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杨杨早早地就从家里出发了，照例坐地铁去上班。
杨小姐毕业于厦门大学金融系，从本科到硕士，都是这七个字。
杨杨本科成绩很好，顺利拿到了保研资格，当时的她没有出国读书的想法，又懒得折腾，便随遇而安地接受了本校保研，扎扎实实地读了整整三年学术型硕士。
本来想划划水实实习就混到毕业的杨杨万万没想到十几门高强度的专业课把她读得头都快秃了，终于意识到读本科时的她并没有真正地了解过本专业的研究生院。一群已经二十多岁的大姑娘和大小伙子们每天扎堆在学院图书馆里挑灯苦读，连毕业答辩都是地狱难度。
杨杨苦苦熬了3年之后终于毕业，还没来得及喘气便入职了te。
te是一家总部位于美国的it企业，最初在硅谷靠技术发家之后便进行了业务扩张，如今致力于为全球范围的客户提供一整套数字化信息服务和解决方案，将市场细分后便和那几家知名的咨询公司相比有了独一无二的技术优势。这家公司进入中国时，因公司主体业务极其依赖技术型人才，所以西安便和上海、北京、深圳一起进入了总部的视线。
杨杨不是搞技术的，她就职于这家外企的战略投资部，是一名双语工作的strategica/n/a/□□t。te西安体量不小，在西安寸土寸金的高新区cbd占了整整一栋高楼。
杨杨所在的部门不仅要承担te西安的所有外部股权投资工作，还要负责从内部入手查漏补缺，把te西安安排得体体面面的，和te北上广统一保持合作竞争的关系，除此之外，她们部门还要像te分布在全世界的所有战投部一样定期直接向总部汇报工作。
此时的杨杨即将入职两年整，这两年来她始终知道少说话多做事的道理，在公司里杨杨话不多，从不出风头，交给她的任务她都能办得妥当，不争不抢，一心只想做一个老老实实不被卷入办公室政治的工作机器，而职场生活的其他方面她仍在不断地摸索中。
10点整有部门的月度会议，杨杨9点50分的时候端着卡布奇诺和同事崔晓一起往会议室走。
崔晓大她两岁，和杨杨同部门，工位就在杨杨的正对面，精通各个计量软件和数据分析工具。两年来崔晓和杨杨在工作中逐渐磨合得愈发默契，互相信任，因此关系较其他同事来说稍近一些。
“我听说今天有大事要宣布。”崔晓推开会议室的门，自己靠在上面支着，等杨杨和她后面的几个女同事全都进来了之后才起身关上门。
“只要不是把我开了，啥事儿都不叫大事儿。”杨杨对他说。
“人间真理”，崔晓点头：“只要我的模型是显著的，啥事儿都不叫大事儿。”
刚坐下听全了他俩对话的张月凝也跟着说：“只要公司对面的阿香麻辣烫还开着，啥事儿都不叫大事儿。”
杨杨被逗笑了，看着张月凝上周五还没有的日系眉上刘海说：“超好看，很适合你。”
张月凝是个20多岁的可爱姑娘，本科毕业后来te的，跟杨杨同组，两年前她俩作为本组唯二的两个应届毕业生，一先一后入职。
得到美女夸奖的张月凝可高兴了：“欧尼，你要不要也剪一个，你长得好看，什么样的都适合。”
还没等杨杨张口，崔晓插进来说：“一个部门出现两个狗啃刘海，别人会以为咱们有kpi惩罚机制。”
杨杨和张月凝默契地互看了一眼，没忍住笑了出声。
此时李璐风风火火地拿着一瓶矿泉水推开了会议室的门，一边往主位走一边扫视了一圈房间里的人。38岁的李璐是战略投资部的主管，更是杨杨的直属上司，今天她扎了个低马尾，未施粉黛。
明明是一个看上去温柔如水的女人，工作风格却是犀利简洁，杨杨一直都觉得她这个领导可太有魅力了。
李璐拉开椅子坐下，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目光短暂地停留在张月凝脸上：“nicehaircut”
张月凝笑着说了声谢谢后，李璐便宣布会议开始。今天的会议与往常没什么不同，20分钟总结上月工作，15分钟梳理本月任务，5分钟自由提问。40分钟后今日的会议内容已经讨论结束。李璐开会从来不超过1小时，她常说自己的时间很值钱，要开的会也很多，所以每一个会议的内容和时间她能精简就精简。
就在杨杨以为下一秒李璐就要宣布散会并且祝大家有一个愉快的周一时，李璐说还有一件事跟大家报备一下。
