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医院楼道里的人越聚越多，有人纷纷拿出手机拍照，也有人上前关切地询问，是否需要帮助。江小杉艰难地支撑着抬起头来，一缕头发还卡在黎景言外套的金属锁扣里，她刚刚起身的地上，那份病例，她假装没看见。
黎景言解开外套，小心地脱下一只袖子，他的动作很轻，生怕动作大了扯到她的头发。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脱下另一只袖子时，江小杉仿佛下了决心似的，按住他的肩膀，然后用力一拽，硬生生把自己那一缕头发给扯下来了。
黎景言惊呆了。
江小杉一向是个对自己狠得下心的人，这一点跟黎景言特别像。
尤其是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她和黎景言，因为几根头发纠缠在一起，不明所以的群众还以为他们俩怎么样了呢，她让别人给送把剪刀么？剪自己的头发还是剪对方的衣服？
无论怎么样，她都觉得那太矫情了，几根头发而已，她一咬牙一闭眼一狠心的事儿。
于是她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站起来了，留下呆坐在地上的少年，抬手试探着轻抚外套上的发丝，那上面似乎还带着她残留的温度和余香。
很快有医护人员和安保人员过来疏散人群，围聚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们，顷刻间撤了个干干净净，不大一会工夫，沈棠也闻讯匆匆跑上来，一边替江小杉理着凌乱的长发，一边道歉。
毕竟她是寻找某位不听话的小艺人而摔倒的。
江小杉赶紧轻描淡写地揭过去这一趴，好在黎景言没有伤上加伤。不愧是有着十年街舞功底的人，护着她从那么高的楼梯上摔下来，竟毫发无损，让她由衷地想称赞一句：少年身手不错。
道别的时候，沈棠送出医院大门，原本黎景言在大厅里坐着，结果这边江小杉刚往停车场的方向走，某只狼崽再一次不听话地跑出来了。
他的身影在走廊里一路奔跑穿梭，透过临近午间，窗外倾洒进来的暖阳，像极了学生时代穿越一间又一间教室，寻找心上人的模样。他一路小跑着来到她面前，怀里还抱着那件外套，外套上挂着的她的发丝，贴在他心口的位置。
“江小杉。”他依旧是连名带姓地叫她。
她停步回头。
他微微抬起手，想触碰她刚刚把头发扯断的地方，其实她头发本就浓密，刚刚又经过了梳理，那里根本看不出任何痕迹。
他的手在半空顿了一会，终于放下了，问了句：
“我能加你微信吗？”一如这个年纪的少年，说着青涩而简单请求，却开门见山不带丝毫隐藏。
“不是加过吗？”她歪着头问，她有给他备注了“小替身”的微信号，只不过从剧组回来就没怎么联系过而已。
“没有。”少年眨着大大的桃花眼，亮给她两个字。
她笑了，不承认？这一手金蝉脱壳，玩得还挺干净利落的。
“之前那个号，我不经常用，怕你认出来，我没敢用大号加。”见她不说话，他补充了一句。
行啊，小替身又兼职代拍那个号，是专门用来蒙她的吧，加上这么多天以来，她就没见他发过一条买卖票务和信息的朋友圈。
反正，她也不跟这小孩儿一般见识。她拿出手机，大大方方递到面前，让他扫了二维码，然后潇洒地转身上车，拎包走人。
黎景言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放空了自己，坐在驾驶位上，陷入沉思。
从南城剧组回来这些天，她虽然在休假，不过偶尔也有些工作上的事忙。刚杀青的这部作品，目前在录制配音阶段了，有些角色请了专业的配音老师，另一些角色是演员本人亲自配音。
这几天她和周一笑，就在轮流跟进配音的事。
两天之后的一个下午，她在录音棚里核对通告单。今天安排来录音的演员不多，不过都是比较重要的角色。她提前一个小时，就早早地来了录音棚，把一切设备调试好，工作餐安排好，然后等着导演和演员们陆续来了开工。
她是个监工的，平时没事的话，就在录音棚隔壁的休息室值班，有事就全来找她了。就好比今天，开始录制后还没俩小时，就有小同事匆匆跑来，急得团团转：
“小杉姐，小杉姐，你快去看看吧，导演发火了！”
导演？发火了？
江小杉微微诧异，她这部作品合作的导演，是个正在事业上升期的中年男人。虽然对作品要求高，质量把控严，但本身也算不得一线导演大咖，平日里在剧组还是挺好说话的，对待她招进组的那些十八线小演员，也都和和气气，从不起范儿。
她疑惑着走向对面的录音棚，站在那玻璃门窗的录音室外面，悄悄地向内张望。这里隔音好，听不见一丝声音，只看见那位平时礼貌温和好脾气的导演，此刻拍着桌子，情绪激动地骂人。
