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辗转床榻情牵意惹 …
轩运回到学校的时候已是傍晚了，回家取馍的同学都已返校。他刚进教室，焦明哲就说：“轩运呀，你到哪里去了？到处找不到你。”
轩运冷着脸说：“咋了，有啥事？”
焦明哲说：“刚才欧阳老师说，一会晚自习的时候，让你我还有彩萍咱们三个轮换着把这篇文章抄在黑板上，要求每个学生都要背诵。”
轩运心不在焉地问：“呵，什么文章呀，还要背诵？”
“这可是咱们省去年高考的满分作文呀，确实写得好——给，你先看看吧。”焦明哲说着就把一张报纸递给了轩运。
文章的题目是《心里的话儿献给》。题目下边用红色笔画了一串不规则的圆圈。文章中间的优美语句也用红笔画了许多圆圈。轩运看着文章说：“嗯，真是炳炳烺烺、行云流水，确实写的好，你说在考场上那么一会儿时间，怎么就能一气呵成，写出这样文采飞扬的作文呢，真是才华横溢呀！”
“我在词汇的花园里采集，构筑我心中最美好的诗句；我在音韵的瀚海上游渡，谱写我心中最庄严的乐曲。啊，我把心里的话儿献给你……”
焦明哲忍不住饱含深情地背诵了起来。
刘更胜带着敬佩的口吻说：“明哲就是脑子好，看两遍就能背了！”
朱明东从床上跳下来，摇头晃脑地也背了起来：“我之左侧，近不盈尺，蹲有豺狼之姿，行有猿猴之态；虺蜴为心，妖魔成性；唇角一痣，孕恶育凶；腮边两坑，藏污纳垢……哼，我觉得轩运的文采比这个满分作文一点也不逊色，如果轩运高考，作文也一定会得满分……”
高轩运沉着脸，瞥了一眼明东，冷冷地说：“你他妈尽说些屁话，我那纯粹是出洋相作怪哩，人家这是啥？高考满分作文呀……”
“哼，他就是骂人水平高，正儿八经写作文他也未必……”洁玉正说着，晓娟就在后边用手指捅了一下她的腰窝。洁玉转过头疑惑地看着晓娟，晓娟轻声说：“那是个二杆子，你惹他干啥？真是的，没事找事！”
晚自习的铃声在嘈杂的声音中清脆地响了起来，在外边逗留的同学们纷纷挤进了教室。
晚上回到宿舍，关于那篇饱含深情、辞藻华丽、文采灼灼的高考满分作文，在高轩运的头脑里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宿舍的灯已经熄了，皎洁而清冷的月辉透过沾着灰尘的窗玻璃泻进了宿舍，床铺上、墙壁上、坑坑洼洼的水泥地板上就有了许多形状各异的斑斑驳驳的光影。轩运翻了一个身，又翻了一个身，翻来覆去，但终究没能把秋燕的影子从他的脑海里翻出去。下午在柳树峪学校秋燕办公室的情景，如汹涌的浪潮般拍打着他的思维——她柔柔的颤颤的声音，她低着头眼含泪花的神态，她拒绝继续上高中时明朗绝然的态度、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并告诉他“争取也考个名牌大学”时的神情……
轩运心里想：秋燕她为什么就不上高中了呢，态度还是那样坚决，难道就因为学校对她的处分？但学校不是已经撤销了处分吗？欧阳老师也代表学校给她道了歉，还和几个女同学亲自上门去叫她，可她为什么……难道还有其它原因？——哦，难道她还有其它什么难以言说的隐秘或者苦衷？可究竟是什么苦衷呢？让她憋在心里，独自咀嚼那苦涩，吞咽那苦果……
轩运觉得秋燕很无助、很可怜。
想起秋燕，他就感到心里很难受，是那种因牵挂、担忧而心焦心疼的难受，是那种至亲至爱蒙受苦难、遭遇厄运、受到严重伤害时心里的难受……
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了母亲临终时的情景：母亲脸色灰白，气若游丝，一动不动地躺在炕上，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活泛的光。胳膊、腿脚、脸颊，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只有肚子像充饱了气的皮球一样鼓胀着。他看着母亲，眼泪就像猛然开启了闸门的河水，势不可挡地汹涌而出，他哽咽着扭过头，感到自己的心就如刀绞锥刺一般难受……
他突然惊奇而惶惑地感到，此时此刻他心里难受的滋味和母亲临终时他心里的滋味竟然如此相似。他不由地打了个冷颤。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月亮在天空中徐徐地移动着位置，泻进宿舍的月辉越来越少，直至完全消失。轩运的泪水淌在脸颊上，又顺着脸颊滴落在枕巾上，冰冷冰冷的。他一只手掬住后脑勺，将头略微抬起，另一只手抽出枕巾擦了一把脸，然后就把枕巾扔到了脚后边。
