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窃玉

　　男子听闻侍者之言，当即拨开了商羽的束缚，吐出口中塞着的纱帘，望了一眼惊恐之至的商羽，缓声答道：“无事，汝等退于苑外等候，没有我的命令，不可入内。”

　　侍者称‘是’，继而退下。

　　商羽见那侍者离去，拍了拍胸口道：“吓死我了！”

　　知晓了这盆中的‘共浴之人’不会害她，商羽这才生出闲情逸致，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她的‘手下俘虏’。

　　这男子生得很白，脸上少有血色，应是常年不见阳光而又多生病患的缘故吧。他很瘦，尖尖的下颌，棱角分明。眸光黑得吓人，像一潭深渊，幽不见底。唇很薄，青白，失色。清秀的眉头微皱着，便又给这张干净宁寂的脸颊笼罩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幽郁伤然，叫人看得心疼。

　　商羽想着，世人常道，最美不过病西施，伤颦儿，原来，这病美人真的是自有一番风流韵致暗隐于神形之间呢！美人出浴，犹似白荷沐水，美则美矣，只是太过脱尘端雅，难以近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男子颇含玩味的侧头望着她。

　　商羽起身，跨出浴盆，想了想，抱拳道：“多谢义士今日的搭救之恩，商某感激不尽，他日有缘，你我定要浮三大白，以尽今夜共浴之情。”

　　说罢，提起水淋淋的裙子，转身推门而去。

　　男子凝眸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良久未动，面上神色晦涩不明。

　　商羽小心潜出宫苑，看到那些侍从果然已经退出苑外，于是拧了拧袍上之水，再次寻树爬墙，逃出生天。

　　宫院深深，廊阁曲折，等九曲十八弯的跑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商羽这才渐停下脚步，寻了一块大石，‘呼哧’坐下，四仰八叉的喘起气来。

　　嘶——

　　石后树丛里有声音！

　　“大人，大人……”一腔娇酥入骨的低吟声断续传出。

　　哈，有人于此野合？

　　商羽忍痛摒弃掉对‘宫廷秘闻八卦’的好奇心，心中默念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

　　“玉阑干，为什么要留在宫里？你是舍不得这嫔妃的头衔么？还是，舍不得这一身的荣华富贵？”颠鸾倒凤之中，那男子郁郁不忿的问道。

　　这声音，好生熟悉，正是追了她一晚上的禁军侍卫统领古沉衣！

　　那个名叫‘玉阑干’的女子啜泪辩道：“大人何必如此说呢？我父为延宁县令，我入得宫中，被封美人，若是私自逃离，那老父将面临何灾？到时，我举家亦必再无完卵！——更何况，大人，您肯带我走么？”

　　古沉衣一阵沉默。

　　商羽侧耳听着，心中得意：哈，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古沉衣，你也有犯到我手里的时候！我那‘韩寿偷香’是假，可你这‘相如窃玉’却是真之又真！有了这把柄，看你还敢不敢再追我！

　　娇怯怯的玉美人哭得令人柔肠百断，怜惜不已，古沉衣心中生软，安慰道：“我也没有怪你之意，快莫哭了！唉，我们都只不过是挣扎在命运的漩涡里，不甘心沉溺而已。可是，不甘心，又能怎样呢……”

　　“阿嚏——！”

　　一阵冷风袭面，商羽不由自主的张大嘴巴，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打了出来！

　　“谁！”古沉衣抓起衣服，提刀冲出。

　　不好，这是要杀人灭口的节奏哇！

　　商羽心道‘完蛋’，她怎么给忘了，撞见别人的致命秘密，其后果往往是要被抹脖子灭口的。这是电视剧里常有的剧情啊，连这事她都能短路，真当该死，该死！

　　“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找死！”古沉衣一步步的迫近她，雪白的刀锋在黑夜里熠熠生光。

　　商羽大叫一声，转头便跑：“大侠，大哥，我瞎，我、我、我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真的！天地良心，我就只是一过路的！您继续，继续……”

　　古沉衣闷声不吭，敛去了‘噔噔噔’的脚步响动，只是那寒凛凛的刀风竟然越逼越近了。

　　剑光笼着商羽，如影随形。

　　商羽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忍不住边跑边哭喊道：“救，救命啊……”

