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开学
谭既来站在长市机场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今天是9月8号,周四,研究生一年级报道第一天。
清早爹妈开车把他送到学校,谭既来拖着箱子找宿舍楼时,一个陌生号码打到他手机。
他接起:“喂?”
“既来?”
“哪位?”
“我是你导师,孟桐。”
谭既来顿住脚步,措手不及:“孟老师?”
虽然导师们内部提前很早敲定各自带的学生,但按照惯例,开学典礼之后,谭既来他们才会知道自己被分到哪位大佬手里。
孟桐“嗯”了一声,在电话那头问:“到校了吗?”
“刚到。”
“来我办公室,”孟桐说,“物理楼309a。”
谭既来没过脑子地答应,两人随即结束通话。
然后谭既来看着手里握着的手机,表情慢慢变得古怪,跟接了个诈骗电话一样。
今天报道,不是开学。
下周一才正式上课。
他导今天喊他去办公室干嘛?
他站在校园里,这条路通向宿舍区,他几乎都能看到几幢教学楼后的宿舍楼尖。
片刻,他转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行李箱的轱辘发出呜呜声,所有人都拖着行李往宿舍楼方向。
只有谭既来,他是这条路上唯一逆行的人。
找到物理楼,谭既来走进电梯,按了三楼。
同乘还有几位同学,都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怀里抱着厚重的课本。
谭既来轻瞥一眼,觉得自己跟这些科研巨人格格不入。
不是因为他拖着一个28寸的行李箱,而是因为谭既来是个货真价实的文科生。
谭既来本科读宗教学,这个专业在其他学校,有时候又叫神学。
甭管叫什么,他们主要研究的是中外宗教信仰的历史发展,属哲学系。
因此谭既来一直号称自己是个青年文人、知识分子。
青年文人考研的时候,分数差七八分,最后只能选择调剂。一来二去,北通大物理系神学专业录了他。
他们全家一起看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爹扶了扶眼镜:“物理系——神学专业?”
一听就离大谱。
别说他爹看不懂,就是青年文人谭既来本人,都开始怀疑了。
这该不会是哈工大焊接之类的奇葩专业吧。
好在他高中化学老师的妈,很快给出一个合理解释:“科学的尽头是神学。”
谭既来采纳这个回答,暑假疯玩了俩月,等秋天开学。
电梯的钢门清晰如镜,镜子里的人偏分短发,五官出挑,身板清瘦,但不失挺拔。
他穿带简单图案的白色短袖t,下身一条灰色棉质运动短裤,脚蹬白色板鞋。背上背了个浅灰的书包,手里扶个黑色哑光拉杆箱,整个人干净清爽,俊逸阳光。
科研巨人们也注意到这位小帅哥,或状若无意偷瞄,或大大方方对视,几眼之后,换回小帅哥嘴角上扬的友好微笑。
……
这小帅哥怕不是有社交牛逼症。
“叮——”
镜子两边开,社牛的笑容被抹去。
电梯到三楼,谭既来拖着箱子找到309a。
他敲门,里面一个男声响起:“请进。”
他拧动门把手。
这间办公室不大,北向,恰好今天是阴天,不大亮堂。
墙根处有一个大书柜,里面林林总总码着一排一排的书,还有一行专门摆满了照片,不过谭既来没细看。
书柜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很难总结是什么。
有捕梦网,有拨浪鼓,有娃娃脸的面具,有藤编的装饰品……
要不是确定自己进的是物理楼,谭既来都怀疑自己去了民俗博物馆。
屋里两张对桌。
其中一张桌子后坐着一个三十上下的男人。
男人戴眼镜,格子衫,符合谭既来脑海中理工男的形象。
因此他推断这位应该不是他的人文导师孟桐。
“老师您好,我是谭既来,”他把箱子拉到脚边立定,挂上乖学生的谦逊微笑,“我来找孟桐孟老师。”
理工男手里把玩着一个白色回力镖:“我就是。”
说完他站起身,手腕一甩,回力镖“嗖”的飞出,准确地旋入摊在沙发上、正张着口子的藏蓝色书包里。
谭既来双眉一挑,这老师……挺有活力哈。
老师本人很满意地笑了笑。他扶了一下自己的方片眼镜,走到谭既来面前伸出右手:“既来同学,接下来的三年,我们就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了。”
谭既来心道他导真平易近人。
看来他运气不错,分了个好老师。
这三年日子应该不会难过。
啥事都往好处想,有时候不是啥好事。
就像现在,乐观的谭既来还没意识到这个专业有毒。
他还在傻逼兮兮地跟孟桐客套:“不敢,以后在学术上,还需要老师多加指点。”
孟桐的手很有力,还带了许多粗糙的茧子。
他眼镜片反着蓝色的贼光:“指点谈不上。既来,你还不了解咱们专业,它和你想象的,可能不一样。”
谭既来愣了一下,好像是有点怪。
他从来没见过安排在物理系的神学专业。
还没等他问,孟桐的手机铃声响了。
他接通,“嗯嗯”了几声,忽然问谭既来:“你身份证号码是多少?
谭既来无声地张嘴,把“啊”这个感叹词巧妙化成身份证号码第一位,然后顺溜地报了一串数字。
孟桐重复给电话那头。
挂断之后,他一扫谭既来手中巨大的行李箱:“生活用品都带齐了吧?”
不然呢?这么大个箱子是摆设?
