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慢舞(中)
经过几年的积累与沉淀,靳家位于上海的码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业务一再扩大。靳温存十六岁这年,靳老爷意欲带着两个长子前往上海经营。靳温存终于等到了机会,她苦苦哀求父亲带自己一同前往。靳老爷为人精明,若放在以前,他是万万不会同意带个“累赘”上路的,可经多方打探之后,靳老爷得知上海当局有位高官姓季,而他的独子季初礼目前也在军队就职,时任少将参议。一番周密的考量后,靳老爷终于松口,同意靳温存随父兄一道前往上海。
彼时上海风起云涌,各方势力汇集,又有英国人设立租界,插手时事。在这变化诡谲的大都市中生活,靳温存头一次感受到无所适从。相比苏杭的安逸来说,上海给人太多挑战了,靳温存也有些明白,为何那些有识之士,要选在上海周折奔波,因为,这里充满挑战,也充满希望。而她,是没有什么大志向的,她只想做个寻常女子,与最爱的人,携手此生。
偌大的上海城,该去哪里寻他?正当靳温存茫然之际,靳老爷将一封邀请函递到她手上,靳温存还没来得及反应,靳老爷便径直开口:“季少爷会出席这场宴会,接下来该怎么做,不用爹教你了吧?”靳老爷意味深长地看了靳温存一眼,便扬长而去,靳温存捧着那封烫金纹案的鲜红信笺,心下欣喜又悲戚。她突然有些怀疑,自己决意来到上海,于他而言,究竟是福是祸?罢了,不想了,能再次见到他,不就够了吗?
这场晚宴声势浩大,商界大咖白行止与英国驻华大使史密斯先生之女黛西于此订婚。傍晚时分,各行各业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汇集于此,或是人情往来或是利益纠缠,总之,半个上海滩的风云人物尽数到来。季父因政事前往南京出差,季初礼受邀代父出席。这天靳温存一袭淡米色绸缎长裙,出现在会场门口,她落落大方地将邀请函递给门卫,门卫放行后昂首挺胸走进会场,一进会场,立马拍拍胸脯,深呼几口气,天知道她为了看起来像高贵的名媛下了多少功夫,嚯!为了见初礼哥拼了!
进了内场,靳温存左右张望一周,均不见季初礼的身影。她撇撇嘴,心想初礼哥可能路上有事耽搁,一会儿就来了。她漫无目的地游移,看着身旁形形色色的人,举起香槟碰撞,谈笑风生,有外国人操着一腔流利的口语交谈,她也听不懂。靳温存随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站在角落里看着这热闹的一切。没过一会儿,一位身着白西装的中年男子站到会场中央,一副尽地主之谊的姿态,他抬起双手,声音威严:”感谢沪上好友赏脸,参加白某人的订婚晚宴,希望大家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言罢,他又用英文陈述了一遍,虽然那口语听起来有些蹩脚。
悠扬的圆舞曲旋律款款响起,身着各色华丽礼服的淑女们纷纷被绅士们邀约,共赴舞池。没一会儿,舞池里便成了欢快的天堂,只剩靳温存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角落,随意地拿了块曲奇吃。
“这位美丽的小姐,可以与你共舞一曲吗?”一道温润的男声蓦地在耳边响起,靳温存闻声一怔,泪水下意识地盈满眼眶,她转过身看向来人,身子也因为巨大的喜悦微微颤抖,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了句:“初礼哥!”
“温存,我终于等到你了。”此时的季初礼褪去少年气,眉目硬朗,俨然已是一位热血男儿郎。几年的军队生活将他磨炼得愈发男子气概,靳温存倏地一下上前拥住他,环抱得很紧,像是再也不想分开般。
“初礼哥,这些年我好想你,我每天都在想,每天都在盼,想着什么时候得了自由,得了机会,一走了之,来上海找你,所幸终于有了机会,这一次,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靳温存将脑袋埋在季初礼胸前,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日积月累的想念顷刻喷涌而出,那个人,那张脸,怎么也看不够。
“傻瓜,我又何尝不是呢!从去年起我就告诉自己,要是我二十岁了你还没来找我,我就抛下一切回杭州娶你”季初礼回抱住她,眼底情绪晦涩难辨。
“那大好的前途和你的理想,都不要了吗?”靳温存小声回问。
“有了你,我才有重新追逐理想的底气。温存,我所期盼的未来,你是首要条件。”季初礼认真地看向她,语气还如当年一般,坚定无二。
“那现在我来啦!初礼哥,你安心追逐理想吧,我会在你身后的。”靳温存眉眼弯弯,眸光清澈。
“季初礼这一生,定不负家国不负卿。”季初礼承诺般地开口,两人相互依偎,旁观着不远处热闹的舞池,此时此刻,一切美景黯然失色,唯有彼此,倒映在眼波流转中,一眼万年。
“要去跳个舞吗?”季初礼提议。
“可我不会啊”靳温存闻言,一抹窘迫之色爬上脸颊,看起来十分娇憨可爱。