　　忽刃风扑至。

　　唰——

　　刀起影落！

　　眼看这刀刃就要落在了商羽后颈的肌肤上！

　　咚！

　　一颗石子袭来，震偏了短刀的刀口。

　　黑影覆天飘过，恍惚之下，已无踪迹。

　　古沉衣定睛望去，月色中，四下间一片空寂，哪里还有商羽的半点人影！

　　梧桐树的树尖上，一脸戴银纹面具的黑衣男子半抱着商羽，负手而立。

　　商羽双手紧紧地搂着那人的腰间，将脸贴在男子的胸口，生怕自己会跌落下去。

　　待得古沉衣、玉阑干二人双双走远，面具男子这才施展轻功，揽着商羽腾空飞起。穿房越脊，几个起落，便已至了沐雪宫的宫门外。

　　两个守门的小太监正在打瞌睡。

　　面具男子放下商羽，一句话也没说，拂袖一扬，再次腾空而去。

　　商羽朝空中招招手，以口型无声的呼道：“大侠，救命之恩，我商羽铭记在心。还有，您的轻功真好，跟吊着威亚似的，简直帅呆了！我的一颗少女心啊，扑嗵扑嗵的……”

　　一个小太监挠挠头，吧唧了一下嘴，继续打着瞌睡。

　　商羽一吐舌头，笑了笑，提起裙子，踮着脚尖悄步走进宫门。

　　宫里，招娣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个不停。

　　乍见商羽归来，招娣连忙迎上，红着眼圈道：“小姐，这大半夜的，您上哪儿去了，奴婢都快被急死了！怎么衣服也全湿了？”

　　商羽笑道：“我嘛，去玩了一圈绝地求生版的‘速度与激情’，没事。就是胳膊上的刀伤给浸了水，要重新包扎一下。”

　　招娣伸手为她脱下湿衣，道：“奴婢先伺候小姐沐浴更衣，然后再给伤口换药包扎。”又絮絮叨叨的抱怨说：“息公子也真是的，明知道小姐您在端德宫里为他受了伤，还不让您多休息休息，这衷情什么时候诉不行，非得要今晚么！”

　　再看商羽，没命的跑了一个晚上，早已是累得身心俱乏，筋疲力尽，此刻耷拉着脑袋，竟已入了梦乡！

　　招娣心疼的叹息一声，放缓了手中的动作，服侍商羽沐浴睡下。

　　一梦天明。

　　美美的一觉起来，商羽顿觉元气恢复，虽然经过昨夜超负荷的速跑运动之后，两腿有一些酸软，可是，大难不死，劫后重生的轻松感还是挺令人激动不已的。她就说嘛，秒挂，哼，怎么可能？！她的人生肯定应该是开挂，开挂，好不好！有主角光环的那种，死不了！

　　穿戴整齐，主仆二人向端德宫方向进发。

　　商羽心中掰着自己的小九九：昨日太妃说要她学习后庭规矩，宫妇礼仪，该不会是想要派一个‘容嬷嬷’来整治她吧？她可没有准备神器‘跪的容易’，万一叫她跪一天的‘宫廷规矩’，那岂不玩儿完！

　　“来人啊！护驾护驾！有刺客闯入宫中，意欲行刺陛下！快快来人护驾！”一声高呼惊醒了商羽的沉思，她忙放眼望去，只见整个端德宫都已乱成了一团，到处皆人喊马嘶，哗然一片。

　　刺客？只杀皇上，还是见人就灭？这后宫自己就已经够热闹的了，哪里还用得着刺客再进来搅一搅浑水！

　　进屋躲躲是为上策，这一院子舞刀弄枪的，容易误伤。

　　商羽带着招娣跑上台阶，伸手就要撩向绣帘。

　　忽帘帐微动，一人自堂内挑帘行出，和商羽撞了个面对面。

　　是昨夜以轻功救她性命的面具大侠！

　　嗖——

　　一柄大刀从面具男子的左侧飞来！

　　电光石火之际，商羽冲出，张臂挡在了他的面前！

　　面具男子眸光一紧，怔在了那里。

　　啪！

　　这刀被隐藏在某一角落里的高人用暗器给打落了。

　　商羽的一身冷汗瞬间抖落了满地，她一把抓起面具男子的手臂，寻路就逃，口中急道：“还傻愣着干什么，找地方逃命啊！大侠，你的救命之恩我算是报过了，咱们来日方长，各找各娘！”

　　说罢，转头欲向假山石林方向奔去。

　　面具男子微微摇头道：“那里危……”

　　‘险’字还没说出，一个蒙面执刀的黑衣人就已跳出石林，张手按在了商羽的肩头。

　　商羽抬头看了看黑衣刺客，又转眼望了望面具男子，一时悲从中来，不可自拔：“大侠，你明知这里危险，还那么淡定的看着我跑过来？您可真够沉着的！——刺客大哥，我只是这宫里的路人甲，龙套君而已，您大人大量，就当我是个屁，把我给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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