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身世飘零

　　村子里最后面一排红砖房的中部，是个极其简洁的院落。

　　从院门进来，映入眼帘的先是庭前檐下抻架出来的那一大片葡萄藤，虽已在季节里枯败，但同样看得出曾经的丰硕茂盛。

　　葡萄架下是一方圆形的石桌，周围环放着几把藤条坐椅。

　　此时，院落的大门屋门都上了锁，院子里一地满是飘零的落叶。

　　这对岳若飞来说都是极不寻常的事情，过去的那么多年里，自家的大门和屋门都永远虚掩着，而院子里更是被爷爷打扫得整洁干净。

　　他心里剧烈翻腾着，颤抖着手打开了屋门的锁，随手一扔就扑向了爷爷的房间。

　　室内，整洁明亮，陈设简单，白瓷地板上六个黄绸蒲团紧凑地绕成一圈。

　　一切如初，却没了从前那种温和的气息。岳若飞不由地生起一阵寒意，但他仍能沉稳着四处打量，希望能从这间屋子里找到和爷爷忽然消失相关的一点珠丝马迹，俯视之下他看到了平时自已静坐的那个蒲团之下似是匿着一包什么东西。

　　岳若飞急着蹲身下来，随手把那个黄绸蒲团向一边翻开，一个同样裹着黄绸的扁平铁盒便出现在他眼帘里，他并没有急着打开，而是双手捧在怀里，抬眼盯着爷爷原先打坐的蒲团出神地思索着什么。

　　“嘭”地一声，门被撞了一下，岳咏晴喘着粗气闯了进来，定睛一看就有点傻了眼，贴着门框，焦急地问道“爷爷，爷爷呢？爷爷去了哪儿？”

　　岳若飞几步过来把岳咏晴搀直了起来，岳咏晴顺势揽住了岳若飞的脖子，并把自已的娇躯全部倚靠在岳若飞结实的身体上，她抬起头茫然的问道：“若飞哥，爷爷到底去了哪儿？你告诉我。”

　　“咏晴，你先别着急，具体情况我还不太清楚，你让我先安定一下好吗？你先回家，等我弄清楚了我就过去找你”岳若飞显出一种常人不及的冷静，他语气温和地对岳咏晴说。

　　岳咏晴是岳家的后代，她只是一下乱了心神而已。这刻看到岳若飞的沉着，她非常懂事地点了点头抹了抹眼泪，但她还是双手环着岳若飞的脖子，带着深深的关切说：“那好吧，不过你要答应我，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你都要告诉我，不能一个人扛着。”

　　说完把头埋在岳若飞胸前片刻就放开手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又转身过来说：“若飞哥，无论现在和将来会发生什么，我都永远和你在一起！”

　　岳若飞一阵感动，他冲着岳咏晴微微点了点，然后就掩上了房门。

　　他缓缓地在蒲团上坐下来，先是提息运气把自已的情绪调整舒展，实际上他心里被撕扯得极其难受，但经年的修为早把他天性里的冲动和急燥洗伐得干干净净。

　　沉心下来，他打开了那个扁平的铁盒子，入眼的先是一张折叠的信纸，信纸下面是三个粘口的小信封和一块通体晶莹的白龙玉佩。岳若飞先展开了信纸，上面正是爷爷的亲笔小楷写得龙飞凤舞。

　　飞儿：爷爷虽万般不舍，却不得不离开你，十八年作伴，已是爷爷此生最幸福之事。

　　其实，生死聚散也本是人生常事。所以，你不要悲伤难过，更无须为我守灵陪墓，你只管去做你该做的事。

　　你答应爷爷，一定要遵照爷爷的嘱托和遗言去执行后事。

　　这盒子里有三个信封，标着顺序，你必须按照顺序一一拆开，按照其中的交待如实完成，才能拆下一个信封，切记并注意保存。

　　我的后事，你可以找满江叔商量，不须棺木也不用火化，但记住一定要把我葬在后山坡的“岳佑明”墓左侧，勿问原由，不得变改。

　　务需珍视盒中玉佩，其必有大用。

　　我的遗体，就在村后山坡之顶，且待你敛。

　　爷爷，环山绝笔！

　　彻骨的悲痛和寒冷瞬间漫遍了岳若飞周身，他俯身扑到爷爷曾打坐的蒲团上放声恸哭，这世上，没有比失去亲人更痛苦的事情了，何况爷爷对岳若飞又绝不止是亲人那么简单。即便他再坚强，再冷静，再早有预感，当事实真的摆在眼前时，天还是塌了下来。