谭既来捏着行李箱的手柄点头。
孟桐拎起回力镖射进去的藏蓝书包,拍了拍他的肩膀:“去机场。”
两人打车去机场的路上,孟桐一直抱着电脑噼里啪啦打字,看起来忙的要命。
而谭既来握紧手里的电话,一度想要报警。
哪有报道第一天,导师带学生赶飞机的?
他拨弄着微信,找到辅导员的头像,点进去打了几个字。
很快身旁的孟桐手机铃声又响了,他接起电话,“嗯嗯”几声过后,眼皮都没抬敷衍地说:“那个项目你知道吧……知道还问我干嘛……他找的你,当然你跟他解释。”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这通电话随即结束。
孟桐刚锁屏,谭既来的微信电话就过来了。
他眼神一闪,是辅导员。
“接吧。”孟桐看他不动,眼珠转到眼尾,递过去一个“老子坦荡光明”的表情。
谭既来多多少少有点尴尬。
他本意是想从侧面确认一下安全问题,谁知道这辅导员性情忒耿直,一秒都不带耽搁地直接给孟桐问情况,把自己捅了个干净。
眼下被告坐在自己身边,还让自己接电话……
被告还是掌握自己学术命运的老师,这就有点微妙了。
谭既来手心冒汗,指腹在光滑的屏划两下才解锁:“陈老师……”
辅导员陈老师跟谭既来解释了一会儿,确认他身边这位就是他导师孟桐无疑。此刻孟桐带他赶飞机,绝不是要“拐卖”他,而是要赴湖南实地科研……
“科研?”谭既来握着电话,僵硬地转头,对上孟桐眼镜片后的单眼皮小眼睛。
小眼睛弯了弯:“是不是跟你想的不一样?”
谭既来眉头一皱,紧抿的嘴角上扬,表情信息丰富。
他不应该坐在图书馆里看书写论文吗?
实地科研?
研究啥?
神学?
神学怎么实地科研?
孟桐调整一下坐姿,头靠上出租车后排的枕,笑眯眯道:“去年你师姐入门,骂我是色狼变态人贩子,反手报了警。”
谭既来在心里给师姐鼓掌,干得漂亮。
孟桐推了推眼镜,十分诚恳地肯定他:“你心理素质比她好一点。”
谭既来在心里敬谢不敏。
到达机场,孟桐带着他熟稔地在大厅里穿梭,很快跟一个留大波浪的高挑女子打了招呼。
女子叫了声“老师”,然后一歪头,对上谭既来生无可恋的黑脸,笑得唯恐天下不乱:“这位就是师弟吧,脸这是被谁踩了,这么臭?”
平心而论,女子俏丽青春,是个美人。可她的笑充满幸灾乐祸的意味,使得她的气质直奔搞笑女而去,自此与大美女行列无缘。
激将法对谭既来特别好使,他故作轻松挑了挑眉毛,保持风度口吻轻松:“臭归臭,没报警。”
女子笑意敛了两分,谭既来得了便宜,愈加风度翩翩:“师姐好,我是谭既来。”
“我叫陆瑶。”
陆瑶简短介绍过自己,给两人指了值机柜台。
后到的两人去换登机牌。
值机的地勤人员一套流程下来,谭既来才知道目的地是长市。
等飞机的时候,谭既来拿手机悄悄拍下孟桐和陆瑶的背影,发给发小。
他打字过去:“每天确认一遍,我是否还在人世。”
发小回:“道友功德圆满要飞升了?”
谭既来扶额。
他本科毕业论文写道教相关,大半年都在神神叨叨,以至于他发小误认为宗教学是个修仙的专业。
谭既来锁屏,片刻,又解锁。
他敲了五个字:“这次不好笑。”
就这样,他在入学报到第一天,莫名其妙跟着他导师孟桐以及师姐陆瑶,飞了半个中国抵达长市。
九月的长市天气闷热,谭既来拽拽自己的领口,一股子风从脖子下蹿,给全身带来一丝清凉。
孟桐拿着手机又打了几个电话,几个词有一搭没一搭落入谭既来耳中,他判断出孟桐是在跟谁沟通位置。
陆瑶等在一边,用一根正红色的真丝头绳,把海藻般的长发挽成一个丸子扎在脑后。
理好头发,陆瑶随口他:“你本科学什么的?”
“宗教学。”
陆瑶闻言,顿了两秒,然后笑得恍然大悟:“难怪。”
谭既来舌头在口腔内顶顶腮帮,问:“难怪什么?”
陆瑶幸灾乐祸:“难怪误入歧途。”
没毛病。
谭既来紧握行李箱的把手。
“放心,”陆瑶看他手指关节发白,笑了笑,“咱们专业也没那么危险。”
谭既来皱了皱眉,正常专业有这么形容的吗?
没那么危险,换个表达方式就是,确实有点危险。
“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专业?”谭既来毫不掩饰满脸匪夷所思的表情,“神学?实地科研?”
这俩词放一起,真他妈的跟要修仙飞升一样,
陆瑶捂嘴笑,肩膀一抖一抖。
等她笑够了,弯着眼睛跟谭既来说:“小点声,免得路人误会。”
谭既来“呵”了一声。
还用得着路人误会?
他就第一个误会。
陆瑶眼珠转了半圈,看样子想认真跟他解释澄清。
但最后,她只说:“晚上有个学术会议,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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