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对峙
下朝后,楚煜与萧蔚远骑马出了宫门。
萧蔚远扯着缰绳:“你可算回来了,我管北营大小事务近一月,忙得都没时间喝花酒。”
楚煜骑马凑近,拍了下他的脑袋:“你再替我几日,我才精疲力竭地回都,不得多歇会儿?”
萧蔚远略屈身,拿过侍从怀中抱着的酒坛:“这是仙玉楼新酿的桑落酒,让你尝个鲜。”他右手一送酒坛。
楚煜单手接住酒坛:“不是没时间去仙玉楼吗?”
萧蔚远夹紧马腹,往前冲去:“有时间去喝酒,就没时间去北营了,侯爷还是快些去北营,我管北营一月,众将士看到我头都痛了!”
长街上只有早起摆摊的小贩,没有什么人走动,马儿得了主人的令,干脆撒开蹄子跑,一下就溜得老远,侍从忙跟在马屁股后跑,被马蹄蹬起的飞尘呛了满鼻。
楚煜瞧萧蔚远奔着仙玉楼的方向而去,笑骂一句:“混种,逼着我去管北营。”
他骑着马慢悠悠地步在长街上,随手扯开封酒的厚布,抓着坛口咕噜咕噜地灌了下去,美酒入肚,他放下手,酒坛随着手的摆动垂在马背旁。
萧蔚远的侍从遥遥跑来,擦着汗,喊道:“侯爷!”
楚煜看向他:“你怎么来了,萧蔚远那混蛋一大早就跑去喝花酒?”
侍从喘着气,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我家大人说,麻烦您转告谢侍郎,别忘了将前月借走的马匹还回来。”
楚煜疑道:“既然是谢飞卿借的,直接问他要就是了,他又不是不讲理的人,哪能不给萧蔚远。”
想到自家大人贱嗖嗖的表情,侍从硬着头皮说:“大人说,正好让侯爷有机会去拜访谢侍郎……”说到最后,声音小得如同蚊子叫。
说罢,侍从顾不得楚煜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保命似的溜走了。
楚煜愣了一瞬,随即笑了一声,提着酒坛哼起歌往侯府去。
他与谢飞卿虽然不声张彼此的关系,但也不做刻意的掩饰,几次三番下来,萧蔚远见楚煜对待谢飞卿的态度不同于常人,混迹花丛的他心里自然门清是怎么回事。
橘黄野猫蜷在侯府门口晒太阳,懒洋洋地舔着毛,楚煜下马,踏上大门前的几级台阶,一眼就看到清理毛的猫儿,就蹲下身逗着猫玩。
阍人天还未亮就起了,眼下被暖阳裹得昏昏欲睡,头一下下点着,软糯的猫吟把他唤醒,阍人猛地睁开眼,擦了下流出唇角的涎水:“侯爷!”
猫儿被楚煜摸得极是舒服,便乖顺地躺在地上,让楚煜撸着柔软的肚皮,楚煜听到阍人喊他:“嗯?”
阍人说:“夫人说,让您去祠堂一趟。”
抚摸肚皮的手突然停住,猫儿不满地叫起来,楚煜敷衍地撸了最后一把,不安涌上心头。
祠堂建在侯府的南边,从大门走去祠堂有一段距离,楚煜人高腿长,倒没让楚夫人等太久。
光线被屋檐遮挡住,大束暖阳照不进祠堂,暗红瓦片森冷地堆就成祠堂顶部,瓦片的影子打在楚夫人沉重的脸上。
楚煜跨过门槛,楚夫人也不瞧他,楚煜更是忐忑,面上却是笑嘻嘻的:“母亲,如此着急地找我,是有要紧事吗?”
楚夫人淡淡道:“没有事就不能找你吗,武陵侯倒是大忙人,除了个谢飞卿,任何人你也没时间见,就连我这母亲也不例外。”
楚煜脸色僵住,他原打算让母亲一点点接受谢飞卿,可看这架势,母亲分明就是知道他与谢飞卿的事情,别看楚夫人表情平静,但身为她儿子的楚煜知道她已然是气急攻心。
楚煜心一横,破罐子破摔:“娘……”
楚夫人不想听他说话,一拍桌子,喝道:“跪下!”
楚煜直挺挺跪在硬地上。
茶盏被桌子震得摔向地面,碎成几片,热茶溅在楚煜的眼旁。楚夫人捏着帕子,声音从牙缝里蹦出:“我问你,你究竟,究竟有没有与
他……”
“孩儿不孝。”楚煜直截了当。
“嘶啦——”帕子被撕成两片。
楚夫人的脖子连着脸都透着红,身子颤抖,气息不稳,指着楚煜半天说不话来,过了许久,她才咬着牙说:“我原以为这些都是旁人胡诌的,没想到你竟真干出这种腌臜事。”
楚煜怕她气得喘不上气,糊里糊涂地安慰她:“您不是一直想要个贤淑媳妇儿吗,飞卿他不但有礼有才,还长得秀绝,是儿子高攀了人家呢。”
楚夫人被他噎了一句,差点被他绕过去:“这……这能一样吗,他可是个男子啊!”
楚煜不以为意:“男子又如何,我喜欢就行了。”
楚夫人见他死不悔改,一下就涌出泪,哭道:“我怎么生了你这样的死脑筋,造孽啊!”