而站在对面垂着头挨骂的小男生，穿着抹茶色的圆领毛衣，身材高高瘦瘦的，留着整齐的刘海和鬓角，标准的偶像男团打扮。
“那是谁啊？”江小杉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小男生那轮廓完美的侧脸，她这个剧组的年轻男演员，差不多都这个模样打扮，她一打眼没认出来，扭头问身边的小同事。
“那是安童啊，姐！你是没听见，刚才导演在里面给安童骂得……不过童童今天状态确实不怎么好，有几句对白怎么也念不出情绪……”
小同事不知道她认不清人，还以为是角度的原因没看清，前前后后地把缘由给她解释了一遍。
江小杉越听越诧异。
今天确实有安童的角色配音，刚才安童来时，还甜甜地笑着向她问了好，她那时正忙着手里的工作，只匆匆打了个招呼，没多交流。要知道安童可是个乖巧的小暖男，凡是合作过的业内前辈，无不竖起大拇指，说这孩子勤奋懂事，未来可期。
再说了，人家安童是顶流，是她砸锅卖铁凑片酬，请来的流量咖，在剧组里出演了这么多天，导演都对这位小朋友客客气气，怎么到后期制作配音了，反倒开始骂人了呢？
她轻轻敲了敲录音室的门，进去了。
她先是笑着给导演问好，然后来到导演身边，端茶倒水安抚情绪，最后发挥江大制片社交悍匪的特长，陪着导演从剧中角色侃到女娲补天，再从女娲补天侃到量子力学，导演也算给她面子，火消了大半，只是最后还是指着安童，气不过地说了句：
“你看看现在这些年轻演员，平时在那装勤奋少年人设，那都是假的，不是听说跟公司经纪约快到期了么，这还有大半年解约呢，这录音都不好好录了，什么态度……要我说啊，当初你就不该签他，这个角色，更适合黎景言……”
“是是是……”江小杉笑容完美，毫无破绽。
导演叹了口气，开始中年男人的话唠式絮叨：“唉，这个项目啊，要是当初签黎景言80火，现在啊，我只有60把握了。”
“导演，黎景言……他不是闭关养伤去了么？”她试探着问。
导演一副已然看透了一切的神情，一拍大腿：“养伤那都不是主要缘由，你知道他为啥这么长时间没接工作？”
江小杉闪着求知欲满满的大眼睛。
导演卖关子的欲望得到了满足，立刻道：“他团队让公司给一锅端了，身边从经纪人到助理，一个没留下，全被公司给开了，你说那谁干的，公司老板不就是他自己亲爹，还有他后妈么！”
江小杉继续表演无知小晚辈。
导演聊上了头：“我知道你们跟他团队有过节，所以当初咱这部戏签演员的时候，我也没好意思跟周总推荐，说实话黎景言那小孩拍戏真挺好的，特别有灵气，一点就透，不过我听小道消息说啊，那孩子精神状况不太好，有点心理问题……哎不说了不说了……”
江小杉深刻怀疑是自己这个捧场的表演不到位，导演说道关键时刻，忽然打住了，摇头叹息着朝着安童扬了扬下巴：
“你带他出去吧，先录别人，让他明天再来。”
“哦……好……”江小杉赔笑着把安童带出去了，好不容易把导演火消了，她见好就收。
她刚要招呼安童离开，结果一抬头，看见刚才还只是垂着头听着骂，不敢大声出气儿的少年，听到导演这么一番话，直接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了，又不敢抽动肩膀，只悄悄地用手背擦眼泪。
她虽然跟安童不算深交，但也知道安童的性子是个自来熟，卖萌装乖社交达人，平日里也是个情商高人缘好的孩子，好像永远都在笑，虽然也没人知道是真笑还是假笑，可这么一个小孩儿，今天竟然让导演给骂哭了，确实挺让她意外的。
“小杉姐，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惹导演生气的，我也不是不好好录，我……给我点时间，我能录好，对不起……”
一从录音棚出来，安童就赶紧鞠躬道歉。
她知道安童工作态度一向认真，录音达不到导演要求，应该也确实不是故意的。这两天微博上关于他经纪约快要到期的事儿，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他的经纪约还有快一年才到期，可等着签他的公司，早早地就排队谈判来了。也有人说他早有打算，等自己合约到期后，会直接去黎景言的新公司当合伙人……总之众说纷纭，江小杉看得出他情绪不高，多半是受了些影响。
“多大点事儿啊，休息休息，明天再录，走，带你吃好吃的去，晚上想吃什么？姐请客！”江小杉爽快地安慰着。
毕竟她是个制片人，安抚导演和演员情绪，也是她工作的一部分。
她觉得自己挺会哄小朋友的，不大一会儿功夫，她就把安童哄得再一次燃起工作斗志，跟她开开心心吃饭去了。
“姐姐，我们公司附近有家火锅，超级好吃，十年老店了，只此一家全无分店，我以前经常去，我还是他们店的vvvip客户呢！”
