小女儿呢。

　　想到恩师，梁明的心就温软了许多，他冷静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凝重地问道：“兰兰，你到底怎么想的？跟我讲清楚！”

　　“舅舅，我目前的这种状态，真的不适合再教书，如若强行教下去才是不负责任误人子弟，您说对不对？”

　　“理是这个理，可学校那边怎么办？学生们怎么办？。”梁明沉吟着。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回到学校处理好的，绝对不能让学生们受到一点儿影响。”

　　“嗯，这我相信你，可你外公那里又怎么说？老爷子可是最宝贝你，况且当初让你到县一中教书也是他的意思。”

　　“这个。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苗雅兰说着拿起手机找到个号码就摁下了绿键，都没看看现在是半夜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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