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芦迎风飞（二）

“孟小芦”这个名字，和她的出身紧密相关。在她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被亲生父母遗弃在贵州小山村的一片芦苇丛里。

        当时是一个深秋季节，冷风吹得芦苇发出“簌簌”的声音。孟忠实干完田里的活，走在河边的田埂上，他感觉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婴儿的啼哭，循着哭声，他慢慢走向那片芦苇丛。然后就看到了一个裹着单薄衣被的婴儿，小脸冻得通红。

        这么冷的天，把孩子放在芦苇丛里，这真是不打算让孩子活了啊！

        可是，天意让小婴儿在孟忠实路过时发出了哭声，天意让孟忠实听到了这哭声，天意让他们从此成为了一家人。

        孟忠实当初也有过犹豫，毕竟以他的家庭情况，确实很难抚养一个孩子。但最终这个善良老实的人，看着小婴儿那可怜巴巴的样子，还是没有狠下心就放着不管了。而且，他发现当自己走近，当小婴儿也清楚地看见他的时候，哭声竟然神奇地慢慢止住了，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萦绕着光，脸上露出了一丝天真的笑意。

        也许这就是命定的缘分吧，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孟忠实却感到自己与小婴儿之间产生了深深的联结。

        孟忠实抱着婴儿回到家后，和自己的父亲说明了情况。父亲看到小婴儿的样子，有点为难，但心里又喜欢，最终还是同意收养这个孤儿，并取名为“小芦”。

        家里有了小芦之后，确实变得更艰难了。本来生活就很拮据，又多一口人吃饭、上学，孟忠实只能想方设法找更多的生计。另外父子两个都是大男人，实在不知道怎么照顾一个小女娃，很多事都得慢慢摸索。

        除了这些现实的困难，还有一些需要承受的流言蜚语。一个光棍突然带回了一个孩子，村子里的闲人开始议论纷纷，关于孩子的出身甚至莫名其妙出现了很多版本。但老实的父子俩不喜欢跟人争论，也不会辩解，只是默默承受这些言论。

        孟忠实曾经尝试去找寻孟小芦生身父母，但是对于这孩子，他唯一知道的信息只有那片芦苇丛，有心无力。也许他们在把孩子抛下的那一刻，就决意要斩断和这个孩子的所有联系了吧。

        后来，孟忠实也就放弃了。而且就孟小芦自己而言，她也根本无所谓什么生身父母。她不觉得孟忠实只是一个养父，她觉得这就是她的爸爸，虽然她的爸爸寡言少语，但她知道爸爸真心对她好。还有她的爷爷，也是真心宠爱她。

        这个家虽然经济拮据，人丁稀少，但爷爷、爸爸都在尽可能给孟小芦更好的生活环境，让她健康、无忧虑地成长。

        也正是因为如此，孟小芦才能养成现在这样活泼外向、乐观天真的性格。她是真的像那迎风飞舞的芦苇一样，始终昂扬着，恣意地生长。

        可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后来，在孟小芦上初中的时候，她的爸爸出了意外，从此这个家就只剩下爷爷和她两人了。

        孟忠实本身没读过多少书，一条腿有残疾，走路一瘸一拐，导致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还免不了要经受很多白眼。但为了多挣钱养活家里，他还是低声下气地四处找些能干的活。终于在县城里找到一个工地，工头看他老实，除了腿有些不方便之外，身体倒也强壮灵活，于是便收下了他，让他跟着做些小工，比如搬搬杂物、和和水泥之类。

        某天下午，孟忠实照常在建筑楼下面，弄沙子和水泥。他低头活儿干得认真，完全没有察觉到头上的危险。

        当时一名施工人员正在四楼外墙处贴瓷砖，突然他乘坐的吊篮断裂，坠落在地。而孟忠实腿脚不便闪躲不及，整个人完全被吊篮砸中，当场没有了气息。而那个吊篮里的施工人员，重伤送医后也不幸身亡。

        这场突发的意外，是雪上加霜，家里原本唯一的劳动力，也失去了。工地后来赔了一些钱，但并不多。依照工地负责人的说法，是孟忠实自己没有安全意识，能躲的时候不躲，工地愿意给点钱已经算是尽到人道主义责任了。而孟小芦的爷爷没有什么法律知识，在失去儿子的伤痛之下，也没有心力去和工地扯皮，最后就接受了这笔钱了事。