“好啊！那我们走！”江小杉很是捧场地答应了，假装从来没有去过那家店。
安童带路，他今天一个人来录音的，没带工作人员。正好江小杉今天限行没开车，索性就坐了他的车。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安童的车，白色的双人小跑车，挺符合他的人设和身价的。
刚坐上安童跑车的副驾驶，她就收到了一条黎景言的微信，用的不是小替身号，而是前几天在医院里加她的大号，内容是：
“晚上去吃火锅？”
黎大明星也约她吃火锅？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别说她今晚有约了，就是没有，她也没打算再跟黎景言见面，毕竟他在她这的人设，已经崩过一回了，压在心底的少年就好好地当白月光吧。
念及此，她在聊天框里输入了一行字：
“今天有约了，改天吧。”
还没按下发送，她觉着不妥，这是她跟寻常朋友或者合作方的聊天语气，跟黎景言，她不能这么委婉。
她将聊天框里的信息逐字删除，换上了一句：
“不了，有事。”
想了想，她还是觉得哪里别扭，打了又删，这次重新换上干净利落的两个字：
“不去。”
然而这一回还没按下发送，对方又发来了一条新的消息：
“周总和棠姐也来。”
周一笑？她一愣之下手指停在半空，周一笑和黎景言，他们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还能组在一起吃火锅了？
不过转念一想，她就明白了，多半是周一笑想约沈棠，他黎大明星就是个电灯泡，还是个上千瓦的那种。
怪不得想找她一块去当电灯泡呢！
她都用不着跟周一笑求证，她干脆一个字也没回，将“不去”那两个字也删了。
这边刚按掉了手机屏幕，安童的车已到火锅店门口了。这是一家在他们公司楼下广场的店铺，店面很大，口碑极佳，生意也相当火爆。
刚才来时的路上，安童以顶级vip客户的身份，请老板给安排了包厢，否则以这家店的火爆程度，普通的客人估计一星期内的包厢都订不到了。
坐在雅致讲究的高档包厢里，两个人点了菜，等着上菜的功夫，江小杉笑盈盈地开口：
“童童，刚才导演气头上乱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啊。”
这才是她今晚带他出来吃饭的目的，导演一时发火骂的狠了，尤其是还当着安童的面，表达了对竞品艺人黎景言的好感，这确实有点过分了。在工作的角度，她必须得以片方负责人的身份，好好地道个歉，要不然这结要是解不开，后续配合的录音宣传工作就没法做了。
安童此刻情绪已经缓过来了，连连摇手：
“不不不，我没事的，是我不对，导演说得没错，我确实……再有不到一年就解约了，工作的事，有点分心……”
“那，新签了哪里呀？”江小杉用心地扮演好一个温柔大姐姐，认真地问着。
安童合约快到期的事儿，微博上粉丝们疯传了好些天了。十岁时他跟黎景言等另外几名组合成员，前后脚进公司，签了同样长达十年的经纪约，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就在前不久，黎景言合约到期，干净利落地没再续约，开了自己的公司。
而关于安童的下家，网络上众说纷纭，毕竟这等咖位的顶流艺人，想签他的公司大约几年前就排起长龙了。
“我……”安童沉默了一会，却所问非所答地说了句：“网上很多人都传，我会去言哥的公司，其实他没有说让我去……”
江小杉歪着头思索安童这句话的意思。黎景言和安童，她觉得关系应该没有网传的那么差吧？毕竟安童拍戏的时候，黎景言在他剧组里呆了两个月。
正思索间，她微信又收到了新的消息，仍旧是来自黎景言。这次对方直接甩过来一个定位，外加一行字：
“这是我去过最好的火锅店，平时排队，但我有黄牛号，来不来？”
她此刻特别想毫不犹豫地怼回去，火锅店排号都得靠黄牛了，内卷到这种地步了吗？
等等……她忽然间发现，黎景言给她发的火锅店地址和名称，那不就是此刻她和安童所在的这家吗？
圈子太小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她毫不犹豫地回复：“姐看明星都随叫随到，吃个火锅还得靠黄牛号？不去。”
按下了发送，很快对方发来消息：“随叫随到的明星，也有。”
她看了一会手机屏幕，浅浅地笑了，果然是一逗就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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