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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秦人之计也


赵括话语中隐含的意思,思绪活络的门客很快就领悟了过来。

        最近一段日子,关于“赵括贤能,更甚其父”的言论无胫而行,在座不少人都有所耳闻,此刻这样吹捧家主功绩才能的好时机,他们又怎么能错过。

        立时,有人站起来朝赵括俯身一拜,道:“我听闻,马服君在世时曾与少君辩论兵法,少君年纪轻轻而博览群书,在兵法上很有造诣,当时即便是马服君也不得不承认少君的才能,这说明少君不仅刻苦,同时也是十分有天赋的,更何况,虎狼一般英勇的父亲绝对生不出犬豚一样的儿子,所以少君的贤名是名副其实,假以时日便是下一位马服君!”

        说话的人名叫徊,是同赵屹差不多时候拜入马服子门下的文士,要说学问也不算如何精深,却远比赵屹受重用,大概因为他有一张会拍马屁的嘴罢!

        他说完,席上赞同的人竟不少。

        接着,又有人上前道:“二三子,我听闻赵国有三件宝物是可以被世人所称赞的,第一件宝物唤作蔺相如,他是赵国有名的贤才,有智谋,第二件唤作廉颇,他的英勇无人不知,因而士卒们愿意跟随他战死,第三件唤作赵胜,平原君赵胜能像对待亲人那样对待士人,士人所以不怕路途遥远千里迢迢归附他的门下。”

        说着,此人目光炽热地看向赵括,“如今,赵国有了第四件宝物,那便是您啊!廉颇将军老矣,以您的德行,是足够替代他的。”

        这人话语中的吹捧之意更明显,听得年轻的赵括喜难自禁,周围的人甚至有的击起掌来赞叹,唯有少数人坐在席上没有动作。

        其中便包括默与赵屹。

        赵屹好歹追随了赵括五年有余,对于这位年轻的家主还是有所了解的。

        赵括是个豪爽的人,行事有轻侠的风格,从不拘泥于细微之处,有人愿意来投奔他,他也不会因为对方出身低微或者从前不光彩的过往而产生偏见,甚至多次拿出钱财来接济门客,是个值得追随的人。

        但要说赵括的贤能已经足够媲美廉颇、蔺相如与赵胜,那就是夸大了事实,这是难以教世人认同的。

        赵屹的目光在那名脸生的门客身上停留了片刻,隐隐察觉到不寻常,但却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寻常,再加上在场的大多数人只顾着对赵括说一些溢美之言,这便令赵屹更加难以提出意见了。

        默是赵括新收的食客,座位同样离主席很远,但却离赵屹很近。

        他二人都是在场不多没有表态的人,赵屹看向了默,这才发现对方也在看他,只见默向他微微颔首,轻声向说道:“刚才那人叫作李然。”

        赵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二人同时举起觥,均仰头豪饮。

        ————

        赵澹在地上写写画画一上午,之后便出门玩儿去了。

        珍准备飧食的时候,他正好回来,看样子是算准了时间的。

        这个时代的烹调手段单一,食物种类也少,在来自两千年后的赵澹看来,完全可以用贫瘠来形容了。

        可赵澹不愿亏待自己的五脏庙,为了吃点好的,也为了营养均衡,他拖着这五岁的小身板,可是费了不少劲呢。

        “母亲,今日我们吃甜瓜饭罢!”

        “小孺子,整日就知道吃,你瞧我像不像甜瓜饭?”珍嗔道,手上还在忙活着。

        果然……同一片天下同一个妈,赵澹心中腹诽。

        珍转头,看到赵澹身上干干净净的,没有弄脏衣裳,小娃娃胸前系了一块粗麻布,用来兜那几枚不知是谁赠的果子。

        “这是谁送你的?”

        “费公送的。”赵澹忽闪的大眼睛,解释道,“今日费公在庭院里砌墙,我寻胖蓟他们玩耍的时候,正巧看见了,所以我们帮费公一起把墙砌了起来!我们都得到了费公的奖励!”

