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江雪时刻（十一）

窗前，徐至夏拿着手机出神地透过玻璃望向天空。她来到上海不久后就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上海的夜空好像总是格外的亮。哪怕此时已经接近凌晨，它仍旧不是彻底的漆黑。

        这可能是光污染所造成的景象，但徐至夏觉得带着光的夜空有种神秘的吸引人的诡谲之处。那种同时具备着亮与暗的特质，一方面让人感到未知的阴恻的可怖，另一方面却又让人觉得神奇的可爱的敞亮。

        她刚刚透过手机，结束了一场与赵漫雪的语音通话，又一次的漫漫长谈。晚上她刚刚收拾好自己舒服地窝进被子里，赵漫雪就发来了消息询问她是否有时间聊聊。徐至夏知道，赵漫雪一定是心里太悲寂了，而她恰好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否则赵漫雪不会主动找她这么一个算不得交清多深的人。

        徐至夏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她不过多发表意见，只是适时地给予一些反应。通过聊天徐至夏基本得知了后续的情况，包括李楠恒与赵漫雪两个人的争执、父母的责备、李楠恒的辩驳与恳求、赵漫雪的自我矛盾纠结等等。

        但听完了全程，徐至夏也无法给出很好的建议，她一向不擅长于给别人建议。自己的人生都没过明白呢，怎么给别人提意见？

        可是无法回避的，赵漫雪还是向她抛出了问题，那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你觉得是我太计较了吗？你会不会也觉得为了一件‘小事’放弃多年的感情不值当，我是不是真的太小题大做了？”

        徐至夏沉默了一会儿，但想明白之后，她觉得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

        每个人的底线不一样，尺度不一样，可是在意了就是在意了，一旦在意了，小问题也就是大问题。

        徐至夏想起了发生于自己身上的一件“小事”。

        “漫雪姐，小时候我跑步摔倒，由于当时去的小医院，处理不太好，最后在右腿膝盖上留了一块硬币大小的疤。我一直觉得那块疤好丑啊，从那以后我基本只穿长裤，即使穿裙子也要超过膝盖才行。

        可是我爸妈觉得一个小疤痕而已，还是在腿上，谁会注意呢？包括我身边的同学朋友们也会安慰我，他们会告诉我，这点小疤没有人会在意的。

        后来上大学，我也爱美，夏天的时候我也偶尔尝试穿了几次短裙。照镜子的时候，我发现如果不注意看，那块疤确实不会很明显，而且出门也没有人盯着我的膝盖看，至少没有人当面提过我的疤痕这件事。

        可是我依然觉得很不自在，因为一旦坐下来，我自己可以充分地清楚地看到那块疤。每次洗澡，每次换衣服的时候，我也都能看到那块丑丑的黑黑的痕迹。

        所以后来毕业工作了，挣钱了，我还是去医院做激光去掉了那块伴随我多年的只有硬币大小的疤。”

        徐至夏虽然没有正面回答问题，但这个故事，赵漫雪真真切切地听懂了。她内心感叹，徐至夏确实是个很聪慧的人，同时也好像豁然开朗了，她彻底下定了决心。

        而徐至夏也相信，这次长谈结束之后，赵漫雪会做出她想做的决定。一个月漫长的煎熬之后，不管多痛苦，都是时候做一个了断了。

        “明天有时候吗？我们聊聊吧。”突然收到来自于赵漫雪的消息，李楠恒又惊又喜。这段时间以来，他做了很多努力，但好像都徒劳无功。他甚至动用了赵漫雪父母，但最终也收效甚微。他无法得知到底赵漫雪搬去了哪里，见不到面，只能通过微信里的只言片语打探赵漫雪的情况，以及她的态度。

        这突然的主动约谈，会是转机吗？李楠恒欣然应允，“好啊，在哪里见面？”

        “你家。正好我有个东西落在那里，顺便拿走。”

