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你回家
谢飞卿手心冒冷汗,喉头发苦:“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楚煜站在景明帝身侧,眼中的痛色转瞬即逝:“遇到了你母妃身前的接生婆,她精神紊乱,将事情抖了出来。”
两个高大的身影从前面笼罩住他,谢飞卿身上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走,身子晃动了一下,长剑要滑落下去,他却执拗地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剑举起。
楚煜不忍再看,目光落在谢飞卿身后的花瓶上:“林府外面已经围了重重禁军,足以将府内的士兵击毙,而宫内……”
窗外晃过森冷的刀剑,几队禁军整齐地立在殿外,就算谢飞卿长了翅膀也逃不出去。
谢飞卿抖着肩膀,笑出声:“好聪明,不愧是武陵侯,苏元清的看门犬就是不一样!”
楚煜面无表情。
谢飞卿嘴巴咧着,泪水从眼尾流出,抽着鼻子道:“逢场作戏,武陵侯比我还要擅长啊。早知道我就让你烂死在塞北了,我……我还拼死拼活地去救你,你是不是很得意啊,楚煜……”
楚煜说:“谢飞卿,你现在放下剑,陛下能看在血缘的份上,饶你不死。”
“我不!”谢飞卿面部扭曲,将腰间的玉佩拽下,摔在冷硬的地上,“我不需要你们可怜!苏元清,你要还是个男人,就跟我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对决!”
玉屑飞到楚煜的手指上,擦出一道细微的伤口:“你这是何苦。”
谢飞卿用剑狂乱地割破玉块,地面都被划出了长长的凹痕:“该死,都该死!楚煜,你给我闭嘴!”
迷茫与愤怒将他冲蚀得头晕脑胀,母妃不是景明帝杀死的,自己多年执着的心魔一下就变得毫无意义。
他的心被放在冰窖里,一点点冻成碎片了。
谢飞卿接受不了事实,企图麻木自己,嘴里喃喃着:“我要杀你,我是来杀你的……”
景明帝取下挂在墙上的剑,楚煜不顾及君臣有别,阻拦景明帝将剑抽出剑鞘:“陛下,您答应过我的。”
景明帝拍拍他放在剑上的手:“我记得。”
谢飞卿垂首,停下劈砍玉块的剑,失神地望着碎玉。
长剑一鸣,景明帝拔剑出鞘,抬着下巴,对侄儿说:“去游廊。”
游廊首尾的禁军被景明帝挥退,大雨扑簌簌而下,放眼望去,视线中只有厚厚的雨水,看不清雨中的情景。
谢飞卿先发制人,长剑一指,身似游龙地朝景明帝飞去,快得只余一抹白影。他身法敏捷,招数刁钻诡谲,使得尽是令人出其不意的招儿。景明帝沉着应对,不急不缓地同他过招。
谢飞卿内心杂乱,刚出手便使尽浑身解数,一招一式都是奔着景明帝的命去的,却一下都没伤着景明帝。他又急又怒,步法逐渐凌乱,气势骤减,被景明帝逼得退出游廊,景明帝也随他出去,两人齐齐暴露在大雨里。
雨水打湿头发,浸了水的长发贴在脸侧,挡住了些许视线,谢飞卿抹了把脸,一睁眼就见景明帝的剑锋直冲他脑门而来,却在将将要劈入他脑中时,长剑调转了方向,砍在他肩头。
谢飞卿闷哼一声,右肩的痛感瞬间炸开,涌出伤口的血被雨水一融,变成淡淡的红色,晕染过白衣,似残忍的画卷。
景明帝道:“把剑放下。”
谢飞卿也不捂着伤口,长剑挥舞不停,打斗间牵扯了伤处,倔强得不肯放剑。
衣裳吸饱了冷水,裹着双腿,寒气灌入腿骨,钻心的痛慢慢啃咬着神经。谢飞卿挪不动腿,在景明帝的剑再次袭来时,他双腿颤着,膝盖朝地面跪去。
长剑骤然插在地上,谢飞卿紧握剑柄,支撑住身子,没有跪在地上。
楚煜站在雨里,身体冰凉,想到谢飞卿的腿伤,心痛如搅。他走到谢飞卿身后,弯腰想将人抱走,伸出去的手方触及谢飞卿的发丝,又狠狠心将手放下。
谢飞卿惨笑着,对景明帝道:“成王败寇,要杀就快点。”
景明帝把剑抛下:“我不杀你。”
景明帝的从容态度,衬得自己渺小如鼠,谢飞卿嘲讽道:“陛下可真是宅心仁厚。”
他踉跄着直起身,长剑划过水洼,圈出一弯水花,下一刻,剑锋横在脖前,竟是要自刎。
景明帝踢起自己的剑,手迅速地握住剑柄,腕子一转,剑背劈向谢飞卿的手腕,让谢飞卿手腕发麻,握不住剑。另一边,楚煜手疾眼快地抢过谢飞卿的剑。
“我自己死还不行嘛!你们不愿意脏了手,还不允许我动手了?!”