        爸爸的去世，是孟小芦至今为止的人生中最大的打击。孟忠实留存下来的照片不多，仅有两张，一张是年轻时候的独照，一张是孟小芦小学时和他的合影，这一张也一直被孟小芦随身带着。

        这些年过去，孟小芦依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爸爸的样子。她想起小时候自己总喜欢好奇地盯着爸爸问许多问题，有时候孟忠实会耐心地回答她，有时候答不上来就憨憨一笑。

        有一次她问孟忠实，“爸爸，你为什么一直不结婚啊？”孟忠实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笑了笑，说：“家里这么穷，你爸爸我还是个瘸腿，谁愿意嫁过来呢。”

        但孟小芦知道，还有一条孟忠实没有说出来的原因，那就是因为她。孟忠实年纪轻轻带了个“拖油瓶”，村子里各种流言蜚语，恐怕别人听到就只想远远避着孟家了。

        初中毕业后，在政府和好心人的帮扶下，孟小芦得以在小县城继续中专的学业。也是在中专期间，她接触到了网络，并通过网络接触了更大的世界而心生向往。

        “爷爷，我想去北京上海看一看，你说这些大城市是不是跟我们这里很不一样呢？”孟小芦的眼神里带着兴奋的憧憬的光芒。

        爷爷回答不上来，他在这小山村里过了一辈子，不知道大城市是什么样的，只能露出和儿子孟忠实一样的憨厚笑容。爷爷虽然担心，但他知道小孙女长大了，该去外面看看了，总不能让她像自己一样，一辈子待在这所破落的屋子里。

        于是中专毕业之后，孟小芦就自己一个人背上行囊，来到了上海。也许真的是无知无畏，刚刚成年18岁的孟小芦就那么凭着一腔热血，来到了一个完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孟小芦依照在网络上看到的招工启事，找到了位于上海金山郊区一个电子厂，从此成为了一名普通女工。

        厂里待遇还算不错，包吃包住，而且厂里的大哥大姐们看到孟小芦年纪小，也都比较照顾她。

        孟小芦安安稳稳地干了一年多，可谁知21年下半年，流水线上新来了个小领导，据说是厂长的亲戚，大家都不敢得罪。这个小领导是个色鬼，看孟小芦年轻长得又可爱，总是喜欢有意地戏弄她，还故意揩油。

        开始两次孟小芦还选择忍耐，她没什么社会经验，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所以不敢声张。但后来当她确定这个小领导就是个惯犯之后，以她咋呼的脾气，必然不会再忍而且要弄得人尽皆知。但没想到，最后事情闹大了，小领导还是小领导，她却被要求“识相点就自己主动走人”。

        走人就走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然后，孟小芦又开始了真正的“沪漂”生活。她也终于意识到，大城市跟她们那里确实不一样，很繁华，也很残酷。

        难过的时候，她会给爷爷打电话。爷爷有一个便宜的老人机，那还是她在离开家前特地给买的，方便日后联系。但她对于自己的真实处境说得不多，因为不想让爷爷过于担心。实在难熬的时候，她会拿起孟忠实和自己的那张唯一的合影照片，“爸爸，你在天上看着吗？”

        哪怕是为了让天上的爸爸不失望不难过，她也要振作起来，孟小芦这么想着。

        21年末，孟小芦在一个小饭馆吃饭的时候，被一个大姐追着加微信，还一直让她入伙。于是，懵里懵懂的孟小芦就进到了现在的公司。公司是卖保健品的，每天会给他们分派任务，要拉够多少新人头，要卖出多少产品。

        孟小芦隐隐觉得这里面有点不对劲，但看着公司里的同事好像都做的热火朝天也没什么问题，而且她是真的快没有钱付房租了，只能加入其中。可虽然她性格外向，也不好意思总厚着脸皮找人加微信，所以入职这一个月来，她的绩效并不好。

        还好今天的任务算是完成了！遇着个好心的美女姐姐，禁不住她软磨硬泡，还是答应加她微信了。

        在两人分开后，过了一会儿，孟小芦按照固定流程，给徐至夏发去了产品的相关信息，询问购买意向。

        徐至夏看到孟小芦发来的内容，虽然产品介绍写得很正规，但还是多多少少有点套路的嫌疑。而且通过地铁通道里那面对面的短暂交谈，她能感觉这个孟小芦年纪很小，好像缺少社会经验，该不会被骗子利用成为利益链条的一部分吧？

        徐至夏想了想，还是发去了提醒，“小芦姑娘，你小心别掉进传销陷阱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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