“我怀孕了，现在9周，目前身体还行，但毕竟我是大龄孕妇，还是头胎，跟公司商量后决定我从下周起削减50的工时和工作量，根据我的身体情况后续再进行相对应的调整，也不排除几个月后我就提前去休产假的可能。
我另外50的工作量如何安排目前还在进一步讨论中，我的个人建议很简单，战略规划组长直接分走我的工作，不再过我的手，公司的内部战规工作本身也是由anne直接负责的；至于战略投资，我会在我们组内找一个人跟我打配合，过渡一下，之后会在组内进一步讨论。
好了散会，wisheveryonea□□oothmonday”
杨杨没有散会后就钻茶水间继续开小会的习惯，她拿着空了的咖啡杯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坐下，继续工作。正如她所说，只要不是被开，啥事儿都不算大事，杨杨此时没什么其他的想法，只想等茶水间空了之后赶紧把咖啡杯扔洗碗机里去。
张月凝倒是茶水间小会的狂热爱好者，大概过了15分钟，杨杨听见张月凝回到工位上的动静，想着茶水间应该散会了，所以拿起桌上的咖啡杯就起身向外面走。
“我感觉代理组长会是老王。”杨杨前脚刚进茶水间，崔晓后脚就跟来了。
“不聊这个。”杨杨觉得这样的猜测和讨论没什么意思。
“那聊别的，你什么时候搬家？”
杨杨和李知莲女士在今年过年的时候达成了友好协定，杨杨将于今年夏天自己出去租房住，算是毕业后小棉袄好好地陪伴了母亲两年。而又要搬出去的目的就是为了住得离公司近一点，李知莲心疼女儿每天跑，也觉得女儿大了，有自己的空间和生活很重要，嘱咐了几句一定要找安保好、物业好的小区之后就让女儿放手去找了。
“儿童节搬。我运气好，租到了一间户主刚装修好都没住过的新房，房子晾了大半年。”
“是你之前说的万达旁边的那个楼盘吗？”
“嗯，金苑蓝湾。”
“那床啊沙发啊什么的房东都配了吗？需要你添置家具吗，还是拎包入住就行？”
“拎包入住哦。”
“房租挺贵吧，租房都是一分价钱一分货。”
“是不便宜，但能承受啦。我对住的地方不想将就，否则我还不如回家住呢。”
崔晓深表赞同：“再贵也贵不到哪儿去，西安租房市场就那样，你选个住得舒服的是对的，尤其是安保和物业要好。”
杨杨觉得好笑：“你竟然跟我妈说一模一样的话。”
等杨杨回了工位又工作了一会儿之后，看见手机上显示有两条未读消息。
崔晓：【搬家需要帮忙就吭声】
杨杨回复他一个不停点头的柴犬表情包。
问与晨：【你总不会是空姐吧，飞国际的那种……】
杨杨杨杨杨：【别猜了，我请你吃饭还不行吗】
杨杨服了，问与晨加了她微信之后真的什么其他话题的都没聊，平均每天发一次他的答案，目前已经猜了3次，分别是进出口贸易专员、海关工作人员以及中英翻译，次次都被杨杨无情打个叉。这会儿又来了个空姐，越猜越远了。
杨杨当然知道他是猜不到的，本就准备这两天就告诉他，然后等6月晶晶期末考结束了就带他们一起去吃串。可当下她却有点恶作剧过头的罪恶感，问与晨不会真的一直在思考吧？
杨杨决定晚点儿就拍一张她的工牌发过去，并劝说问与晨放过自己。
问与晨确确实实一直在思考。
他今天在实验室搭建系统模型，对着眼前一横一竖两个显示屏坐了一整天——这是当下许许多多搞计算的学生和专业人士共同的工作习惯，竖的那个常用于作数据处理和算法分屏，横的那个显示屏一般性能会配得更好，尺寸也更大，他们会拿它做测绘或建模分屏，问与晨也不例外。
问与晨对地理的兴趣或许是源于父母随手买给他的一个并不精致的地球仪，小时候的他便因此甘之如饴地读了些并不复杂的地理读物，这就算是迈出了求知地理的第一步。
而现在的问与晨已然成为了探索地理学科边界的一份子，过去8年多每分每秒都在和地理打交道的他，变得越来越成熟和笃定。而此时此刻，他却想不出一个对英语要求很高的职业到底能是什么。
问与晨的同门师弟博士周醒走到他办公桌前敲了敲，问与晨终于回神，问来人怎么了。
“有个横向课题的立项会议，咱们实验室挂名的，是个做无人机遥感的科技公司，老师让咱俩去看看。”
