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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朝云叆叇,行露未晞


时光荏苒,弹指千年。天边的晚霞变幻无常,每一日都不一样。时光穿梭在各式各样的晚霞之间,上千个年头也只是须臾。

        霞光微耀,窗前无风。一株仙草抖了抖它的叶片,似乎在伸懒腰。

        “不许偷懒。”牧极轻弹了一下它的叶子,“抓紧修炼。”

        仙草却收起叶片捂紧自己,发出了委屈的呜咽,“我都修炼了上千年了,什么时候才能变回人形啊。”

        “变回人形做什么,倒不如一株草过得自在。”牧极抬手握拳放在唇边,压抑住自己的笑声。

        “帝君,仙草也有仙草的烦恼。”它晃了晃身子,“今夜降露,我又要被打湿了。”

        牧极闻言,起身将窗合上,“这样可好了?”

        “唔。”仙草仍旧不满意,“一会儿天色黑下来,帝君倒是早早躲进了被窝里,我又要一株草独自承受这孤独恐惧之苦了。”

        牧极似对它颇有耐心,听罢立刻将烛台推至它身旁,“这样便不怕了。”

        “烫死了烫死了!帝君烧草啦!”仙草缩起叶子哇哇大叫。

        牧极轻笑两声移走烛台,转身撩开珠帘躺下,闭上眼睛不再动弹,“那我可不管你了。”

        “帝君,让我站在床头也好啊。”仙草急得挥叶子,发出一片稀里哗啦。

        牧极拗不过它,又起身端起花盆摆在了自己床头。

        仙草这才安静下来,悠悠地伸着嫩芽小手替自己梳理叶片。

        月落日升,待清晨的薄雾散尽,艳阳直直地照在屋檐上,穿过窗纸,将整个堂屋照得锃亮。

        牧极端起仙草走去了檐下。

        “帝君干嘛去?”仙草激动地抖着叶子。

        “带你晒晒太阳。”牧极抱着花盆寻了处廊沿坐下,“顺便见一个人。”

        “是谁?温师姐来看我了?还是沈师姐?师尊总是繁忙,好一阵不来了,莫非是师尊来了?”仙草娇嫩的幼叶一股脑缠在了牧极手上,窸窸窣窣地传达着快乐。

        “见一面就知道了。”

        仙草晃着脑袋,看到一双靴子落在了眼前,向上看去,是一位白衣俊秀的少年。

        “宋…?”

        一千年了。

        时间细水长流,

        漫长而悠扬,

        长到她甚至忘记了他的名字。

        “还当你死了呢,竟移魂到了仙草上。”宋星牗俯下身抚了抚它的叶片,“长那么绿,看来帝君把你照顾得不错。”

        “自然,浇水除虫晒太阳,帝君无微不至。”仙草骄傲地挺着小身板。

        “帝君,它什么时候才能变回人样啊?”宋星牗蹲下身平视着仙草,“难道它这一千年来一直是一株草吗?”

        “它如今已经能说人话了,那便快了。”牧极眼中也有不忍,“这一千个年头不好熬,却也不得不熬,否则闻国那边可不好解释。”

        宋星牗低头细叹一声,“不知帝君是何打算。”

        “经此一事,它也算是彻底逆天改命了。我打算留它在身边,收作弟子。”

        是夜,仙草愣愣地盯着自己突然冒出来的一双人手。

        “帝君!帝君!”她扑腾着手脚,惊惧大叫。

        “别怕。”牧极抓住她的双手,轻抚她的后背。

        她这才安静下来,收敛了情绪,望着自己的双手,不自觉咧开了嘴角。

        这一千年里,她时常会想起一个人。

        翌日,天光微耀。

        一片娇小轻盈的身影出现在了蹀躞令门前。

        仙宫的人从未见过她,只知她娇艳无伦,尊贵无双,是堂堂牧极帝君的弟子。

        “上仙。”蹀躞令守门的侍卫主动上前迎道:“敢问是有什么事吗?”

        “我想进去看个人。”她朱唇微启,眸光深邃,款款伸出手指了指门内。

        “我带你进去,敢问仙子是…”侍卫为她让出条路。

        她抿唇沉默了一会儿,“连清禄。”

        蹀躞令是仙宫专为看押囚犯设的。

        这里的人多是犯了仙令被扔进来受罚,也有做昧了良心的事被送进来用刑的。

        蹀躞令门内昏暗阴涩,人常在这种湿臭安静的环境中,定是极压抑。

        “这个就是闻国送来的囚犯。”侍卫将连清禄带到闻然的牢门前便识趣地走开了。

        与其说她还是个人,不如说更像是一堆有意识的烂骨。

        “闻然?”连清禄蹲下身用指甲敲了两下牢门,发出轻微的叩叩声。

        “谁?”她瘫在地上,似被人抽走了足骨和手骨,腕踝上只零星连粘带钩地吊着点萎缩的枯皮。

        “这一千年,不好过吧?”连清禄不失讥讽。

        闻然偏了偏头,陡然瞪大了眼,似发狂的野兽扑向牢门,“连清禄?”

        她仿若已经瞎了,摸索了两下才爬到连清禄跟前,“为什么?当年诬陷我…我虽落了这么个下场,你死一场你自己也不好过啊。”

        “当年我鬼尸缠身,又被时运压得喘不过气。若不死一场,我如何能摆脱不死不休的鬼尸,如何能逆天改命。”连清禄蹲下身,隔着牢门仔细端详着当初不可一世的十三公主,“如今我浴火重生,想最后再来看你一眼,就当跟从前的自己告个别。”

        说罢,她起身理了理衣袂,“闻然,这一千年来,你最想谁?”

        千年的折磨让闻然如同一块烂肉伏在地上,发了疯地想撕了面前的这个女人,她对着连清禄离去的背影,拼尽最后的力气呐喊:

        “连清禄,别以为你赢了。沈渡带给你的噩梦,你这辈子都别想忘!”

        连清禄走出蹀躞令,惨白的阳光打在她脸上,朝云叆叇,行露未晞。

        愿从此所有的阴暗,都天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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