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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生变


因为心中有牵念,赵姝儿四人翌日不约而同地都起了个大早。

        高弘舟是有些心里不舒心,因此和小厮文墨都起得格外地早。

        可下得楼来,他发现赵姝儿居然比们他起得还要早!

        他看见大堂门边赵姝儿正独坐喝茶,虽然此时大堂没什么人,但长长的幕离和她身上清冷的气质就是将她与客栈里的其他物事隔离开来,而他一见她头上安安稳稳地还戴着自己强塞给她的幕离,倒什么不舒心都烟消云散了。

        他是可以击溃赵姝儿周遭清冷空气的人,他也深知这一点,于是他带着随从文墨一起坐到了赵姝儿旁边,笑语晏晏,几句话就融化了赵姝儿周遭的寒冷气氛。

        赵子笑不一会也下楼了,他愣了一下,许是也没有想到他们起得这么早。

        他落座后高弘舟便依样画葫芦,和昨晚的晚饭一样,就坐在门边叫来了各式早点,算是守门待人了。

        四个人囫囵地吃着早点,都只是期待,谁都没有说话。

        可还是有些聒噪声透过并不隔音的墙从靠近门边的一个雅间中传来。

        “公子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昏,这和她结亲的赵家姑娘还在楼上等着呢。”

        赵姝儿四人本是无意,但听得人提起赵家姑娘,便自然地留了心听着他们的对话。

        此时卯时刚过,天刚刚亮,客栈里稀稀朗朗只见几个跑堂的店小二,因此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清晰地传进了他们耳中。

        “赵家姑娘来了是好事啊,我们终于可以回胜州去了啊!”

        “你不知道,事情还未可知呢,昨天少爷出门,本是去打听赵家小姐的消息,没成想在街上看见了一位逃跑的青楼女子被人追赶,那女子说自己是被拐卖的,他居然就上去为那女子出头了,要为她赎身,赎身不成居然还上赶着追去了青楼。”

        “我了个乖乖啊,这么些年,别说少爷了,就是我们都从来不敢去那种污七八糟的地方啊!”另一位小厮似乎受到了惊吓,连连惊叹。

        “你别打岔,昨天晚上睡得跟个死猪一样,(子潭)子文回来闹出那么大动静你居然半点都没察觉?那要是进了贼把我们的包袱洗劫一空,你只怕还在疑惑是不是被老鼠啃的呢!”

        “啊!子文回来过?他回来做什么?”

        起头说话的那个小厮没好气儿的回答道:“还能做什么,取钱啊!不是说少爷跟着去了青楼吗?少爷去了青楼以后正好遇到那位姑娘…那个…反正就是那个…于是少爷打发子文回来取走了咱们随身值钱的东西,替那位姑娘赎身去了,”

        隔间里听得这些的小厮嘴巴都快掉下来了,见他这样,刚刚说话的小厮又道“不怪你这样,我昨晚听子文说少爷要取钱为一位青楼姑娘赎身时,我的嘴张的比你还大。”

        “我张大嘴不是吃惊少爷要为青楼姑娘赎身,我是好奇你什么时候说话都说不利索了,什么那种那个,那个是哪个?”小厮贱贱地继续提问,遭到了同伴的一记爆炒栗子。

        “这么多年你跟着少爷学到哪里去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不懂吗?”

        “不过少爷自己而今都破了君子风范,也难怪你这样了,我跟你说啊,那个就是…”

        小厮压低了声音…

        赵子笑举着一个馒头,听得冷汗直流。

        在听到“少爷为一位女子出头”时他还在想,可以淡化那位女子“青楼女子”的身份,少爷路见不平也说得过去吧?再听到“为那位女子赎身”的话时他在心里恨恨道“少爷你这可叫我给你怎么圆啊?”

        他还没打好腹稿、想好说辞来应对旁边脸越来越黑的三个人,更可怕的宣示着灭顶之灾的话继续向他们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啊?什么?你在说些什么污言秽语的东西?…”

        “非礼勿言,非礼勿言啊!”另一个人也急眼了,“你跟着读的圣贤书真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种话你也敢嚷嚷!”

