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剧变
巷外逐渐有人走过,脚步声轻轻飘进巷子,混入了啧啧水声。
孩童刚看完花神戏,提着兔子花灯小碎步跑着,至巷口时,他提灯喘着气,回头看去,母亲正好瞧见他,满脸忧色地跑过来:“小兔崽子,让我好找!”
“今夜这么多人,没准就来个人牙子,将你个捣蛋鬼抢走!”母亲抓着孩童,装模做样地拍打了几下他的小屁股,“不许乱跑,知道娘多担心嘛。”
孩童也不觉得疼,一双葡萄似的眼睛只盯着巷口。
火团在灯纸中燃烧,光透出兔状的灯纸,小小的灯笼窥得了巷口的情状。
巷子深长,黑蒙蒙间隐隐现出两人,一玄一红。
孩童眨巴着眼睛,小手拉着母亲,奶声奶气:“神仙……”
楚煜听到这句,觉得这孩子甚是好玩,就对他笑了下。
母亲见二人身份不凡,怕孩子冲撞贵人,忙抱着孩童起身,匆匆朝热闹处走去。
谢飞卿问:“明日先生寿宴,你何时到?”
楚煜走在谢飞卿前头,将手拢在袖中,眼神登时暗下去。他将手放在身侧,回头说:“你何时去?”
谢飞卿摇头:“离都许久,皇上也没安排人顶我的位子,兵部还有许多琐事等着我处理。明日我便要进宫向皇上交代些要紧的事。”
楚煜略抬头,柳条本是青绿色,奈何夜色染尽了都城,沉闷的色泽将柳条都化为了孤寂的物件,灰黑地飘扬在眼前。
“好歹是林世白的寿宴,公事也不差这一日处理。”
谢飞卿说:“我也不想卡着明日进宫,但兵部的事不能再拖了,而且我已与先生说过此事,他倒也没责怪我,只让我将事情处理好。”
楚煜止住步子,接着问:“你明日是真不打算去寿宴了?”
谢飞卿比楚煜走慢了一步,垂眼想事,楚煜猝不及防地停住,让他一下就撞到了楚煜。
“不去。”谢飞卿揉着酸痛的鼻子。
楚煜立在他面前:“那我也不去,我进宫陪着你。”
谢飞卿忙说:“胡闹,你怎么能不去。”
“你都能不去,那我怎么就不能不去了?”楚煜歪头,额前的一缕发划过鼻尖,“我也跟林世白说明日忙着。”
谢飞卿好笑道:“你忙什么,忙着陪他学生?你是要敢这么同他说,他就敢将你打出林府,可不管你是不是武陵侯。”
楚煜牵起谢飞卿的手,哼哼着:“他打吧,反正我皮糙肉厚的抗揍。”
谢飞卿踮脚,亲在楚煜眉间:“听话,明日乖乖去寿宴。”
“没你又有什么意思。”
“偏要我将话讲明白吗。”谢飞卿凑近,轻声说,“你在我身边,我哪还有心思同皇上谈兵部的事。”
楚煜搂着他,不让他离开,将下巴搁在他颈侧,闷闷笑着。
谢飞卿被迫仰着头,看不到楚煜的神情,只闻得笑声。
“嗯,我去。”
林府门口达官贵人络绎不绝,皆为祝寿而来。小雨淅淅沥沥地落在肩上,各府侍从都打伞跟随自家大人,长靴淌过小水洼,飞溅的泥水脏了鞋头。
有人抱怨着:“唉,这鬼天气怎么还下雨了。”
林世白笑呵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实是老身的错,才让各位冒雨而来。”
那人没想到自己的话被他听到,慌张地摆手:“首辅的话真是折煞下官了。能来您的寿宴是下官三生之幸,就是下冰雹也无妨。”
林世白也没多说什么,只让仆人将这位宾客安置好,待林世白走后,宾客用袖子擦汗,心道,得亏自己反应快。
至午时,婢女已将珍馐摆上宴席,宾客举着酒盏恭祝林世白六十大寿,林世白以茶代酒,饮下一杯。
正当众人逐渐放松下来,席位间谈笑风生时,一个带着血的人猛然冲入宴席,忙乱的脚步令他撞倒了一张矮桌
,酒肉尽数打在地上,油污散了宾客满脸。
宾客下意识闭上眼,才没让辣油飞到眼睛里,一旁的侍女见此情状,惊诧地帮他擦油。
一队带着刀的侍卫闯入席间,带着血的人不顾满身污脏,脚下滑油还要朝后退去。
满座哗然。
林世白却在笑眯眯喝茶,好像没看到这一幕。
有眼尖的人说:“这不是陈家的大公子吗!”
“这是陈家大公子?满身带着血,我都没认出来,还以为是他们在抓闯入林府的贼人。”
“林府的侍卫怎么将他伤成这副模样了……”
眼看着侍卫就要抓到自己,陈公子惊叫一声,双眼翻白,竟是被吓晕过去了。
胆子的人喊道:“林首辅,究竟为何将陈家公子伤成这样!”