        赵漫雪的回复等于完完全全泼了李楠恒一盆冷水，她说的是“你家”，而不是“我们的家”。“顺便拿走”，李难恒冷笑，她说的可真轻巧呵。这意味，明天……？

        李楠恒的心如同一团乱麻，无法开解。就在这时，办公室内响起一阵敲门声。他身上的力气好像已经被抽干了，随意应了一句“进来”。

        来的人，是nicole。

        “neo，这是关于粉底液的新年营销策划，lily让我拿给你。”nicole的语气依然是充满着轻快的活力，又有一些不经意的试探。

        “她为什么不自己拿给我？以后各人负责好各人的事，不要越界。”李楠恒语气冰冷，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

        nicole愣在原地，有些无措。最近李楠恒对她的态度已然变了，他忽然不再找她聊天，她尝试偶尔主动找他分享，但得到的回应寥寥无几。她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大概是猜到了。现在他这样说，是在以这种方式不着痕迹地与自己划清界限么？是在提醒自己从此不要再“越界”么？

        李楠恒的确是在提醒nicole，也是在提醒他自己。他很清楚，他不喜欢nicole……或者说，不是那种喜欢。

        在赵漫雪搬离后的这段日子，他不得不拿出一些时间反思自己，最后承认一件事实：nicole那种年轻的活力，那种没有界限的亲昵，在两人日复一日地点滴交流中，曾经确实让他心神摇曳。

        这一点心神的摇曳，太过于细微，甚至让他自己都没有察觉，或者说他压根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那样一种会动摇的人。可是，赵漫雪太了解他了，把他看得彻彻底底。那些他所没有意识到的细微之处，她早已了然于心。

        而当李楠恒真正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知道，他和她，再难挽回。

        但他还是不死心，他想做最后一次的努力。明天，最后再争取一次吧……

        又回到了家里，这个曾经让赵漫雪倍感熟悉温暖的地方，此刻已经变得有点空荡有点陌生。他们依然是相对而坐在那张餐桌前。

        “今天来，是和你正式告个别。”还是赵漫雪先开了口，她的语气平淡地就像是在和一个普通朋友告别。

        而赵漫雪平淡的语气恰恰在李楠恒的心里狠狠划上了一刀，“小雪，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吗？我……”他哽咽地说不出话来，第一次流下了眼泪。此时的他，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意气风发，没有了那属于成熟男人的稳重魅力，倒像是一个犯了错，只会可怜地手足无措的小孩，甚至连乞求原谅的话也说不好。

        “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生日的那天晚上，我是准备跳河自杀的。但是，恰巧被别人救了下来，没死成。救我的人还是我们s大的学妹，巧吧？”赵漫雪就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轻松流畅，说完甚至带着一丝调侃地笑意。

        而李楠恒则彻底地震惊了，除了懊悔，他无法表达此刻自己的情绪。这个曾经他发誓要守护一生的女孩，却因为他差点失去生命。

        “对不起，小雪，我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对不起……”李楠恒痛苦地握住赵漫雪的双手，此刻他的眼泪是真诚的。

        赵漫雪没有甩开李楠恒的手，她只是漠然地看向窗外，对面住宅楼里有些灯光亮着，但是看得并不真切。

        “也不完全是因为你，这半年来因为工作，我的情绪本来就不好，你是知道的。”赵漫雪好像在试图安慰李楠恒。

        “阿恒，我们分手吧，真的。这一个月来，我想我们都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你了解我，你知道我到底在乎的是什么，不是吗？”即使已经事先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真正说出分手的这一刻，赵漫雪的心还是忍不住抽搐了起来。眼角悄无声息地流下了一滴泪，这是今年最后一次流泪了，她想。

        “我知道，我知道……”李楠恒低头痛哭，正是因为知道，才知道这一切注定还是没有办法挽回。

        “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李楠恒再无法说出更多的语言。

        “不用再说对不起，你说得够多了。从今以后，你……保重吧，我走了。”

        赵漫雪起身拿走了她的东西，走到门口时，又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小屋，这个承载了太多美好回忆的屋子，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又看了看低头跪坐在地上的李楠恒，心中悲戚，“楠恒，难恒，为什么偏偏在十年的路口，你却分了心……”

        算了，最后这一刻，再去纠结太多已经没有意义。如果注定要分开，那就体面地分开吧。分手并不是为了报复，而是放过自己。她并不希望，从此以后让某一个人活在悔恨之中。

        十年很长，但在漫漫人生中也只是弹指一挥间。她现在彻底祛除了这块让她耿耿于怀的“疤痕”，她应该会有更长久更畅快的人生吧！

        而在门合上的那一刻，李楠恒彻底放声痛哭出来，似要呕出自己的灵魂。

        他们，赵漫雪和李楠恒，彻底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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