月亮被一片乌云遮住了，天地间寂静而黑暗。轩运终于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此时已是凌晨三点多了。
轩运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他来到了一座庙宇中，庙宇很破旧，房顶的青瓦所剩无几，腐朽的椽子和檩条裸露着。门前的两个大圆柱上有黑底金字草书楹联一副：才子佳人演绎痴男怨女，情种坟头哭情种；水月镜花虚拟良辰美景，奈何桥上叹奈何。庙宇的门上挂着一把长条形的大铜锁（和他家门上的锁很像）。庙宇的周围有许多干枯的蓬蒿杂草，蓬蒿杂草中有一株玉兰树，树枝向东斜斜地伸展着，枝头没有一片绿叶，只有一朵一朵素装淡裹、晶莹皎洁的玉兰花优雅地绽放着。他仰起头去看时，却看见玉兰花纷纷扬扬像雪花一样飘落了下来，瞬间树上就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条。他低下头，却发现地上并没有落下的玉兰花，正诧异玉兰花飘落到了何处，怎么倏忽就无影无踪了呢，却突然听到了一声哀鸣——是羊被屠宰时的那种哀鸣，他循声扭过头，没有看见羊，却看见了一只燕子，燕子背上黑色的羽毛稀疏而凌乱，白色的肚皮下有一道道鲜红的血迹。它耷拉着脑袋、眯缝着眼睛，一副命若悬丝奄奄一息的样子。他想，这燕子一定是受了重伤，急需要疗治。于是他就伸出双手准备去抱燕子，燕子却突然飞走了，飞进了庙宇里（庙宇紧锁的门此时却敞开着），他急忙向庙宇奔跑过去，秋燕却步履蹒跚地从庙宇里出来了，她披头散发，泪流满面，上衣前襟的扣子只剩下最上边那一颗，裤子两侧长长的破口处露出了里边红色的绒裤……
秋燕，你咋了？你这是咋了啊——轩运大声喊叫着，向秋燕奔跑过去，却突然陷进了无边无际的沼泽中，他挣扎着，呼唤着，却越陷越深……他在万分惊恐，拼命呼救中走出了梦境……
轩运带着一身冷汗醒来了。醒后，他就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梦中的情景，他不能完全弄清楚这个怪诞的令人恐惧的梦兆示着什么，但他联想到那天晚上在体育场附近的路灯下看到的秋燕的样子：凌乱的头发，脸庞上隐隐约约沾着泪水和尘土混合在一起的痕迹，上衣外罩只扣着最上边一颗扣子……从破口处露出的红色绒裤……
“秋燕遭到了很大的伤害和打击吗——她是和谁厮打了还是被谁殴打了……可是，她那么一个文静柔弱的女生，会和谁厮打？谁又会殴打她？为什么打她？还把她的衣服都撕破了，难道是张珊？因为张珊非常怨恨她，可是，那天晚上，我是在二中见到的张珊呀，之后，我们就一直在一起……莫非是张珊或她的父母指派人打了秋燕……噢，有这种可能。可是，她们是从哪里找到秋燕的呢？把秋燕从家里骗出来？这不可能，因为那样很有可能暴露身份。难道他们从半路上堵截了秋燕？这也不可能，他们不可能准确地掌握秋燕的行动路线……哦，秋燕她那天晚上为啥会出现在体育场门前？黑更半夜的，她到这条冷冷清清，行人稀少的街道来干啥？她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到哪里去？——她说要到姑母家，是真的还是谎话？为啥黑更半夜的要独自一人到姑母家？并且头发还是那样乱，衣服还是那样破……哎呀，不对，一定是发生了啥事情，并且是很严重的事情……难道她真是在什么地方被……
轩运有了不寒而栗的感觉。他不敢往下想了，他感到心惊肉跳。可是又控制不住不想——难道那天晚上她被强暴了……
“有可能！很有可能……她上衣的纽扣，她被撕破的裤子……哎呀，可能，很有可能……”
轩运像有了癔症似的大声喊着，猛然坐了起来，把刚刚醒来准备撒尿的李克军下了一跳。
“轩运，你咋了？”李克军吃惊地问道。
“哎，没咋，做了个噩梦。”轩运说着就又躺下了，但却没了一丝睡意。
不知何时，天空的乌云凝结成了雨滴，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轩运听着外边的雨声，翻来覆去地焦急地等待着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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