        他们的对话,不文不雅,却又时不时蹦出一两句话添文添雅,越是这样,越是形成了一种带着诡异的滑稽,并且这该死的对话居然还在继续。

        “是你先说的嘛,肯定是…”

        “啊啊啊我的耳朵!我勒个天爷啊!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讲,你你你…等少爷回来你看我不告诉他你在背后编排他…诽…诽谤他。”

        小厮显然没想到另一名小厮会敢大声嚷嚷这样的事,忙去捂他的嘴,自己也已经羞得话都讲不清楚了。

        另一名小厮却不知是不要脸还是天然呆,挣脱了他捂嘴的手,还在不依不饶:“明明是你先编排少爷,你还想恶人先告状…”

        赵子笑已经在心里千万次咒骂、暴打这两个碎嘴的同伴了,然而有人比他更气愤。

        高弘舟听到这些,一大早刚被压下去的不自在直堆积演变成了熊熊烈火,他把桌子一拍,二话不说直冲进了旁边的雅间,抬手就要揍那两个小厮,眼看要把赵子笑只限定于在心里的咒骂和暴打演变成现实了。

        赵姝儿在高弘舟拍桌子时就已经被震得从那两个小厮的对话中回过了神来。

        其实她的内心是不平静的,听着“赎身”、“青楼”这些字眼,她脑中已经大致勾勒出了与自己定亲的这位赵公子,恰好就是在昨天晚上,和另外的女子有了另外的一番机缘。

        她的头已经嗡嗡作响,然而她还是凭着不想和赵家伯父伯母的家人起任何冲突的本能,上前阻止怒气之下暴走的高弘舟。

        她真的不能眼看着他们起任何的冲突。

        然而,这冲突已经到眼下了。高弘舟对着那两个小厮,怒目而视:“你们说你家公子要给一位青楼女子赎身?他如此荒唐行径,怎么对得住赵姑娘?赵姑娘双亲尸骨未寒,他就欺她失恃失怙,如此做法实在令人不齿!”

        那两个小厮本来也在像小孩打架一样,相互撕扯对方的衣服。见高弘舟踢门进来,他们都惊呆了,随后又看到跟着走进来的赵子笑和赵姝儿,这才知道自己在背后议论自家少爷的话闯了大祸。

        混乱之间,叫子封的那个小厮已经挨了一拳。

        赵姝儿急忙开口阻止这种混乱:“这些都不过是他们在背后的议论和臆断,子笑不是也说过赵家公子仁心仁德,经常出手助人吗?事情未必就像这两位随从说的那样。就算如这两位随从说的那样。赵家公子不过救了一名可怜的姑娘,他犯了什么错?又与这两位随从何干?”

        赵姝儿情急之下将音量喊到了最大,高弘舟从青州到襄州一路都没见过她这样疾言厉色的样子,一时被她的话喝住停了手。

        正在这时,高弘舟的随从文墨又冒冒失失地跑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刚刚你们都急着往这边跑,没注意到有位公子扶着一位做伶人打扮的女子进了客栈,会不会就是赵家公子和刚刚他们口中的那位青楼女子?”

        听罢这些,高弘舟顿时对这两个议论之人失去了兴趣,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寻那两位当事人去了。

        赵姝儿想:他们这么一大群气势汹汹的去找赵家公子是做什么呢?

        而她见了他,又要说什么呢?她甚至都还不认识他,只知道他的名字,他也不认识她,或许对她的了解也只是知道她的名字。

        而他和她昨晚又发生了什么故事?

        一位男子这样出手相助一位女子,很难说其中没有一点旖旎的情愫在作祟。

        赵姝儿想着想着出了神,不觉便走到一行人最前面去了。

        等她意识到自己走得太快,转过身来之后,其他人都盯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开口劝导,于是此起彼伏的宽慰便在耳边响起了。

        赵小姐,姝儿,姑娘,不必太过伤心了,不要难过,你没事吧,小姐别生气,总要先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啊…

        各种声音袭来,让她面色发白,几乎要头昏晕倒。

        幸好她是被围在幕离中的,此刻她有些庆幸自己戴了这方幕离,他们见不到自己这样难看的样子,她甩了甩头、醒了醒神,终于打起了说话的精神:“我们没有必要这么多人,倒像是兴师问罪的,去找赵公子。不如你们都在大堂里等着,我去问问他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罢她便独自上了楼,白衣和着白色的幕离的孤清身影,此时看来显得那样的无助,赵子笑不忍,在后面追喊着:“赵姑娘你不知道我家公子住在哪一间房,还是我领你去吧!”

        他快步追上了赵姝儿,知道躲是躲不过去的,只好带着她找到了自家公子的房间,门是开着的,里面却并没有人,她见此也不说话,只在四周开始漫无目的地找。

        另一间客房里传出的声音吸引了她,一位青衫男子背对着她而站,一位女子正在拧一方热手帕,她有直觉,这便是赵家公子和那女子了。

        那女子给他递上了一方热手帕,又细细地为他擦拭额头…

        “姑娘自己也受了伤,理应是我照顾你才是。”

        那女子柔柔一笑,并不说话。

        她有七八分的婉约。

        赵姝儿一眼下去先有了心念,她绝不是世俗眼中的那种娼伶。

        赵致远按住了女子的手:“好了!既然和你说不听,那我命令你,现在马上去躺下歇息,你可是受了伤的,等一会我去让人请郎中。”

        “我的伤不要紧,后来都被公子挡去了,不是么?”