“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3点。”
“……老师是不是今天才想起来？”
“是刚才才想起来，说是给你打电话你没接。”周醒指了指问与晨扣在桌面上的手机。
问与晨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没取消手机静音，解锁后豁然显示他有3个来自薛教授的未接来电，还有一条微信消息。
原来是杨杨无奈地回复他别猜了，还说要请他吃饭，问与晨看着聊天记录扬了扬嘴角。
“走，请你吃食堂。”
周醒：“？”
杨杨中午又被张月凝拉去了阿香麻辣烫，小姑娘在这家店吃了快一年了都还没吃腻，甚至越吃越上瘾，杨杨在她的软磨硬泡下同意一星期陪她去一次阿香麻辣烫吃午饭。
午休之后李璐在办公软件上敲杨杨，发给她一个文件，说这个客户似乎有意寻求股权投资，私下接触了李璐，但她目前还没有想法，所以也没打算现在就要为它开case。
“今天这家公司恰好有个产学研的项目开立项会议，我想安排咱们部门的人去旁听一下，权当尽调，跟客户那里打过招呼了，项目专业性有点强，和崔晓一起去，你俩文理搭配。”
“好的。”杨杨答应下来之后便将消息和文件一并转发给了崔晓。
李璐又说：“他们3点开会，前面都是各方领导讲话，没必要听，你们晚半个小时去，到了有人接待。大大方方地去听，顺便发发名片，听得差不多了就走。”
崔晓和杨杨选择地铁出行，这家公司位于产业园，而te大楼就在地铁口，他俩进了地铁站无需换乘就能到达。
这家科技公司名为“远山”，杨杨挺喜欢这名字，倒是雅致。远山派了个程序员模样的年轻小伙前来跟te的访客对接，自我介绍了一下之后杨杨才知道这人竟是新项目的副经理，专门从会议里抽身出来接他们的。
杨杨跟在人身后时不时地点头，边走边听副经理简明扼要地介绍了一下公司和项目的整体情况，崔晓倒是兴致挺高，问了好几个问题，副经理自然是对答如流。
话音刚落，一行三人就来到了位于5层的大会议室。说是会议室，但其实就像一个非常宽敞的大客厅，半开放式，颇有start-up氛围，专业又不压抑。
除了杨杨和崔晓之外，也有人不动声色地加入或离开。主讲台上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在不疾不徐地讲述项目的设立初衷，他们俩错过了开头，没有捕捉到男人的职位和名字。
杨杨和崔晓找了个靠边的地方坐下，尽量不打扰别人。她一向都对讲故事的环节不感兴趣，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于是便放任自己开个小差，在心里点评这位应该是项目负责人的主讲人似乎穿得过于正式了，和公司的氛围以及其他同事都略有一些格格不入，他要是把领带卸了应该就会刚刚好，杨杨想。
幕布上的幻灯片终于切换，项目的技术支持是这次的重点，杨杨来之前看的那份文件上说该项目一经申请就被推选为今年这一批西安市产学研合作的样板项目之一，因此落在项目上的各方的目光也随即变多了。
杨杨注意到这个遥感项目的高校联合研发实验室从属于西北理工大学地理科学学院，觉得或许这个项目跟问与晨也有点关系，然后突然想起来到自己竟然忘了给他揭晓答案了！
她歪头挠了挠脑门，想着会议结束了之后一定要拍个工牌发过去，一定一定要拍，今天一定要结束掉这个让人良心不安的游戏。
杨杨和崔晓注意到项目的关键内容都做了基础脱敏处理，两个人低声讨论了几句之后也觉得能理解。他们这一趟收获还行，至少负责人的项目报告言之有物，项目进程的规划也十分详实，而项目预算和人员配置的部分，更是直接换了将从头到尾跟项的金融专员上来进行具体阐述。
李璐派他俩来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看看这些听着来头不小的项目到底是虚头巴脑的花把式，还是切实有料的可能增长点，这其中能反应出一个公司的方方面面，股权融资是大事，尽调无小事。
杨杨他们俩这一坐就坐到了会议结束，会议室外已经将点心台和伴手礼布置了出来，离会的人群正三三两两地分散在点心台周围，打打招呼、聊聊项目。