　　这一刻，再回头去看爷爷近来的举动，就很明白其意图了。

　　近两个月来，每次周六周日在家，爷爷都是坐在这间屋子里，给岳若飞用真气在帮他疏通经脉，而以前都只是岳若飞自已默念着心法运气练功的。

　　岳若飞发现这两个月来自已的进境异常神速，他每次都抗拒，总觉得这是爷爷在耗着生命来帮助自已提高内功，他亦觉得非常不安，但却无可奈何。

　　就在上周日的晚上，爷爷又把他叫到这间屋子里。那时候天色已黑，屋里一片昏暗，但岳若飞的目力自是不用开灯仍能看得清楚。爷爷岳环山依旧闭目坐在蒲团上，抬手虚空指了指对面的蒲团示意岳若飞坐下来。

　　还没坐稳，爷爷就抖手急翻，一簇由数条筷子粗的银芒组成的枪阵就掠着疾风劈面而来，岳若飞早习惯了这种章法，口中默念着“意动风雷，气壮河山，心系忠武，手握沥泉。”右臂轻舒展掌旋腕，一下就把枪阵拢在了手中，然后陡地探出左手，双掌隔空相互辗合，瞬时之间那枪阵暴涨数倍，条条长枪粗及手指长约尺余，闪烁着炽烈的银色光芒。也不过片刻功夫，岳若飞沉声吐气双掌合实，那枪阵迅即隐入掌中不见。

　　随即，爷爷岳环山平移过来，运足内力点向岳若飞全身的经脉，震得他全身骨骼生疼，而后一股力量从头顶天灵泼下来，像瓢泼的大雨立时淋透了全身，刹那间周身舒泰百窍通明，岳若飞本欲撤功散气，却听耳边传来一声暴喝：“静心，运气，收敛，贮化！”，便无奈依言而行，几个时辰在忘我的状态里转眼即逝。

　　而今看来，爷爷那是最后的孤注一掷全力而为。

　　岳若飞还清楚地记得那晚，爷爷和自已说过的几句话：“你一直修习的内功是宋代岳家军的正宗心法，即是先祖忠武大元帅自创的沥泉枪法，许多人认为沥泉枪法是一种外门功夫，岂不知那是一种错误的认识。沥泉枪法其实是以内功为主，内外兼修的上乘心法，分三阶九重，第一阶是气凝成枪，枪泛蓝光；第二阶是气分枪阵，阵光如银；第三阶是气力若无，无所畏惧。”

　　“沥泉枪法，不仅是功夫，而且开启心智，修为越高则心智越高。不过，历代相传以来，很少有人突破第一阶的第三重，实际上即便忠武大元帅本人，虽纵横疆场所向披靡，但他英年早逝，也只是练到属于第二阶的第五重而已。”

　　“你贵为人中之龙，天资极高，更难得心性强韧气态平和，小小年纪就把沥泉枪法练到了第四重，爷爷是自叹弗如啊。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让你岳家重振河山。”

　　“看到你能有如此的造化，爷爷真的很高兴，爷爷的功夫怕是无所用处了，因此这两个月来，我用尽真力助你疏经导脉，让你的功力突破了第四重而进到了第五重，就是和岳氏先祖忠武大元帅几乎同等的功力。当然，这也只有你能做到，换作别人没有你这样的根基和天赋，只怕早就经脉暴裂吐血而亡了。”

　　“若假以时日，或得机缘打通玄关，你进到第六重第七重都不应是难事，但你一定要切记祖训精忠报国，不可恃强凌弱胡作非为。”

　　“我，并不是你的亲爷爷，不过也没什么分别。”

　　“你只须知道你的爷爷、你的父母都还在世就行，他们会在适当的时候出现的，到时你自会明白一切。”

　　现在回味起来，岳若飞才知道，那都是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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