她单手支在桌上,撑起无力的身子,走向供奉牌位的地方,泣不成声:“你对得起楚家的列祖列宗吗!楚家这辈就你一个独苗苗,你是想让楚家断子绝孙啊!你祖父、父亲好不容易攒下的基业就要被你毁了,你心里过意得去吗!逆子!”
牌位两旁的烛火未熄,将牌位上的字照得清晰,楚煜昂着头,直视着牌位:“这份基业我有能力保住,无愧于先辈。”
楚夫人怒道:“你没有个香火如何护住,到时岂不是让他人分食!”
她吼出这句后嗓子都哑了,粗粗呼吸了几口,说:“若你执意要与他混在一起倒也不是不行,前提是你要娶个正房,诞下孙儿后,你们怎么闹都与我无关。”
“不行!”楚煜立刻否决,“我此生只认谢飞卿一人,我要是另娶妻子,不仅对谢飞卿不公,还会白白耽误了那个女子的一生。”
楚夫人气得要晕过去,指着楚煜道:“你竟是非他不娶了,他到底是对你下了什么药,让你这么死心塌地跟着他!”
盛怒之下,楚夫人头上的步摇都轻轻晃着。
楚煜说:“娘,我此生恐怕都不会遇到如谢飞卿这般好的人了,您不知道,若是没有谢飞卿冒着被问罪的风险去塞北,我如今可能是尸体冰凉,您也不会见到凯旋回都的儿子。”
谢飞卿离都的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虽然皇上说谢飞卿禀了他的命令,但京中难免有风言风语,楚夫人在和世家夫人吃茶时,就听过几耳朵,倒也算对此事有个大概的了解。
“他既对你有救命之恩,改日我便亲自备厚礼去谢府。”楚夫人恨铁不成钢,剜了楚煜一眼,“谁让你以身相许了。”
楚煜也不答她的话,只盯着牌位:“娘,我就跪在祠堂里,您何时同意,我就何时起来。”
楚夫人伏在桌上,大喊一声“造孽”,再抬起头时,眼睛红肿:“好,你跪,我还不信治不了你了!绿娥,上家法!”
守在祠堂外的绿娥立时进来,手上捧着一个木盘。
楚夫人取过木盘中的长鞭:“你下去,关上门。”
绿娥担忧地望了眼楚煜,想帮楚煜说几句话,可是看到夫人悲怒交加的神态,话一下就卡在嗓子眼了,她拿着空空的木盘退下。
祠堂的门被关上,摆在灵位旁的两根蜡烛成了唯一的光源,照得牌位愈加显眼。楚夫人手执鞭柄:“我今天就代替列祖列宗教训你个不肖子孙!”
长鞭打在楚煜背上,衣服霎时破出条口子,鲜血渗出破口,楚煜纹丝不动地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楚夫人出自将门,自小习得武艺,嫁入楚家为人妇后,才勉强收敛了火爆的性子,就连刀剑之类的器物也很少触碰,现在被楚煜气得要命,她下手就一鞭重过一鞭。
没一会儿,楚煜背上的衣料就被打得破烂,交错纵横的疤痕暴露在外,楚夫人被满背的伤疤刺得心痛,手抖了抖,鞭子失控地甩在手背上。
鞭子脱手,楚夫人摸着楚煜的陈年旧伤,捂着嘴哭:“我这么辛苦地拉扯你长大,让你驰骋沙场,用浑身的伤换来楚家的荣华,你却要娶个男子。”
她一个寡妇独身带着楚煜,受尽了旁人的非议与暗笑,十几年来过得很是艰难,故而她对楚煜期望颇高,眼看着楚煜羽翼丰满能支撑起楚家,却突闻恶讯,整个人如遭晴天霹雳。
楚煜擦去楚夫人的泪:“娘,我从未忘过家训,我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而我喜欢谢飞卿并不影响我成为您的骄傲。”
楚夫人听他这么说,深知楚煜的倔强性子,立刻跪坐在地,哭得眼泪都要流干了。
夜间孤寂,明沙拎着烧鸡从铺子里出来,准备回北营。他打突厥有功,一回京就被皇上擢拔为步军副尉,为方便处理事务,就决定常居在北营。
烧鸡裹在油纸里,油纸挡不住焦香的油味,狡猾地钻入明沙鼻中,令他加快了步伐。
弯月随他,柔光照着前路,明沙绕进东街,东街上空荡荡的,细碎的呢喃如魔咒似的飘过来,在寂静的东街中格外突兀。
明沙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在墙外放置的一堆杂物中缩着一个人,如果不是他抓着脑袋,旁人很难认出那是一个活人。
明沙顺路走过去,以为这人是个乞儿,便掏出碎银,微弯腰抛给那个人。
那人担心如鼠,被碎银滚动的声音吓了一跳,惊恐着抬起头,眼睛睁得吓人:“别杀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求求你,别杀我,啊!”
明沙皱着眉:“杀你?”
那人好像疯了,抱着明沙的裤腿,乞求道:“我不会说出去的,真的,不会有人知道这个孩子的,求求你了,我不想死!”
黑鸦哑叫一声,墨色的翅膀扑离古树,数个硕大的黑点飞入夜空,似要将天罩得不留一丝空隙,让银光再也洒不向大地。
(https://www.tyvxw.cc/ty36849704/44053244.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