谢飞卿跪坐在雨里,脆弱无助。
景明帝说:“谢飞卿,如果你不是林云疏的孩子,光是同林世白密谋围困世家这件事,就足以我将你千刀万剐,更别提弑君的重罪。但你偏偏是她的至亲,是她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就冲这点,我便下不去手杀你。”
谢飞卿冷声说:“我活着就是为了复仇,如今报仇无望,这条命也没有再延续下去的意思,苏元清,你挡不住一个人寻死的。”
“你母亲若是知道自己的死会摧残你的一生,相必那时也不会服毒。”景明帝说,“这样,我这里有毒药……”
楚煜吼道:“皇上!”
景明帝看他一眼:“拦不住他的。”
楚煜脸色阴沉。
太监托来木盘,盘上置着杯盏。
景明帝道:“谢飞卿,我不想让你死,但你却执意寻死,不如我们将这生死大权交给上天,让他来落笔。这里有杯毒酒,饮下之人五成都会当场毙命,而侥幸活下来的人也会遭受各种痛楚,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完好无损地活着。这毒很烈,你最好想清楚。”
木盘被太监放在身前,谢飞卿的手伸了出去。
“谢飞卿!!”楚煜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雨中。
楚煜想冲过去制止他,却被景明帝死死拦住:“你救得了他一时,不能救他一辈子!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楚煜懂得道理,但要他眼睁睁看着谢飞卿服毒,内心还毫无波澜,他怎么做得到!
被楚煜一遍遍地喊着名字,谢飞卿的手抖了下,他最后看了看楚煜,被楚煜乞求的目光刺得想哭。
立场不同,他没有错,楚煜也没有错,怪只怪生不由己。
谢飞卿嘴唇紧闭,在心中喊着“明然”。终于,他举起酒盏,对嘴灌去。
酒水倒入胃里,引起一阵灼烧感,谢飞卿只觉身体很热,倏忽间,脸上已是通红得不正常。
五脏六腑都像要被燃烧干净,焦糊的血味充斥着鼻腔,鲜血从口中流出,谢飞卿匍匐在地,白衣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浸染了雨水,脏污不堪。
血液本是温暖的,但毒血异常滚烫,烧得人以为肚子要破了,谢飞卿急急喘息着,目光涣散,模模糊糊看到楚煜跑过来,悲痛地抱住了他。
楚煜紧紧搂着谢飞卿,征战沙场的大将军第一次哭得不能自己。泪水成串落在谢飞卿的面上,咸咸地滑过谢飞卿嘴角,他意识混沌间,耳边只有楚煜的哭腔。
“明然带你回家,带你回家……”
谢飞卿口齿不清地回应他:“家……”
肚腹如遭刀割,谢飞卿禁受不住,双腿蹬着地,他惨叫一声头向后仰去。
眼前白光闪过,他看见小德子端着碗饺子而来,满园桃树开得正盛,桃花翩翩落下,飘入碗中。走在他身旁的阿朱将花瓣捻起,戏称“桃花饺”。
他视线一转,母妃站在桃树后,身姿窈窕,柔美的笑浮在眼尾,她微弯腰,双手张开:“凌儿。”
谢飞卿喃喃道:“母妃,是你们吗……”他被烧得脑子都要裂开,双眼无神。
楚煜将气息微弱的谢飞卿抱起,腿上像被灌了铅,走得很艰难。
景明帝没有制止他们,这是他与楚煜的约定。
前夜,楚煜将谢飞卿的事悉数告与了景明帝。
楚煜抑制住内心的挣扎,语言中仍有不自然的停顿,景明帝经历过刻骨铭心的情爱,一眼就看出楚煜对谢飞卿不同寻常的感情:“你爱他,为何还要同朕说,不怕朕将他处死?”
楚煜紧攥拳头:“塞北好不容易才平息战事,天下难得太平了几日,若是有人弑君,突厥必会趁着浩国大乱而死灰复燃,臣做不到漠视边陲百姓的安危。”
他低垂着头,“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匍匐在景明帝脚前,磕了几个响亮的头。
“臣死后,请陛下善待我的母亲。”
景明帝道:“你这是什么话!”
楚煜抬起头,额头青紫:“这般,臣也不算辜负先父的期望,也不算背叛同谢飞卿的誓言。”
“他死,你也活不下去……”景明帝道,“我不愿看到你们俩中有任何一个人的死亡。”
楚煜疑惑:“陛下?”
“虎符为假,计划暴露,他注定失败。我可以放他一条生路,但是活不活得由他选择。”
楚煜明白景明帝的意思,谢飞卿那样刚烈偏执的人宁可被杀,也不愿让敌人可怜自己,从而苟延残喘下来。但是他心里仍旧存着侥幸,希望谢飞卿懦弱一点,能好好活着。
倾盆大雨将楚煜淋得脑袋嗡嗡响,他抱着谢飞卿走在宫道上,脸上没有颜色,像一具行尸走肉。
谢飞卿在他的怀中没有动过,楚煜就将左手绕过他背,手掌一直搭在他胸口,感受着平缓的心跳。
宫道上排列着禁军,没有闲杂人等走动,沉闷凝重的氛围布满了都城。
楚煜踏出宫门,头也不回,低头轻吻谢飞卿的带血的唇。
带你回家,回我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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