        说着,赵澹一脸“快夸夸我”的讨赏小模样。

        珍看到儿子可爱的样子,忍不住捏捏他的脸,道:“你这样做是对的,在可以做到的方面适当地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这是值得被夸奖的品德。”

        珍原本还有些担心赵澹做了重活,毕竟儿子还太小了,又能帮忙做什么呢?不过她差点忘了,儿子的号召力一向是很出色的,常常能组织比他大的玩伴们一起做事。

        里监门家的儿子蓟八岁,农夫牡家的儿子穰九岁,他们都比赵澹年长许多,却愿意听从赵澹的命令。

        而赵澹口中的费公,也就是费,他是一个鳏夫,儿女离开他的身边后便一直独居着,他的年纪很大了,是个需要照顾的老人。

        想到这,珍便蹲下来嘱咐赵澹:“费公给了你三个甜瓜,你父不回来吃,正好多出一个,你去把费公请到家里来,同我们一起用飱食罢。”

        “唯!”

        赵澹点头,笑嘻嘻地转身跑开了。

        甜瓜饭,听名字就知道是赵澹想出来的吃法。

        春秋战国瓜果种类少,不少还是只有贵族才能吃到的贡品,好在甜瓜寻常百姓吃得起,甜瓜饭的做法也十分简单易上手。

        珍先前就浸泡好了一些陈粟米,她将甜瓜上的泥洗净,在四分之一处横切一刀,顺着边沿挖出瓜瓤,取出一根晒干的肉条截一段切丁,另有几朵菌菇同样切成丁,剥一小碗菽、一小碗玉蜀黍,肉丁放入热锅中煸炒,待到肉香散发,肉里金黄油花滋滋冒出,随即放入菇子、菽与玉蜀黍翻炒,最后倒入浸泡饱满的粟米,翻炒至透明,起锅。

        去瓤的甜瓜填入色彩丰富的粟米饭,盖上帽子,锅中放水,将甜瓜放入蒸煮两刻,便大功告成了。

        蒸饭的空挡珍继续忙碌别的,没一会儿,费也牵着赵澹一起过来了。

        之前赵澹他们一家也时常邀请费来聚餐,这个时代邻里间的走动还是很频繁的,尤其赵国人不管男女普遍性情豪爽,乡野间并不过于讲求礼数。

        费来后,珍扶着老人家入座,然后端上一盆热腾腾的肉汤。

        主家愿意拿出新鲜的肉羹用来招待客人,这是十分周到客气的,于是费看到后连忙起身答谢,珍却连连说道不必,接着又转身去庖屋端出三个冒着热气,同时散发出鲜甜肉香的甜瓜。

        热气助长着香味更加浓郁,费不禁目录好奇,指着眼前清脆糯香的甜瓜道:“这是我赠予澹的?”

        “是的,小孺子贪食,让您见笑了。”珍道。

        一旁的赵澹早就迫不及待,兴冲冲地走到桌前。

        此时的家具都是比较低矮的,他探出一个脑袋,踮着脚尖帮费公和母亲揭开了甜瓜帽,“费公,母亲请用膳!”

        费公眼睛一亮,“咦?这样的吃法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实在新奇。”

        只见蒸过的甜瓜此时显得更加碧绿,像一只玉雕琢精巧的碗,填在其中的主食,菽粒粒圆润宛如翠珠,玉蜀黍颗颗饱满好似黄金铢,肉丁滚着粟米,油光满满,晶莹剔透,色泽鲜艳,肉的咸香伴随着蔬果清甜,勾得人两腮不断分泌口水,恨不得立马提梜吃到腹饱。

        费忍不住吃了一口,果然是美味非常,经过浸泡的粟米蒸过后会更加软糯,咸肉稍硬,便可搭配一勺肉汤,口感马上变得滑腻,不仅满足了味蕾,更是令人口齿留香。

        费询问珍佳肴的做法,珍向费一一道来,其中说到“炒”,不免又要提起都是赵澹的主意。

        这个时代是没有煸炒这一烹调手段的,但是炊具却已经齐全了,于是先前赵澹便想方设法将“炒菜”的手段教给了珍,这并不难,只要铜锅炒菜起锅要更快些,但却因此让珍觉得自己的儿子是个小馋鬼,小小年纪,为了吃食绞尽脑汁。

        反正赵澹是无所谓咯,能吃到美味就行啦。

        费听完珍的讲解,不禁抚着花白胡须点点头,道:“澹是个聪明仁义的孩子啊,他能号召朋友帮助我修砌院墙,又能创造出前人所不能掌握的方法,这是老夫所不能及的!”