林世白啜一口茶,慢悠悠说:“各位不用惊慌,只需待在宴席,便可平安无事。”
侍卫将陈公子拖了下去,周围的宾客被大刀唬住,不敢上前阻拦。
席间有人颤巍巍道:“您这是要将我们软禁?”
林世白放下茶盏,不答他的话:“若是各位不听劝阻,硬要出府……结果大家都已经看到了,不用老身多说。”
义愤填膺的人拍着桌子,站起身,指向林世白:“你软禁朝廷命官,其心可诛!我便要让陛下看看当朝首辅的嘴脸!”
他长袖一扬,甩在身后,还没走几步,就被侍卫挥刀杀死。
众宾客惊呼出声,脸色苍白,不敢多言。
不断有侍卫涌入宴席,将宾客团团围住。林世白的语气平淡:“时辰尚早,还请诸位喝个痛快再离宴。”
另一厢,谢飞卿攥着那枚青铜所制的虎符,将其交给暗卫,自己则只身入宫。
马车缓缓前行,冷风鼓动车帘,细雨刺入车内,凉丝丝地舔着谢飞卿的手背。谢飞卿撩着脸侧的小帘,满目的蒙蒙春雨,雨点冷得像雪,将都城整个拢住。
他儿时也常见到雨,不过落在宫殿的雨总是寂寥的,雨点沿着树叶的纹理滑向花丛,砸得花瓣陷入泥地。往往一场雨后,花都无精打采的,他踏着泥水,摸摸残缺的花,难过地哭出声。
小德子就捂住他的嘴,紧张道:“殿下,外面的鬼惯会吃小鬼,您可不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待会儿将鬼招来了。”
他哽咽着:“你们总说有鬼来抓我,可是我一次都没碰到过。”
小德子说:“因为奴才们将鬼挡在外面了,让她伤不着殿下,所以殿下才没被她抓走啊。殿下乖乖的,别弄出什么大动静,就算帮小德子大忙了。”
他紧抿唇,余光瞥见母妃怨毒的眼神,更是不敢出声,害怕地躲在小德子身后。
小德子蹲下来,拍拍他的背:“娘娘又犯癔症了,殿下别怕,奴才带您去别处。”
谢飞卿的目光掠过路上的每一场景象,他从前总嚷嚷着想去看宫殿外的雨,后来,他与阿朱缩在破庙的第一晚,都城便下了雨,他才知道,原来无论是何处的雨都会摧残花叶,都会将地弄得泥泞不堪,打在身上都是极冷的。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宫内,谢飞卿撑着油纸伞,走在宫道上。
他的步子迈得不大,走得很慢,手指划过朱红的宫墙,带下湿意与薄薄的粉末,两个手指一搓,粉末就和着雨水落下。
有宫女瞧见他一直停在这儿,便细心问着:“谢大人可是遇到难事了抑或不记得路了?”
谢飞卿摇头,油纸伞打在头顶,宫女离开时,只看到油纸伞下谢飞卿含笑的嘴唇。
谢飞卿最后望了眼长长的宫道,不带眷恋地走向雍华殿。
常如福站在殿门外,遥遥望见谢飞卿的身形,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待谢飞卿走过来时,常如福迎上去:“奴才眼拙,以为您去首辅的寿宴了,还当不是您过来。”
谢飞卿将油纸伞收好,交给常如福:“有事同皇上
商议,便没有赴宴。”
小太监默不作声地推开殿门,谢飞卿跨过门槛,高高的殿门又被合上,把外界的少许白光阻挡在殿外。
景明帝站在敞开的雕花窗旁,听到谢飞卿的动静,头也没回:“谢爱卿来了?”
谢飞卿也不行礼,冷冷的眸光射向他:“苏元清,或者说我的皇叔。”
景明帝转过身,黑沉沉的眼睛内神情复杂。
谢飞卿说:“怎么,不敢相信吗?”
景明帝的视线没有从谢飞卿脸上移开过,恍惚道:“原来如此,你是她的孩子,怪不得这么像……”
谢飞卿知道他在说谁,当即从腰间抽出软剑,怒吼道:“你不配提她!就是你将她杀了的!苏元清,你这个畜生!为了皇位,恨不得杀光宫内所有人!”
景明帝被剑指着,没有分毫退缩:“我没有杀她。”
谢飞卿被景明帝的话刺激得愈加愤怒,执剑的手都在颤抖,骂道:“厚颜无耻!自己干的事都不敢承认,懦夫!”
景明帝板着脸,帝王威严施加于殿内,重复道:“我没有杀她,是她自己……”
他眉心皱成川字,闭上眼:“她在我去之前便服了毒。她那么爱美的一个人,却拿错了毒,饮下一整杯鸩酒,七窍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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