她和崔晓正准备加入其中，就听见有人叫了一声：“杨小姐、崔先生请先等一下！”只见接待杨杨和崔晓的那位项目副经理叫住了他们，然后走上主讲台，跟西装革履的主讲人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人闻言马上就向着他们俩走过来。
“杨小姐、崔先生。”西装革履男伸手先轻握了女士的手，再握住男士的手摇了摇。“我是项目经理宋文渊。今天的报告我们团队自己还算满意，不知道两位觉得怎么样？你们如果有任何问题可以随时跟我们沟通，我也可以进一步向两位阐述。”
宋经理没有直言希望二位回去好好考虑我们项目，从而好好考虑我们公司。
“内容掷地有声，您讲得深入浅出，我们俩这样的外行也觉得很有收获。宋经理辛苦了，看得出来您的团队很厉害，也下了大功夫。”杨杨浅浅笑了一下，对这家公司派来的代表释放了一些善意。
崔晓紧接着说：“是，我们俩听得还挺入迷，不过您这项目难度不低，项目执行也会是个很大的挑战，我们会持续关注项目进展，非常期待。”崔晓唱个小小的红脸。
“既是挑战也是机遇，公司需要这样的大项目立身，而这种级别的项目也只有我们公司能做。咱们保持沟通。”宋经理不卑不亢，给了一个几乎满分的答案。“我知道te不推崇加班，这会儿也5点半了，今天辛苦你们跑这一趟，伴手礼请二位收下，都是些小东西，不耽误二位了，我去跟团队汇合。”
参会各方刚才都看到了宋经理特地问候这两个年轻人的场景，此时对他们俩多多少少都有点好奇，杨杨和崔晓便自然而然地加入了人群，三言两语地聊着，提着伴手礼开始跟大家交换名片。
好一阵之后，杨杨正要拿起点心台上的一块蛋挞来垫垫肚子，感觉到有人从一旁走了过来，站到了她身后。
“杨杨。”
杨杨转身看到来人，惊讶地张了张嘴：“妈呀，我刚才看到技术单位的时候还想着是不是跟你有关呢。”
问与晨：“是我们实验室，上面写的薛一鸣就是我导师。”
“你等一下！”杨杨心想无论如何先把这件事干了，于是开始掏自己的包包。
她递上自己蓝白色的工牌，系带上有te的印花字母，问与晨抬手接下。女孩的工牌照是穿着淡蓝色衬衫拍的，头发比现在短，笑得很灿烂。
原来她以前还有刘海，问与晨觉得照片里的她就像是刚进入大学校园的小学妹，看得他心里痒痒的。
目光继续向下，问与晨终于看到了他要的答案：
【strategica/n/a/□□t】
【yangyang杨杨】
问与晨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摸了摸自己的右边眉毛，低头看着杨杨笑了。笑自己在她面前像个傻瓜，她明知道他猜不中，她就是故意的。
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崔晓恰好看到这个画面：一个高个子男人站在杨杨的对面，不知为何他手里竟拿着杨杨的工牌，两人离得挺近，崔晓能看到杨杨的正面，她仰着头对着他笑，而男人似乎也在笑。
崔晓不知道那人是谁，潜意识里觉得他们俩认识，却也解读不出更多了，但他不想让他们有任何发展进一步关系的可能。崔晓自认已经在她身边等了两年了，够久了，她也已经很信任他了，也习惯他在身边了，他现在每天都在思考该如何将两人的关系推进到下一个阶段。
崔晓念在他们是同事，虽近水楼台，却施展不开，害怕自己太过鲁莽会让她感到不安，他想慢慢来，想一步一步靠行动去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心意。
但此时的崔晓却看不得这样的画面，他心里堵得慌，来不及思考就大步走到点心台前。
“杨杨，走吗？回家了。”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三个人都能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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