“这有什么大不了,跟着我的步子走就是,小温存,放心交给我!”季初礼肆意开口,爽朗而笑,那样轻狂的少年气,让靳温存彷佛回到了昨日。
“那好。”靳温存没再推诿,她任由季初礼牵着她的手,进入舞池。
季初礼熟练地舞着,一步一调像极了中世纪的绅士,虽然有他处处引领,靳温存还是姿态笨拙,多次踩到季初礼的皮鞋。
在第十几次踩到季初礼的脚后,靳温存抬起委屈巴巴的小脸,小声嘟囔道:”初礼哥,对不起,人家都说过不会啦还非要勉强,哼”
“好好好,不跳了不跳了,是初礼哥的错,温存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一般计较!”季初礼顺着她的话附和道。随后季初礼做了个简单的结束动作,带着靳温存离开舞池。
“圆舞曲大多是权贵聚会的一种仪式,其实我也不太喜欢,为了应酬那些政客勉强学的,之前有机会看过一场芭蕾演出,打心底觉得那才是精致的舞蹈。等温存学会了芭蕾,要跳给我看!”季初礼打趣道。
“才不去学咧!我很懒的哦!即使学会了也不跳给你看!”靳温存傲娇地说,说完还扮了个鬼脸挑衅。
“小丫头!敢挑衅我,看我不”季初礼话音未落,会场突然响起枪声,宾客纷纷尖叫逃窜,季初礼定睛看向大门处,只见一名戴着礼帽的黑衣男子轻佻地立在那儿,左手随意下垂,右手抬至胸口,手上的洋枪枪口冒烟,显然刚刚的枪声来源于此。
“何等鼠辈,竟胆大妄为到如此田地,敢来我白某人的地盘闹事,是嫌命长吗?”白行止气势逼人,他不畏枪火,直挺挺地走向黑衣男子,语气满是不屑。
“白二爷果真是胆识过人!只可惜这枪里的子弹不长眼,可分辨不出对面站着的是你二爷,还是什么阿猫阿狗”黑衣男子显然也没有被白行止的气势震慑到,他满是无所谓地对着枪口吹了吹,行为轻狂,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倒也有几分气魄,”白行止瞧着来人的举止,脸上笑意深沉,“不知贵客是哪派门下的人,今日来此又是有何贵干?”白行止也不再挪揄,丝毫不马虎地发问。
“二爷好眼力,在下正是青龙帮应哥的人,不知二爷这贵人多忘事的主儿,可还记得三天前从荣兴码头没收的那批货,可是我们应哥的东西”黑衣男子倒也爽快,不再拐弯抹角。
“哦吼,原来是这件小事儿,贵客不提,白某人倒真是抛到脑后了!若我没记错,那批货运的是烟草吧!全上海的人都知道,烟草生意被白某人一人垄断,没我白某人允许,青龙帮要来分一杯羹,恐怕不道义吧”白行止低笑,语气不善。
“那看样子,二爷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兄弟们,”黑衣男子话音未落,季初礼一个箭步上前,迅捷地击落男子手中的枪支,男子吃痛,捂着小腹屈身,季初礼趁机俘虏男子,俨然在危局中占据上风。行事之快,让人惊叹。
“敢暗算小爷,你又是哪个小赤佬?”黑衣男子怒气冲冲地瞪着季初礼,似是要在他脸上盯出一个洞一般。
“沪上少将参议季初礼。”季初礼没有多言,自报家门。
黑衣男子闻声吃瘪,气势蔫了半截。“租界亦不是法外之地,私携枪支,公然闹事是违法的!方才我联系了警务局的同事,你且随他们走一趟吧!”
黑衣男子闻言小声咒骂了几句,似乎是在抱怨今日走了霉运,撞上了公家人。
不一会儿,警务人员将黑衣男子及一众闹事者带走问话,白行止见状挑挑眉,一脸欣赏地走向季初礼,“季小少爷,早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为人正派、足智多谋啊!”白行止出口夸赞,似是对于季初礼及时的出手颇为满意。
“职责所在,白叔不必客气。只是,晚辈有句话想要送给您,多行不义必自毙,言尽于此,告辞。”季初礼大方出言,一旁的靳温存被震惊到,目瞪口呆。季初礼没有多做停留,他牵起靳温存的手,潇洒离开。
待出了会场,靳温存才怯生生地说道:“初礼哥,你为什么那么说啊?白行止不是什么好人吗?”
“洋人的烟草荼毒了多少无辜百姓,白行止为了牟取暴利,不顾国人安危,落不到什么好下场的!”季初礼出言解释道,语气铿锵,满是愤慨。
“原来是这样!初礼哥,我支持你,你说得对!”靳温存笑着看他,眸子亮晶晶的。季初礼闻言微笑,两人并肩走在霓虹璀璨的街头,灯光将他们的衣衫打得很亮。
会场之内,白行止耳边回荡着季初礼那句“多行不义必自毙”,久久不能回神,一旁的管家走近,低声询问“要不要给那小子点苦头尝尝”,白行止摆摆手,“罢了,气血方刚,一身正气,季老头生了个好儿子啊!”说罢他“呵呵”苦笑一声,“或许民族的希望,在这一代人身上”白行止欣慰而笑,笑容随和,久久未去。
靳温存就这样陪在季初礼身边,两人言笑宴宴,岁月静好,两载已过。两年后,靳温存十八岁,季初礼二十一岁时,两人喜结良缘。
“嘉礼初成,缔结良缘。情敦鹣鲽,望相敬如宾;祥叶螽麟,定克昌于阙后。同心同德,宜家宜室。永结鸾俦,共盟鸳蝶,誓成。”
一纸婚书,两姓联姻。烫金红笺,以情为帖。从此后,我们休戚与共,誓与君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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