        珍却以为这是费揶揄的言语,难为情地说:“请您莫怪,澹这个孩子尚且年幼,有一些小聪明竟全耗费在吃喝玩乐上了,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

        费却摇头,并不认同珍的话,他看了一眼身旁小口小口喝着汤的赵澹,说:“今天澹找到我,交给我一样东西,托我按照上面制作出成品,他说这样东西是为您做的,我顿时便觉得澹不仅聪慧,还十分的孝顺。”

        费以前是一名工匠,手十分灵巧,如今虽然老了,手艺也仍然胜过许多年轻人。

        珍听到费的话,不禁好奇,“为我做的?”

        她的目光转向赵澹,赵澹冲母亲咧嘴一笑,眼睛仿佛两弯月牙。

        “是什么东西呢?”

        费与赵澹对视一眼,老人再次抚着山羊胡笑着说:“待老夫制作出来,您就知道了。”

        珍见二人神神秘秘的,都不愿意说,便也只好作罢。

        三个人边聊边吃,虽然菜不多,却因佳肴难以辜负,每人都吃得肚滚圆,最后都是宾主尽欢。

        稍歇片刻,送走了费,又过了不多时,赵屹便回来了。

        微醺的赵屹没有忘记给儿子带书卷的承诺,夹着一卷赵版《春秋》晃悠悠进了门。

        “父亲,您回来啦!”

        赵澹迈着小短腿跑过去,一把抱住赵屹的大腿。

        赵屹将他抱起来往里走,并在他手里塞了一卷竹简,道:“你要的书卷。”

        赵澹展开竹简,发现仍有不少字看不懂,《春秋》他读过,不认识的字猜倒是能猜出来,却看得陌生,于是赵澹看向父亲,奶声奶气央求道:“父亲,您来教我罢。”

        赵屹不无答应:“善,待为父稍歇片刻,乖。”

        此时赵屹的眉眼有些散不去的忧虑。

        珍端着一碗热汤递给他,问道:“您在为什么事情而苦恼呢?”

        赵屹看了自己的妻一眼,深深叹了口气,喝了一口热汤缓了缓后,才将今日宴会上的事向珍说明。

        “我虽然不懂得作战的道理,却知道,以廉颇将军的勇猛尚且不能击退如虎狼一般的秦军,马服子这样的年轻孺子又怎么能够比他做得更好呢?”

        在自己家里,赵屹便没有了那么多顾虑,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接着他又摇头道:“今天有个叫李然的宾客,说出了马服子堪比赵国第四件宝物的言语,我是不能认同的,但是宴席上与我志同的人却很少,唉!”

        赵澹浏览书简的动作一顿,转了转灵动的大眼睛,眼神里出现了一丝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沉思。

        再抬头时,他一脸懵懂地看向赵屹,用一口童稚的声音道:“父亲,您知道嘛,前两日陶与穰相约角抵,以胜负来决定谁能拥有费公制作的陀螺。

        穰在我们中力气最大,陶在我们中行动最敏捷,两人比了好几个回合也没有决出胜负,于是我们说定,允许双方的好友代替自己轮流上阵,赢来的陀螺一起玩耍。

        双方自然都让队伍里实力强硬的朋友上场,所以仍然难以分出最、次,又过了一日,比赛时蓟突然要求代表队伍上场。”

        赵澹在这里解释道:“蓟的力气不是很大,虽然没有和穰比过,但我知道,穰能举起三十斤重的粟米,而蓟却举不动,并且,穰很喜欢角抵,而蓟只是偶尔玩玩,且不熟悉陶这样的对手,但那一日蓟却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能战胜陶和他的队伍,最后果然是蓟输了,陀螺也被陶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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