        “那我的伤就更不要紧了,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受点轻伤算什么。”

        他拉着女子的手,缓力将她带到了坐椅之上。

        “姑娘不要多思,也不要不安。到了此处你便远离危险了。赵某虽然不才,但一定会用生命守护姑娘,这是我的誓言。昨天的事赵某定不敢忘,一定不会有负姑娘。姑娘也切莫再说为妾之类的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赵某一定会娶姑娘为妻。赵某若隐瞒你我经历便是枉读圣贤之书了……”

        一定会娶姑娘为妻…

        这样的许诺,如此郑重其事,不含一丝做伪轻薄的话语出口,她还有什么必要出现在她婚约所定,却情托他人的未婚夫婿面前,空为他添堵?

        眼前女子却用力挣脱了他的手。

        “不!公子分明是杜撰,我未和公子有什么婚约,那不过是公子为了救我…”

        “婚约之事,赵某是当真的。”

        光明磊落的语气,光明磊落的话。

        赵姝儿反倒有种解脱的感觉。

        不过可以轻描淡写为,是诵读古文顿住了的时候,犹豫着到底有没有诵读正确,但倘使是真忘了,无非重新再记,反倒清净了。

        她甚至忍不住在想双亲看中的人果然不错。是个有担当,遇事决绝有决断的男子,配得上自己曾有过的的无限憧憬。

        只是她终究和他没有那种缘分。

        她不会多纠缠的,纠缠求得来的姻缘,对一位女子来说太过可悲。

        她掀起幕离,面色平静的示意子笑和自己一起下楼。

        事已至此,她做什么别的事情都只会让他们三个被上天安排的际会捉弄之人陷入更加痛苦的泥泽。

        与其这样,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她其实也是个遇事决绝有决断的女子。

        她下楼走到一行人面前,右手继续扶着掀起的幕离,对他们说:“我已经知道事情的经过了。赵公子是个敢说敢做的君子,他已经和那位姑娘有了终身之约了。”

        她又忍不住自嘲道:“他姓赵,我也姓赵,大概命里没有缘做夫妻吧。”

        赵子笑急急开口:“什么终身之约?姑娘且只管回去见我们家老爷夫人,一切大事,总有他们两位替您做主!”

        她却不理会赵子笑的话语,兀自继续说道:“不过我们两家交好,没必要因为儿女情长的事情破坏了两家那么多年的情谊。”

        她话锋一转,连刚刚的怆然都已不现,已是疏离的表情,说出了自己的决断:“高公子,烦劳你去收拾东西,烦劳你了,帮我也收拾一下,把所有的包裹都带下来,我这便找出当初定亲时的信物,完璧归赵,我们便回春风客栈去。”

        她又把目光移向了赵子笑,坚定地语气不容人拒绝:“子笑,你去禀告你家少爷,就说一切事情我已知晓,请他归还当初两家定亲时的信物,稍后你便送到春风客栈去。我会再写一封书信带给伯父伯母,说明事情原委。我和赵公子就没有必要再见面了。”

        她见大家面色都十分难看,知他们是为自己担心,心中戚伤之余不免感动。

        只是他们一个个的脸色倒像是退亲的人是他们一样。

        不过她深知他们因何而露出这样的神情,全是担心她而已。

        她又解释道:“幸好我和赵公子还没有真正地见面相处过,不然我要是不愿意退亲,这件事情一定会闹得非常难看。但既然我没见过他,也愿意这么收场,那就说明,我没什么大遗憾,不过是两人无缘罢了。你们不必多想多做,就按我说的去办吧!”

        “另外,我自有一番我的傲气,绝不可能再纠缠不清什么,你们若是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了,也就决计不要替我纠缠不清什么,我就先谢过诸位了。”

        她眸眼坚毅,再过眼神之时,已觉在场皆收敛了不平之色,唯独赵子笑还是恨恨不平。

        她怕赵子笑去他家公子那里替自己抱不平,最后又说了一句:“子笑,你还告诉你家公子,就说,赵姝儿今生都不要与他再见面了。”

        她当时还在窃喜自得,她这样利落决绝,不留转圜之地,才是真的能成全赵公子和他的所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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